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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点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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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李家,热情程度显然与江家成了最鲜明的对比。一众仆从纷纷上前行礼问安,李三环顾四周,有些诧异的问面前略微年长的一个青年道:“晓管家,大哥他们呢?”
全名叫做李晓的青年不卑不亢的行礼,然后答道:“三公子,大公子今日赴赵太守之约,捎信回来说午时后回府,请您勿急,二公子前日去了江陵,约半月返回……老爷昨日回府,正在听雨阁作画,让您稍后带客人过去。”
李三点了点头,又道:“其余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吧!”
李晓微微躬身,语速平缓答道:“是的,江公子依旧安排在虹霓楼,这位小姐和婆婆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在了流月小榭。”
李三听到这话,侧过身对江麒道:“这里你也不算生客,我就不招待你了,有什么需要找晓管家就行!晓管家,给他准备伤药,若有必要,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这后半句话是对着李晓说的,不过李晓早已发现江麒左臂的伤痕,只是抱着对方不说便不得好奇的原则,一句不提,此刻见李三公子提起,自然是立马应下。
接着,李三才对常乐和凌平儿欠身道:“怠慢两位了,小姐和婆婆随我来吧!”
李晓注意到李三挥手令退的动作,以眼神示意身边的仆人退下,自己则亲自去准备伤药待会儿送去虹霓楼。
走在青砖模样的小道上,李三边走边为两人介绍周围布局风景,凌平儿走在李三身旁,含笑聆听,时而表露出少许对这里赞美之词,恰到好处,李三面色愉悦难掩。而常乐刻意的落后两步,慢慢走在后面,虽然也在观察四周的景致,却比前面二人更为小心和压抑,脸上的表情更是被刻意压了下去,只透露出微微的新奇之色。
“这边就是流月小榭,朝东百步,那芭蕉遮掩的院落便是在下的陋舍。三刻后,在下会在这里等两位,一同去见家父。”
“多谢李三公子!”凌平儿柔柔谢道,神色却莫名有些不安。
李三早已发觉“小姐”的心神不宁,但只将疑团放在心中,并未说出,笑着点了点头,便暂作告辞离去,可是在走回自己居所的路上,他的脑海里却一直停留着转身那一刻瞥到的,婆婆与小姐对视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和纠结,她们,始终藏着秘密,属于她们彼此的秘密。
李三神思飘去想着这两个女人之间的秘密,却未察觉一个藕色裙装少女正站在自己的蕉叶居门口,眉眼带笑的瞧着自己。
“三少!三少!”秋灵无奈的出声唤道,心中稍觉郁闷,她这么个大活人站在李三面前,他居然能无视自己直接进屋,这实在太过分了!
李三听到耳畔声音响起,才反应过来,瞧着秋灵打扮得体的站在那儿,一脸嗔怒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俏生生的小美人,我还当是哪家调皮的小姐乱跑,原来是秋灵妹妹,失礼了!”
秋灵掩袖轻笑道:“三少嘴真甜!秋灵不过一个婢子,当不得妹妹之称,三少可别在人前说了,秋灵可不敢惹了众怒。”
李三笑着进屋,道:“耶,像秋灵这样聪明乖巧又漂亮迷人的少女,大家喜欢还来不及,怎会生气?秋灵你可别自贬身价,在我们李家,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秋灵眸中含笑,跟着进了屋,才道:“三少你那套油嘴滑舌的调调,还是留着讨好别人吧,秋灵可不吃您这一套!秋灵过来找您,是有要事详说!”
李三回转身,瞧了眼秋灵,看到她认真的表情,心中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嘴上却还是说道:“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秋灵没有保留,将那日看到的一切细细说来,只见李三的面色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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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大门处,轻风面色不豫的送两位不速之客到门口,转身欲回,却听那个少年模样的嬉笑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哟,走的那么快做什么,刚才你大师兄受伤怎不见你有这速度,现在倒是利落的很么!”
本来就对大师兄的事抱着极大负罪感的轻风身子一僵,脸色沉沉的转过身来,隐忍着怒气抱拳道:“刚才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但我江家私事,还请勿要干涉!”
“哟,好一个尊师重道中规中矩的好徒弟呀,同门手足之情,显然不及师父的青睐重要对吧,牺牲一个大师兄,这师门里,可不就是你最大了么!”
那少年不屑讥笑的模样,饶是轻风再好的脾气也被激怒,他没多想便拔剑道:“休要胡言!”
“哟,说不过便动武,你以为就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赢的了我们两个人吗?”
轻风听到这话,顿时冷静下来,此刻江家门口已有路人好奇看来,轻风知道自己既打不过他们二人,又不能给师门惹事,强忍着怒气道:“两位对大师兄几次三番出手,如今又来此煽风点火,究竟有何见不得人的目的?”
“哎呦,你这话可真笨,若是见不得人,怎么会告诉你呢?要是能告诉你,还轮的到你问?哎,瞪我作甚,我这不是实话实说么!再说,谁规定打过几次就一定是仇人,我们和你师父也打了一架呢,你师父还不是让你乖乖送我们出来,哈!”
少年语气十分的让人不快,不过此刻轻风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听到这话,也只是心中冷哼一声,没再逞口舌之快,收回半开的剑身,拱手道:“告辞!”
少年见轻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正欲开口再戏,却觉手臂上一紧,被这一阻,再观轻风已是走远,遂只能放弃,少年郁闷的偏头看去,身旁一直沉默的青年翻了个白眼,催促道:“走啦走啦,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江老爷子就算放水,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现在不跑,等他迁怒,我们就麻烦啦!”
少年揉了揉手臂,蹙着眉跟着青年边走边道:“好啦,我刚才只是有点不爽,现在舒服多了,走吧走吧,回客栈再说!”
青年和少年并肩而行,正是吴名和女扮男装的莫某,他们昨日到的钱塘,因为打算守株待兔的看好戏,所以直接翻墙进了江家等这一行人到来,可是他们一没料到江其跃的耳力如此惊人,发现他们躲藏的地方;二没料到江其跃一剑欲废江麒左臂,毫不留情;三没料到吴名只出一招便被江其跃识破身份。这三点的疏忽让莫某无比郁闷,好像一直在自己掌控中的事突然都变了模样,措手不及。
在阿莫眼中,虽然对江麒了解不多,但就那份剑客独特的气质和对常乐的体贴关爱,便让她稍稍生出了些好感。虽然嘴上总说着要讨教讨教,其实,心中亦是为常乐高兴,阿莫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常乐这个姑娘,连带着,对江麒也讨厌不起来,拖着吴名跑到钱塘,暗中也存了若有必要,帮帮常乐的意思,哪知才见面,江麒便被废去一臂。刚才偷偷瞧着常乐一脸惊愕担心的表情,她就莫名的觉得内疚。
对于剑客来说,手臂当然是十分重要。虽然江麒是拿左手做掩饰,右手才是真正杀招,但一臂毁去,实力暂时减去两成是至少的,若是无法适应,后果更是严重,阿莫觉得江老爷子弃车保帅的做法非常过分,但是,显然,她也只能想想,对这么个固执老头,她可不敢惹。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会知道常乐就是婆婆呢?”期盼的少年追着青年要个答案。
“或许,马上就知道了……”青年迈步向前,敷衍的回答着。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敷衍的答案,就在此刻,即将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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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芭蕉簇拥在外,安静的听着屋内的秘密,它们不理解人的复杂,不会惊愕,不会好奇,所以,亦无法明白屋内的人此刻的表情代表的意义。
李三此时已听完了秋灵的叙述,再回顾之前所有的迹象,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心中已有了七分的相信。踉跄着倒退了两步靠在桌案,他仍觉得一切都是匪夷所思的巧合,即使心中已有判断,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秋灵,这件事你对旁人提起过没?”稳定了下情绪,李三眼神扫向秋灵问道。
秋灵垂下眼,摇摇头道:“没有,秋灵什么人也没说过。”
李三手敲着桌案,沉默着,过了许久,他似乎想起了之前与那两人的约定,抬步出门。还未跨出门槛时,他似有所觉,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却对秋灵叮嘱道:“这件事,先放一放,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秋灵抬头,有些担忧的看着李三的背影。
“秋灵,你是个懂事的姑娘,别惹我生气……”李三语气严肃的说完这句话,脚步不再停顿,走出门去,只留秋灵仍站在原地,纠缠着手里的绣帕,一脸忧愁。
而在同一时刻,流月小榭里的气氛也格外的凝重。
相邻坐着的两人已经沉默了近两刻钟,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明明只隔了一个茶几的距离,却好似隔了天涯海角。
常乐也不知道为何会沉默,可是借着这个时机,她想了很多很多,她想到了过去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凌平儿,虽然朝夕相处了多年,可是自己似乎并不了解她,也想到了一夜丧亲,劫后余生的彼此慰藉,想到了这一路走来,有意无意的疏远和渐离,想到今后……她不知道该如何想象,形同陌路,这个词从她的脑海里跳了出来,却格外的心酸。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音乍起,常乐身子一颤,却又恢复镇定,低眉垂目,当作不知。而她身旁的凌平儿不知将什么东西丢在了茶几上,接着依旧看着莫须有的前方,故作平静的开口道:“小姐,你有时候,真的很残忍……”
常乐的手藏在衣袖里,握着拳,指甲嵌进了肉里,又松开,留下深深的指痕,她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听到凌平儿的控诉,依旧沉默。
凌平儿好似习惯了常乐的态度,自嘲的笑了笑,道“当然,小姐怎么会错,错的永远是我这样不知满足的丫鬟,不是么?”
“平儿,你太激动了。”常乐忍了忍,还是小声说了句话。可是这句话,却让凌平儿的情绪更是激烈。
凌平儿轻笑着,并不矜持,也不扭捏,这样的笑容常乐最近见多了,可是一回想起从前待在家里与凌平儿相处的时候,她仍觉得不可思议。
凌平儿笑了会儿,骤然停下,似是觉得无趣,或者说,与身边这样苍老的声音谈话,她仍有着不舒服的感受。她皱了皱眉,开门见山的道:“我累了,不想陪你继续演这出戏,不管过去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你救我一命,我助你一路,如今,我们算是两清了!”
“平儿,你为什么这样说?难道你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是我有心算计吗,你……”常乐心中难掩伤痛,忍不住出口反驳,但侧头见到凌平儿那双清冷的眼睛,她欲再说出口的话却戛然而止。
凌平儿瞧着常乐如此神情,冷笑一声,起身背对着那无辜又可怜的神情道:“是啊,你都是无心的,你又何曾有过心来注意旁人?或许你忘了吧,当年因为你的出生,我凌平儿便因此改了命运。我没有怨过凌家,小人物的命运总无法自己做主,这点我有自知之明,不过,你为何要这样待我!哈,让我假扮小姐,你躲在后面做老仆,是觉得新鲜,还是为了躲避麻烦?难道我凌平儿就注定要受此折磨才算还你那救命之情?”
常乐听着一愣,看着身躯微微发抖的凌平儿,嘴里小声反驳道:“我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平儿,你误会我了……”
可是,也因为凌平儿的话,让常乐蓦然想起,凌平儿的身份。凌平儿从小就伴在自己身边,长久到常乐早已忘记凌平儿也算是她的表姐,凌大伯的庶出女儿。只因为凌家早已败亡,再无亲眷可忆,常乐从未觉悟凌平儿亦算是个名门小姐的身份。如今想来,让凌平儿扮作自己,真是莫大的讽刺。
常乐心中顿生悔意,正欲解释,却听凌平儿接下去道:“小姐,你一直是个心思特别敏感的人,你不会说,却总爱在心里想,想出的结论是什么,你便认定这是什么,可是你有想过,你认定的那些都只是你的偏见吗?为什么不将心里想的说出来呢,如果,如果你愿意说出来,或许我们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常乐想起凌平儿几次三番欲和自己说话,却都被自己回避了去,心中顿觉惘然,神色黯淡,抿唇不发一言。
凌平儿深吸了口气,像是要平复心中不安定的情绪,她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坚定的说道:“小姐,我最后称呼你一句小姐,从今日起,我凌平儿不再是你常家的人,我何去何从,你都不必再问。倘若李家的人问起,你权当说我凌平儿贪慕虚荣,不愿再做回丫鬟的身份,红尘翻滚,也是甘之如饴。”
常乐不知什么样的描述才能形容此刻的心乱如麻,虽然隐隐料到她和凌平儿之间势必会有一个正面的冲突,可没料到这一天到的是那么的快,那么的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事情,都是第一次遇到。见到凌平儿有要走出门的意思,常乐下意识的起身,脚才跨出一步,却见凌平儿停下脚步,最后说道:“有一个忠告,信不信由你。你身上的诅咒,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让人厌恶……包括你的父母……”
常乐震在当场,听到这话,脚再无法迈动半步,脑中只余下凌平儿的声音回荡着,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刺激自己,眼看着凌平儿平静的离开,她却无法迈动脚步追去,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追,为什么要追……
她做错了什么,她不明白,却又隐约明白,她觉得内疚,却不知在内疚什么,她满脸茫然,就像一个无知的孩子,孤零零的站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不懂为什么明明觉得委屈的是自己,可是到头来,却是离开的那一方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