《穿云记》疏花披素

62、七

　　“娘，你在干什么呀？”
　　夏兰儿笑了。她弯下腰，把玉儿抱起来，放在腿上。
　　“玉儿，你怎么认得我呀？”
　　玉儿乖巧的小脸上，淡淡的眉毛皱了起来，如果她的年纪长上十岁，这神态就是显而易见的“开什么玩笑啊”，可是她只有三岁，老成的表情配在脸上显得非常可笑又可爱。
　　“娘，你把脸涂这么黑干什么啊？”
　　“嘘！”夏兰儿此时倒更像个孩子，眼睛闪动着光芒。她抱着玉儿走进隔间，让她坐在梳妆台上，平视着自己的脸。
　　玉儿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夏兰儿乔装改扮后面目全非的脸，夏兰儿的易容术可以骗过世上任何人，独骗不过自己的女儿。可是玉儿害怕了，娘的脸上有一种神色，只属于最天真的婴儿和疯子，她没有见过，不知所措。很多年以后，她在书中读到精卫填海，终于发出一声迟到的叹息。
　　夏兰儿说：“玉儿，你陪娘一起去死，好不好？”
　　玉儿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惊恐地向后退缩。夏兰儿笑着握紧她柔软细弱的肩膀。
　　“你一点都不像我，也许是件好事。”说着，她将玉儿的身子掉转，面对着梳妆台的铜镜，镜中映出一个面色灰黄然而双目熊熊燃烧的女人，和一个惊惶失措的孩子。
　　夏兰儿的语气郑重而急迫：“你看着这面镜子，记住你娘最后的样子。外边厅上那个人，他很快就会杀死你爹，也会杀死你娘。我们从川中逃到陇右，始终避他不过。我这一生都避不开他，这一天来得早一点晚一点没有关系……”
　　她不是对玉儿，而是对镜中的自己说话。
　　“我会在他面前消失，他再也找不到我了，而且他永远都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她抱紧了玉儿，抱得那样紧，紧到两个人都窒息。
　　“你要活下去！你一点都不像我，所以你要活下去！”她伸手解开玉儿颈中的绳结，将红绳从寒冰玉瓶上拆下，以无法违抗的语气低声说：“张开嘴。”
　　玉儿像在梦中，顺从地张开了嘴。她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舌尖触到了玉的温凉，夏兰儿把寒冰玉放进了玉儿口中。冰冷的手掌覆在她唇上。
　　“你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不杀你。”夏兰儿急促的呼吸吹动着玉儿耳边的碎发，“你不能说话，你就这样看着他，对，就像这样，看着他，告诉他，你有多么恨他，用你的眼睛告诉他，他毁了你的梦想，你的感情，他让你流尽了眼泪，他让你家破人亡——”
　　夏兰儿的手指痉挛着，玉儿喘不过气来，脸颊泛出两朵玫瑰色的红晕。黄铜镜面上的影子诡异地流动，不变的只有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夏兰儿突然松开了手。
　　“对，就这样，就这样看着他，他就不会杀你了。你含着这块玉，他问你什么都不要回答。如果他带你回家，你马上偷偷找一个地方把这块玉藏起来。记住，你这一辈子都不能让他看到这块玉，绝对不能！明白了吗？”
　　玉儿机械地点了点头。她陷在一个奇怪的成人世界里，像被咒语操纵的木偶。
　　她只明白了一件事：爹和娘都要死了。以后她就是一个人了。
　　夏兰儿轻轻地把玉儿的头发弄整齐。
　　“玉儿，等你长大了……”

　　等你长大了……
　　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