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空》沐萩

22、江宅

　　次日午时，众人终于到了钱塘。

　　未曾来过此地的常乐和凌平儿二人，对此地十分好奇。这里不似传说中的繁华，却胜在湖光山色宜人，红枫漫山，金桂飘香，湖面轻舟几许，画舫丝竹叮咚作响，江南之美，尽收眼底。

　　抵达了钱塘，一众仆从连带着秋灵先回了李府，只余下李三、常乐和凌平儿三人，拖着不怎么情愿的江麒，先去江家。轻字辈的一众同门兄弟已由轻风带领先回江家请罪，自然，也是将江麒要回去的消息先行通知了江家老爷，在旁勉力调解一二。

　　马车停在江府门口，轻风出来接应，只见他低声与李三说了许久，李三不住点头，接着便扬声对江麒和常乐等人道：“你们先去院内稍作休息，我去拜见江老爷子！”

　　常乐与凌平儿自然毫无疑义，江麒冷笑一声，却也没有反对，径直进了大门去偏厅等待，常乐与凌平儿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偏厅没有外人，凌平儿好奇的看着墙上壁画，一时兴趣浓厚的样子，常乐没敢坐下，只好站在门口驻足遥望。江麒静默的靠着梁柱站了会儿，似觉无聊，走至门口随着常乐一同看向正厅的方向，突然出声询问。

　　常乐心中有些惊讶，她与江麒在这一路上并没有说过什么话，唯一的一次长谈，也是她受伤所致。说实话，她对江麒此人，并不算十分熟悉，只是常听李三挂在嘴边，不会太过陌生而已。

　　“你还记得那日的谈话吗？”江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期待。

　　常乐一愣，醒悟到江麒所言是那日他送她去城里时一路的交谈，遂点头道：“老身尚有印象。”

　　“你说，持剑者的心，是最重要的，对吗？”

　　常乐不解，却还是缓缓点头道：“老身的确如此认为。”

　　“只要心正，剑便是正义的，对吗？”江麒说了半句，却也隐了半句，哪怕世人皆不认同，哪怕要与这世上的规则作对，只要那半句的坚持，便都不是困难。

　　常乐疑惑之色更甚，仔细琢磨着话中含义，并未察觉到什么问题，于是还是点头道：“老身是这样认为。”

　　江麒听到这话，神色似乎略有轻松，还未多说些什么，正厅里的仆从已经走了过来，恭敬的迎三位一同过去。

　　常乐和凌平儿本有些犹豫，至少浅显看来，常乐面露迟疑，而凌平儿脚未动半步。只是当走出几步的江麒回过身来，淡淡一笑道：“两位请一起作个见证吧！”凌平儿只好婉然一笑答应，常乐亦只能同允。

　　这三人并未发觉有异，不过前来通知的小仆却诧异的瞧着江麒，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大公子极少言笑，此刻虽然笑意浅淡，却是难得而真实的笑容，十足稀有。

　　当常乐和凌平儿踏进正厅大门时，骤然听见一声低而短促的闷响，还未察觉出是何方出声，便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朗声道：“梁上的朋友，我江家行事光明磊落，与其躲躲藏藏，何不下来一会！”

　　四周毫无动静。

　　那中年声音冷哼一声，警告道：“朋友，我江某有礼在先，阁下若还是选择龟缩在那里，休怪老夫不客气！”

　　又过了会儿，在众人以为江老爷子会按捺不住出手时，一个声音从众人头顶的梁上传来，嬉笑声已让常乐有了略微熟悉的味道。

　　“嘿，我们只是不小心在梁上睡了个午觉，老爷子您是不是太小气了，连这点地方都不给我们待！”

　　屋内除了江老爷子，李三、常乐、凌平儿、江麒和轻字辈的七人在此，便再无外人，此刻听见梁上动静，纷纷抽剑提防，可还没等他们看清梁上之人是谁，那两人便轻飘飘的落下地来，刚才说笑的那人一拱手便道：“江老爷子，我们只是顺道经过，并无恶意，您瞧，就我和他两个人！”

　　中年人微微一哂，说道：“擅闯江府，偷听江家办事，两位可真是顺路的巧！不过老夫也不怕你们知道，今日江家要办之事，便是这个逆子，你们要留便留，要走快走，老夫今日没心情理会你们的目的！”

　　之前笑嘻嘻的少年拉着身旁沉默的青年一拱手，退到角落摆摆手道：“老爷子不用管我们，嘿嘿，不用管我们……”

　　中年人对这两人深瞧了几眼，便没再多言，转而看向进了屋便神色淡漠毫不理会自己的逆子江麒。

　　常乐和凌平儿站在李三身边，没敢说话。李三虽欲言，但看着老爷子一脸不快的模样越来越重，亦不敢多嘴。

　　其实虽称呼江其跃，也就是江家家主为江老爷子，但观其面貌，听其声音，却仍会误以为他才刚过不惑之年。若非之前轻风有言是为了一甲子的寿辰而请江麒回去，常乐很难想象江老爷子的岁数。

　　江其跃面貌硬朗端正，眉宇间隐含锐利之气，不怒自威，长袍飘飘，负手而立，更显高手风范。他此刻一脸漠然的看着站在底下的长子江麒，不怎么高兴的开口道：“终于肯回来了？”

　　江麒虽站在厅中，却丝毫不为父亲的气势所动，抬眼淡淡一扫，同样没什么愉快语气答道：“嗯。”

　　江其跃脸上又黑了几分，沉默了会儿突然怒骂道：“逆子，你这模样摆个谁看！你惹的祸事还不够多吗，连李家都得帮着你善后，你这脾气……你这脾气……”

　　话重复了几遍却是没说下去，李三见机连忙打圆场道：“伯父，这事不怪江麒，您先息怒，别和他生气，他就这模样，哈！”

　　干笑两声，李三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给江麒打眼色，奈何江麒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没有任何反应。

　　江其跃对李三点点头，表示明白，自找了台阶下，不显尴尬。当然，他也没太生气，毕竟二十多年下来，江麒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若是一直生气，他恐怕早就被这小子给气死了。稍作调整，他换了稍微缓和的口气，再次开口。

　　“李三公子一路对吾儿关照有佳，老夫不胜感激，不过，今日老夫处理家事，还望李三公子莫要说情！”江其跃先做出警告，再转向江麒一脸强硬的道：“你小子还打算坚持所谓的原则？”

　　李三不便说话，看着江麒神色，一阵无奈，两个人的脾气都是这么倔，哪里能好好谈，今日恐怕又是麻烦。不经意眼角扫到角落站着的两人，头皮又是隐隐跳动，都是麻烦！

　　江麒一脸倔强的直视自己的父亲，一点也不松口的答道：“决不改变。”

　　江其跃不怒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眼中是决绝的坚定，他对身旁的轻风命令道：“去把江吟剑拿来！”

　　轻风惊讶的低呼道：“师父！”

　　江其跃冷哼一声，道：“轻风，难道还要为师亲自去拿吗？”

　　轻风尴尬，不敢再言，转身去里面取剑。

　　江其跃没再说话，负着手脸色不悦，李三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劝解，都被他凛冽的眼神逼退下来，心中焦急万分，但看江麒一副不理不睬悉听尊便的模样，懊恼之色更重。

　　没多久，轻风取回剑来，却仍是面露迟疑，不愿交予，江其跃伸手握住剑身后轻轻一震，轻风踉跄的退了一步，面色苍白，柔声劝道：“师父，大师兄罚不当此罪啊！”

　　常乐和凌平儿以及一旁看好戏的两人并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但李三对这把剑似乎有所耳闻，见江其跃抽剑出鞘，脸色一变，急道：“伯父！”

　　江其跃抬手阻止李三继续，剑尖指着江麒道：“我江家，不是你江麒一个人的江家，你爱坚持你的原则，杀再多的人，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我岁数大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今日，我废你一臂，从此你与江家再无瓜葛，你我，断绝父子关系！”

　　断绝父子关系！

　　江麒听到这话，终于变了变神色，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却突然释然般的淡淡一笑道：“如此甚好，动手吧！”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一不变了脸色，李三连忙踏前一步急道：“伯父，您只有江麒一个儿子，血脉亲情，您怎忍心一刀两断！江麒就是有再多不是，他也是您的孩子，您就再饶他一回，小侄保证以后一定看牢他，决不让他再做错事！”

　　“李浩生，不必多言，这是我的决定！”江其跃还未说话，江麒却先阻止了李三的求情，李三脸一僵，回头刚欲脱口而骂，却见江麒一副郑重的表情，心中顿时一片清明，了悟江麒的决定，只好强忍住感情上的不愿，沉默下来。

　　其实，若江麒一直坚持自己的做法，只凭心中的正义杀伐不羁，迟早会惹上麻烦，不管是权贵还是律法，都无法完全摆脱干系，他一人可以走的潇洒从容，但江家却留在钱塘无法改变，若不撇清两者的关系，江家哪怕在江湖上声望口碑再好，也必然是遭罪的代替品。江其跃正是为了整个家族考虑，对这个固执不愿回头的独子，也只好咬咬牙狠心断绝关系，以绝后患。但这当中，江其跃又何尝没有网开一面。只废一臂，而非废除武功，这当中，又有多少作为父亲的挣扎和难受。只是立场不同，再多的犹豫，也不过徒劳。

　　江其跃挥剑疾刺，却听一声清脆碰撞之音，剑尖一偏，剑身低吟，江其跃冷哼一声，剑锋骤变，手腕舞动间，剑尖之处宛若银白雪花漫漫散开，辨不清剑锋究竟在何地，江麒不闪不避，平静的看着父亲剑气袭来，心中暗自感叹道，虽年岁不小，父亲的剑法依旧精妙无双，望尘莫及，自己，的确不及父亲。再想及刚才的碰撞之音，他头一偏，看向角落的两人，却见那青年手拢袖中，对身旁的少年面露无奈。

　　在两个女子的低呼之中，江麒只觉得左臂一疼，一眨眼的功夫，江其跃已收剑回鞘，背转身去，压抑着情绪道：“你们可以走了，轻风，送客！”

　　江麒的左袖上印出点点血迹，在墨色的衣服上，不甚明显。他脸色没有丝毫改变，只单手行了一礼，便转身出门，没有一丝留恋的意味。李三见状，皱眉腹诽了几句，上前和江其跃告辞，带着常乐和凌平儿追着江麒而去。剩下的两个不速之客，相视一笑，那个子矮小的少年看着江其跃的背影，好奇道：“江老爷子，你只废他左手，可放水的太多了吧！”

　　江其跃转过身来，掷出一物，青年人伸手在少年面前接下，微微不快道：“江老爷子，刚才插手是我们不对，但您也不必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两个小辈吧！”

　　江其跃轻哼一声，道：“暗器伤人，老夫怎比得上岐月峰传人妙手摘星的吴名公子，你们二人到江府，究竟何事，开门见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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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李三已追上了江麒，看着他受伤的左臂，小心问道：“好友，左手感觉怎样？”

　　常乐和凌平儿因为误以为江麒是左撇子，所以都觉得江老爷子的心太狠了，只有李三知道，江其跃话虽强硬，实则是迫于无奈，不得不做个样子给外人知道，留他右臂完好，便是证据。

　　江麒动了动左手，看着不远处一脸愧疚的替他们牵马的轻风，低声道：“父亲并未下狠招，虽然不能握剑，但日常生活无碍。”

　　李三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道：“幸好幸好，否则……唉，我不该劝你回来的，若是你不回来，伯父也许就放过你了，可是这样上门，他势必得做点什么澄清立场，都是我的错！”

　　江麒低叹一声，淡淡说道：“总该作个了结，我剑气太戾，与江家剑术格格不入，时日一久，江家必受我牵连，父亲这样做，我能理解……”

　　李三苦笑着摇摇头，拍了拍江麒的右肩，道：“算了，先回我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