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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余生 ...

  •   自打出宫以来,这北京城的街道我只到过两回,理应说是这一年里我只离开醇亲王府两回,头一回是为了回宫拿回皇上赠我的那块玉佩,另一回是为了拜祭代我沉尸井底的宫女鹃儿,而这第三回是为了置办衣裳,可从说我离开醇亲王府的理由皆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如我平日般若非要事缠绊我绝不会踏出这醇亲王府半步,说是为了避忌自己被认出的可能性外谁也不知我是早已经习惯了宫里那种足不出户的乏味生活,再加上被圈禁的那段日子让我即使成日待在东厢房里不出来我也不会有一丝的不舒适,反倒是突如其来的自由让我有些无所适从,甚至已到了视之为无物的状况。
      他不明白我的心思总不时的念叨碧玉等人,让他们多劝着我些出来但我总有意推拒日子久了便断了他们的念头,想着他们没得着好处自然不会继续碰壁,可我却未曾想第一个放弃的人居然会是他,兴许是念叨乏了吧!这我倒没有多问,免得他一下子又来了劲头让我听也不是,避也不是的,那种场面可真是难堪。

      醇亲王府的大门一开,便迎来了一缕清风,面纱扬起,我迅速用手掌轻摁住深怕让人见了我的样子。街道那的一角几个八国联军的士兵一手握着枪支一手叼着根烟在那窃窃私语,我本无心留意他们但看他们注视我的样子,怕是看见了我的长相,我一下子慌了心未等我进行思考便下意识的转了过身,停下了脚下的步伐。

      “你是蓉嘉。”他神情温和轻声道:“他们即使看见了也不会知道的。”

      他接着道。
      我望着他稍些平复了紧张的呼吸,他的话倒点醒了我,这群洋人又岂会知道珍小主的样子,即使看到过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何况亚洲人在他们的眼里基本上长得都颇为相似,就好比在我眼里他们几乎都差不多,若没有认真留意或对比也实在难以辨别。

      “走吧!”

      我轻捂着面纱跟在他的左侧后。他背着右手,手掌轻轻握拳,明显可见他大拇指上绿的有些发亮的扳指,下阶梯时他的辫子并没有随着身体的摆动晃了几下而是乖巧的挂在他的脑袋上一动不动,或许是他的动作向来极具高贵气息,即使地面不平也无法让他掩盖他这般的优雅,我微低着头竟不知为何无法将视线从他的辫子中抽离。
      我为自己的异常感到纳闷,正想把视线转移时他背上的辫子倒忽然向着右边挪去。

      “怎么走到我的身后去了?”

      他问。
      我不自主的『哈』了一声抬起了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呆若木鸡静望着他半晌。

      “到我身边来。”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道。
      我没有看他的神情,因为觉得过于难为情了。这。。。该如何是好?这大清除了主子外还未曾见过有任何女子能走在地位崇高的男人身边的。以往的我也许并不会对这种男尊女卑的歪曲思想束缚但现如今我既留在大清继续生活下去就必须做到『入乡随俗』,况且身边还跟着这么一个连数的下人,我怎能不给他面子。
      我给他作揖道:“爷贵为亲王,奴才又岂敢。。。”

      “洋人尚未尽撤,这帝都一日都算不上太平。肜珈格格若要在此时有任何闪失本王又该如何向已逝的那尔苏交代。”

      他拿出亲王的架势打断了我的话,我静了半晌依旧寻不得任何话回应他。

      “你如要行这般虚礼又为何不遵本王的话?”

      我依旧无话可答。

      “到我身边来。”

      他伸出手又重复了一次。
      我无计可施只能给他作揖表示顺从。
      我未伸出手只是静静的走到他的身边,待我站好他忽然朝我扯了扯嘴角便向前走去。
      此刻,我与他并肩而行,如同当初在红墙内我日日伴随在皇上两侧一般,一时间他的影子塞满我整个脑袋,不知在西安的他可曾这般念着我,我落井一事我希望他仍不知情,否则在外风霜露宿的若是起了思念之意定更加难以承受,他如今龙体欠安得好生休养才是,莫要为了我又加厉了病情。
      只怪那日落井命悬一线之后我似乎记不太清那些我原本便清楚知道的历史事件,便如我如今是怎么也想不起皇上一行人是何时才回的北京,若非载沣告知我他将出使德国一事我也早已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我记不得载沣何时当的摄政王、记不得姐姐是否再次被我牵连、记不得珍妃之死是否还有下文、记不得身边每个人的结局、记不得。。。记不得。。。我的生活似乎只剩下堆积如山的记不得。
      若能全然记起这些事我又是否能过得舒心?我叹了口气,这些想法可万万要不得。

      “可是乏了?”他忽问。

      看来我那声叹息让他误解了。我摇摇头,朝他做了个笑脸,此刻我真没向他解释这声叹息的心情,能略过便略过吧!可我看他的神情便知瞒不过他,只好假装轻松,看见哪家正做着生意着便笑着往那走。
      他跟在我身后不发一语,而我选择忽视他的反应。
      我走到摊前随意领起一个小盒子望上几眼。

      “这是什么?”

      他站在我身边半晌,忽问。

      “爷,这是七巧图,宫里可好这玩意。。。”

      那老板劈里啪啦的一连串招生意的话语,我没有继续听下去反倒又看了那盒子几眼,方才也没多想什么就觉得那盒子看上去特别顺眼便拿了,未料到这居然就是七巧图。初如宫时为了打发时间和姐姐玩了几回可不知何时那玩意便不见了,我和姐姐找了好长的时间也没有见着它的踪影,之后就再也没有玩过了,这可是打发时间的好东西。

      “想要吗?”他又问。

      我笑道:“要。我正愁着整日无所事事,这玩意总比你给的那些古书好。”

      “这能比古书好?”

      他接过手,下上反复的看了几眼,我见他这般无趣的神情耐不住从他手上抢了回来。他笑了笑,一时又显露了他那份稚气。

      “老板,我要了。”

      “姑娘好眼光,这玩意可不一般,这是宫里。。。”

      “你那些马屁话就不用说了。”

      我让碧玉付了银两,眼神便没怎么离开过这玩意。

      “就这么喜欢这个?”他问。

      我点点头看着他道:“以前没事时总爱和。。。”
      他皱了眉头向我暗示着不要继续说下去,我静下心才知道差点说了和姐姐的事,虽不是什么大事但肜珈格格只是兄长没有姐姐,他若没制止我倒忽略这事,险些就让我的粗心大意给曝露了。

      “家里的丫头玩,这一玩就是半天时间。你那些书倒不难看,就是特别难懂,没琢磨个十天半个月压根就连第一页也理解不来。”

      我随意带过便换了个话题。

      “给你买些易懂的书总行了吧!成天玩这个也不是个办法。”

      “易懂的书?是诗经还是大学?”

      他又朝我笑了,定是我说的那些书对他来说都简单易懂,我这抱怨在他面前倒成了个笑话!

      “要能有些小说就好了。”

      我低着声量喃喃道。
      他连笑了几回,边朝另一处走去。
      我低着头跟随他的脚步。待我感觉他停下时,我已立在书店门口。

      “为何不进来?”他问。

      “怎么到这来了?”

      “你不是嚷嚷着要小说吗?进来自个挑。”

      语毕,他转身跨了进去。
      我随着他的动作,也进入了店里。
      老板见我们这身打扮知道非富既贵,一溜烟的半弯着腰站在他身边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拍拍马屁的,一点也没有卖书的意思,我不喜这种人,随手点了几本让赛奎搬下。

      “《聊斋志异》、《夜谭随录》、《施公案》、《水浒传》、《林兰香》、《四巧说》、《花月痕》、《蜃楼志》。。。”

      我点算了一会竟有十几本,最后我又随意抽掉了一半,这些书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心思静看,也就为了解解乏几本便可。

      “夜谭随录和水浒传也不要了。”

      赛奎很快的又搬了回去。我正想让人付银两,载沣忽然拿了本《镜花缘》搁到了上头,又不知在寻些什么来来回回的翻了那叠书,不一会他抽出《花月痕》搁到了一旁。

      “这个不许要。”他道。

      “《镜花缘》我读过了,你还是给我《花月痕》吧!那个我没读过。”

      “那就看《野叟曝言》。”

      他伸出手又把《镜花缘》和《花月痕》同时取走。老板很快的屁颠屁颠的把那本《野叟曝言》交给了他。他翻了翻搁下,命赛奎付了银两。
      我问:“不是让我自个挑吗?”
      他看着道:“是让你自个挑但《花月痕》不行。”
      我再问“为何不行?”
      他静看了我半晌皱着眉叹道:“那里头的字刁钻难懂。”
      说罢,他拉着我的手腕离开。我不懂那本《花月痕》是说什么的,总之我没听过这本书,既然连名字也未曾听过,那当中的内容想必也是我未曾看过的,那些《镜花缘》、《水浒传》、《三国志》、《西游记》的,我在那个时代早就看了无数遍了,想着到了这里看些连听也不曾听过的,他却把我最想看的给挪了去。我就不信他说那里头的字刁钻难懂,若真是这样他也不至于这种用这个难以言尽的神情回答我,一时间还真好奇书中的内容。

      “你一路低头不语是真恼我了?”他问。

      “我哪敢呀!”我依然低着头喃喃道。

      “那现在这副模样又是为何?”

      “我只是好奇那书里的内容。《花月痕》应该是在阐述某个女子的悲催恋情,你说字难懂,我倒无法理解这种书能比那些古书更难吗?”我问。

      他呆看着我又是那种有口难言的神情,我感觉他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这可是禁书?”

      我脱口而出。
      他依旧呆在那,不一会突然笑了。

      “这不是什么禁书,就是这内容。。。不宜阅读。”

      他好不容易憋出不宜阅读四个字。

      “不宜阅读?这好好。。。”

      我话未说完,便感觉有个东西在我脚边蹭了会,我低头往脚边看是只见全身脏兮兮又湿漉漉的小黄狗。它伏着身子,满是害怕担忧的神情,发出的低鸣声更是听了让人心疼。

      “哪来这般讨人喜欢的小家伙?”我边笑着边低声喃喃道。

      我正想把它抱起,不愿处便传来了阵阵吵闹声,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但看他们手持扫帚的样子定是来者不善,想必是与它脱不了关系。

      “在那!在那!”

      其中一位看似他们的领头边是指着我脚边边大声对他身后的那群人嚷着。他们也真不知天高地厚,看着我们这身装扮竟还敢冲着我们靠近,一副遇见敌军的样子。赛奎的弟弟赛崮担心他们意图不轨硬是挡在了我和载沣的身前,赛奎是拦也拦不住他。他身躯庞大,一看就是从小练武的料,他一举起手便让那群人望而胆怯。

      “大胆!何事竟敢惊扰我家主子?”

      赛崮扯着他那粗旷的烟嗓问。
      我抱起那只小黄狗见它后脚上有个伤口,虽未有鲜血渗出但见那伤也知它是忍着疼逃命的,我担心它还有其他的伤又反反复复的在它身上翻查,当中不乏些旧日留下的伤痕。我让碧玉给我拿来我备用的棉纱给它稍微的包扎,见它疼得叫了几声我险些不知如何下手,若非他及时蹲下帮我,我或许就愣在那一动不动的了。
      我不知前面发生何事,反正待我和载沣处理它腿上的伤时,那群人又是喊打喊抓的,硬是要把这只小黄狗处理了,我甚至还听见他们将这只小黄狗丢下池塘企图将它淹死,可偏偏又让它逃了出来,我顿时难咽这股气不待载沣出面便推开赛崮直面他们。

      “它若非饿得慌又怎会偷食你家的果子,这么小的幼崽能吃得了你家多少东西?!”

      其中一人拉着嗓门喊:“这时局动荡平日里能饱饭一顿都属难事,这畜生竟三番两次到家里来偷食,若不杀它日后岂不天天偷食?!”
      赛崮一怒又想站到我前头,我推了推他让他退下。

      “你们若讨厌它把它赶走便是,何须这般待它?你们将它丢入池塘可曾想过它有多害怕多无助!若非它命大现今已成了个浮尸!它也是条生命,你们一句讨厌便要了它的命,它夹着尾巴逃跑时可会不恨你们,但它却不回头咬人,不是因为它对你们有亏欠而是连你们口口声声喊的畜生也知道生命诚可贵这五个字!”

      我盯着那人眼睛也不带眨一下,也许是因为过于生气我开始觉得有些喘,连着呼吸也声逐渐大声起来。

      “蓉嘉。”

      我侧过头是他抱着那只小黄狗走到我身边。他满眼担忧,我知道他的意思,向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碧玉!伺候好格格。”

      碧玉很快的出来扶着我,没等我站好那群人似乎意识到什么纷纷跪在地上求饶,想必是载沣的那声『格格』吓到了他们。他将那小黄狗交到赛崮手上又背着手道:“这幼崽吃了你家多少东西自会有人全数赔上,不得再生事!”
      那些人害怕皇权自当点头应好。

      “赛奎。”

      赛奎应了一声向他们走去,。他转过身欲扶着我离开。我忽想到这小黄狗这般幼小,也许还有其他的同伴藏身在附近,担心他们会找其他的幼崽出气便又回过身去。

      “怎么了?”他问。

      “等会我。”

      我走到前头大声道:“说!可还有其他幼崽?!”
      他们连忙摇头,急说没有。我不知他们的话可否属实让碧玉差个人随赛奎一块去查看,若有便全给带出来。

      离开了那条巷子我又从赛崮的手上接过那只小黄狗抱着。
      他笑道:“你就这么喜欢这幼崽?”
      我道:“你看它多讨人喜欢,知道我不会伤害它,拼了命也要冲我摇尾巴。”
      说着我忍不住又在它脑袋上摸了几下。

      “把它带回府上吧!”

      静了一会,他道。
      我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伸手在它的头上摸了几下道:“我不在的时候它也能伴着你,这般便不会成日觉得乏味了。”

      我点点头。他说的有理,有了这小家伙还怕无聊不成。

      “小家伙,你就叫余生可好?”我对着它喃喃道。

      它又摆动着那小小的尾巴,这回看上去倒挺兴奋的样子,看是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余生?”

      “劫后余生。”我道。

      他低头叹笑似乎是明白了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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