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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扪心自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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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静的夜空本是一片漆黑,既看不清也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清,因为没有光线、没有其他杂物的干扰所以可以一览无遗。自出宫以来,每回深夜我都难以入眠,但凡觉得睡意逼迫眼角却又被噩梦惊醒,梦见的不是所谓自身的心魔而是真真实实的又忆起了落井时的那个刹那,睡梦中的惶恐、无助、失望、求生意志到心死皆比真实的世界里来得更加强烈,为此也更加让我毛骨悚然,换句21世纪的话说这是遇难后留下的心理阴影,我走不出那个瞬间所以意识便不停的在脑海里徘徊,不断的提醒我危机也许依旧存在。
我讨厌这个『提醒』不是因为我害怕再次发生同样的事件,而是每回惊醒以后我总禁不住心中对皇上的思念,想起和他一起的每一天、想起被圈禁以前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模样、想起开心、想起难过、想起愤怒、想起忧伤,但最让我难受的是这总让我想起今后已没了再见到他、没了为他排忧解难的机会、没了一切我和他一直努力创造的未来。
我本是21世纪的人,本知道光绪和珍妃是没能白头到老的,可我当初偏偏就是不信邪,偏偏自认为自己有改变历史的能力,一心要让载湉当个真真正正的皇帝,扳倒太后并手握实权,只可惜这一切到头来皆没有改变历史半分半豪,落下的还是那场印在学校教科书上的一段历史悲剧。
这一夜,我依旧没有逃离恶梦的折磨,上半夜辗转难眠了半晌最后还是觉得坐到院子里更加舒服便出来了,我没有让任何人过来伺候,也没有唤醒和孩子一般正在熟睡的余生。
此刻我只想属于我自己、属于载湉的我自己。
周围很安静,这是东厢房一直以来的状态,因为他下过命令谁都不许打扰这里的宁静。
我呆坐在石椅上对天发愣了半晌才发现原来醇亲王府的上空和宫里的不一样,这里的上空多了些生命力、多了些许宫里没有过的惬意与自在,天空也不再那么狭窄可却又莫名的让人感觉广阔的异常空荡,彷佛这里的世界只剩下这片夜空便一无所有。倘若陷入这份凄静可换回些什么,我真心的期盼他能在我身边,哪怕就这么一天、这么一个时辰也好。
我陷入沉思直到眼眶泛泪,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酷似载湉的身影,他没有如以往般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只是简单的穿了件长衫,连马褂也未有穿戴,行路步伐倒不匆忙但单背着手的样子又显得无法从容。
他缓缓走向我,我却始终没有看清他的容颜,彷佛置身梦中一如既往的由不得自己。
我的视线锁住了眼前的这个身影,越是想看清便越是被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层层覆盖,渐渐模糊、渐渐曲折。
我站起身子期盼着他站立在我眼前的那一刻。
不知何时我肩上的发丝随风略微飘动了些许,它扫过我的脸颊,滑过我的耳鬓。。。这般深夜的微风掠过竟没有一丝凉意,兴许是我眼里灼热的泪水早已让我交感神经变得迟钝。此刻,我没有探究的心情,只知道如果他在我触手能及的范围内,我一定要牢牢拽着他,不让他离去的背影再次映在我的视线里。
一步又一步,他的步伐始终没有因为逐渐加剧的泪水而有所变化,但是背着的手已经松了下了。
一步、两步、三步。
五步以后便是我触手能及的范围。
我失去了静待的耐心,一跨步便朝他的方向奔去,也不待是否看清的样貌便紧紧的抱住了他,如同我当初在养心殿内一般,只是这一次刻印在我们之间的只有沉默和久别以后难以平复的激动,久久无法释怀。我依旧忍住泪水只是不希望沾湿了他的衣襟,不希望留下任何可以被太后起疑的蛛丝马迹。
“我不是二哥。”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又一点也不平淡,我顿了很久才稍些回过神来。
他不是皇上载湉而是醇亲王载沣,他们兄弟之间确实颇为神似,不仅相貌就连性子也像足了,只是他少了载湉贵为人中之龙的霸气,而载湉也少了他那股年少老成的安全感。
反正我已不是一度认错只是却从未如今天这般荒唐,或许是我过度思念战胜了理智。
我没有迅速弹开,因为身子早已激动的发不出力气,是他后退了一步方让我和他之间有了些许距离。
我抹掉眼眶中的泪水,视线恢复了清晰看清了他的样貌。
他是载沣没有错,只是与平日不同的是他看着我的神情,像是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我已无多余的心思去做猜想。
“你怎么会过来?”
我撇开视线尽可能的不让他发现我泛红的眼角。
“今儿个夜里过于闷热,难以入眠便出来走走。”
“特意走到这来?”
我拿起藏在衣袖里的面纱往脸上挂上,这自然不是因为那些印疤,而是实在不希望他看见我红着鼻头的模样。
“本想到后院去,可还是不自觉的往这走了。”
他特意走到我身边看着我道,我知道他是为了确认我是否真的落泪才有这般的举动。我又低下头理了理了衣袖躲开了他的凝视。
“我看你是习惯成自然,一不留神便如梦游般来了东厢房。”我道。
他转过身往柳树旁站立,视线是那片带着点星光的夜空。我随着他的视线再次被吸引过去,以往在那个繁忙紧张的时代从来都不曾被这种看似每日都在巡回一般的夜空这般眷恋,反倒进宫了以后总会不自主的对着天空发呆,载湉曾笑话我说是我常望空沉思自己的人生,我觉得倒不如说成是我期盼着这片天可以稍微的将我内心的不平与无奈带走,好让难得的平静洗涤我的心灵,让我做回那个虽不得志却又简单快乐的自己,那个我已快不记得的自己。
“你相信人可以回到过去或穿梭到未来吗?”
一时经不住感受的腐蚀我竟不由自主的开口问了这句。那是我初入宫时问过载湉的话,当时他疑惑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穿越时空实在过于荒谬,但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至于理由我并没有问过他,主要还是不希望他仅仅只是因为提问的对象是我而未经思考的答复,另一面却又期望着他确实仅仅只是为了这个原由,矛盾的心态以致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而此刻站在我身旁的是他,与当时的景象如出一辙,我所期盼的又是什么?
“回到过去?穿梭到未来?”
他静了一会方喃喃念叨着。
“那你信吗?”他问。
我点点头:“我信。”
“如何回到过去?又如何穿梭到未来呢?这人。。。”
他举起手掌又望了望,一直没有接下刚刚的话。
“我也不知道。”
我转过身往石椅上坐下,对他的回答有些道不出感受,彷佛这带有疑问却又不否决的答案比任何回答都来得更加平静。
又是静了半晌,能听见的只剩夏季的蝉鸣声。
他依旧立在那颗柳树下。
“你想回到过去?”他忽问。
我摇摇头,没有出声。
“你不想回到那个时候吗?”
我顿了一会,又摇了摇头。说不想是假的,但也是真的。回去自然能再伴他左右,可一旦回去了便一心想改变我和他之间所经历的一切,但事实早已证明此事绝非我能轻易改动的,那份绞心般的痛我真的不愿再次面对。
“我向来不喜宫里的日子,若非不得已我压根就不会踏入那被红墙隔绝的世界半步。”
“那我这醇亲王府可有让你觉得厌倦?”他问。
“这比宫里好得太多了。”
『倘若他也能在』
我在心里默念道。
他站到我面前,神情有些严谨。
“今后若让你留在我府上,你可愿意?”他问。
“我不是已经在你府上了吗?”
“我说的是今后。”
他语一落,我便如身边的柱子般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主要还是没弄明白他的用意又彷佛看到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名正言顺的留在我府上。”
我们对视了半晌,他忽道。
我依旧注视着他,此刻他那份青涩懵懂的样子彻彻底底的消失了,映在脸上的是他沉稳且有所期盼的神情,如同当初皇上问我可否为他入宫时的样子一模一样,隐约可见他面貌的这个角度乍看下彷佛是他在问我一般。
“留在我身边。”
他接着道。
这下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这大清的亲王,能要的也只有太后定下的人。这话你不问也罢。”
我站起身边回答他边试着往屋里走。
“你会这般可是心里还有二哥?!”
他拉着嗓子彷佛希望整个府邸的人都能听见他的心声一般,但我心里明白他只是着急了才会这副模样。
他的话彻底拽住了我,原本已迈开的脚步瞬间不自主的停下了。
“我竟也会这般明知故问。”
我背对着他并没有看见他的神情,但他叹笑的语气足以让我感受那句话中藏着的无奈与伤感。
他。。。
我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就当我今夜未曾来过。”
他的语气和方才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如出一辙,闻步伐声回头,他已离我十步之遥。
“载沣。”
我不知为何有些慌张唤了他,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虑,那是下意识的举动。
他停下脚步侧过了头却始终没有正面看我。
“早些歇息吧!”
语毕,他转过头又背起手离开了,丝毫没有留下的意愿。
或许是年岁尚小的原由他长得并不算高大,每回见他总忘不去他还是个孩子的事实,虽偶尔显得老成在在但我面前却始终未见他接待人事的模样,这一回倒让我在这等氛围里见着了,但是他的身影在我眼里并没有为此而变得高大,只是多了些他这年岁不该出现的郁闷。
那皆是因为我,我清楚。
他的长衫随风微微飘动牵勾的是我不自主欲跟上他的脚步,可没走几步我便迫使自己停下。
即使跟上了我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我坐到身边的石椅,对着那个让他身影消失的走道发楞。
也不知我这般呆坐了多久,待我回想起他那些话时才惊觉我刚刚的举动颇为古怪,我回过神来细想,我怎会在意他如何看我?怎会对他的话这般的记在心上?又怎会对他的难受离开感到慌张,慌张得险些失态?慌张的竟无法静下心来!
我忽然动了个念头,用力的回想以往读过的历史,我希望可以记起载沣的那些妻妾里究竟有谁,可无论我如何回想记忆里出现的还是只有荣禄大人的女儿,兴许是她的家世更让人容易记得,又或许是我目前听到过的只有她一人,为此便只对她的存在残留些许的记忆。
若此刻能握有一本大清全史定能立马解开我的疑惑。
我叹了叹气,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我来大清的日子久了方让我记不住这些事还是仅是落井后留下的后遗症,若我记清之后的事便可知道他是何时娶荣禄之女为福晋,何时纳的侧福晋还有庶。。。
我顿了顿,又忽然的回过神来,对刚刚想的那些事感到震惊无比,我究竟是为什么想知道他日后娶进门的那些人?怎会想着想着就往那处想了?
我站起身快步进了厢房,就怕继续呆下去胡思乱想的更多。
房门一关,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在耳边轻轻回响。
那是余生脖子上那条载沣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小铃铛发出的声响,因为大小合适我便拿了条红绳给余生系在脖子上,除了好玩以外更主要的还是担心它哪日贪玩溜出府邸也能确保其他人不会伤它,毕竟那铃铛还有载沣刻意命人刻上了个『醇』字。这外地的来人不敢说,可那日我和他救下余生的事应该是传遍了整个北京城,再加上这颗铃铛为证,怕是谁也不敢动醇亲王的家犬。
我抱起余生瞬间被那颗铃铛吸引,见刻在上面的字又想起了他刚刚离开时的背影,想起他说的那些话。
『我心里可还有皇上?』
我自问。答应是必然的,若心里无他我当初便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假扮他他拉氏进宫,成为他的珍妃。
『我可愿留在醇亲王府?』
我自问。答应还是必然的,他救过我又待我极好,在这里我难得轻松自在,我岂会无端离开。
『我可愿留在他身边?』
我自问。答案是他只能接受太后的指婚,又何必多此一问?
『我可愿留在他身边?留在载沣的身边!』
我再问。答案是我必须心里有他。
『我心里可有载沣?』
我自问。答案是有,自打我们相识以来便相处融洽,谈得上是较好的朋友。我遇难,全靠他不顾一切将我救起,那刻起他是我的恩人。知恩图报,我心里若没他便不会对他抱有感恩之心。
『我心里可有载沣?』
我再问。答案依旧是有,我相信若他遭遇危险我定会为他担忧难过,这又岂会是心里无他?
『我和载沣之间可有男女之情?』
我自问。答案是。。。我。。。可有?
无解。
我抱着余生静思直到它在我怀里睡去,我依旧寻不得答案,或许那个答案得用最原始的方式解答。
七月十一日的晨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初次与我相遇,原来我已在这静坐了一宿。推开门窗那颗柳树依旧屹立在地,陪伴它的依然是那套石桌椅,一切如昔不同的仅是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