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眷》墨妄

102、父亲（02）

　　“从哪讲起呢。”泽维尔停顿了半天，却只吐出这么一句话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抱歉啊，我应该整理好思路再跟你讲的，但最近属实太忙了——还是从头说好了。

　　“或许，未来的你看到这段记忆的时候，已经了解到了一些事情，比如，虽然一般人能阅读到的史书中所记载的时间不过万年，但实际上，这个世界的历史要比这久远许多。至少，也要有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那么久吧。”

　　对此，米西大概有所猜测。

　　大陆上，米西所见过的史书，通常会从圣历元年开始它们的记载。而每一本史书上对这一年的描述都是——

　　“诸神创世之年”。

　　但现在的米西很清楚，这完完全全是句谎言。在诸神之前，还有被他们称作是“旧神”的存在；他在水池中看到的那些画面里，已经有了人类的存在，但人类的信仰却明显不是诸神。
　　如今人们所看见的史书，早已经经过了诸神的修改。

　　“如果你还没有了解到这些事情，也不必着急，你总会知道的：在所谓的诸神创世之前，这个世界便已经存在了千千万万年，那时这些自称为神的家伙还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人类已经世世代代生存于此了。

　　“一个证据便是，你会见到一群被称为‘旧神’的家伙。那是在现在的诸神出现之前的，这个世界的神。

　　泽维尔缓缓地说着，一边做到了桌旁，右手撑着下巴，微微侧头，眼神落入虚空。像是在回忆。

　　米西控制着自己站在他的对面，认真地看着他。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第一代神。但就算你见到了他们，也不必对他们有什么过分的崇敬——这个世界也不是他们创造的。相反……”

　　他声音微顿，然后说出了结论——语气笃定。
　　“是人类创造了他们。”

　　米西怔然。

　　“世界诞生之初，最先出现的，是决定这个世界运行方式的规则——或者叫法则。它们从世界的原点延伸出来，互相交织，构成这个世界的骨架。

　　“它们是类似于‘概念’的存在，无处不在，但看不见摸不着。但也有两种方法能够‘看到’它们。其一，如果你有机会回到法则空间，就会看到具象化的法则锁链；其二，如果你能得到某一法则的认可，就能获得一小根链条，这是法则锁链的投射，也是你掌控这一法则的凭证。”

　　法则空间。

　　这是米西第二次听到这个词——第一次是在雪神那里。而泽维尔的话也正好与雪神的相互呼应，解决了米西的一点疑惑。

　　只是……

　　为什么是“回到”？

　　“其次诞生的，是物质和能量。它们同时诞生，本质相同，可以互相转化。”泽维尔继续说下去，“如果说法则是这个世界的骨架，那么物质和能量便是这个世界的血肉。

　　“当骨架已经稳固，血肉填充完成，接下来诞生的，是‘生命’。整个世界的生命，和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众生，它们也同时诞生，相辅相成。

　　“人类也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而神的出现，远在这之后。

　　“当人们逐渐认识世界，他们不得不为世界的宏大和自然的伟力所震撼，并深深地感到恐惧。在震撼和恐惧中，原始的崇拜和信仰由此而生。

　　“火为人类带来熟食，却也可以无可控制地点燃整座森林；暴雨带来的降水可以扑灭山火，人们饮用水、捕食水中的鱼虾，但洪水也会冲垮人们的家园……

　　“在一次次发现了自然的宝藏后，在一次次见证了人力无法抗衡的天灾后，人们开始思考，火从哪里来，水从哪里来，万事万物从哪里来……是否冥冥之中有什么存在控制着它们，也掌控着人类的命运？

　　“在不断地思考中，曾经的人类局限于视野和能力，对这些无法解答的问题给出了一个错误的答案——或许，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比人类更强大、更伟大的存在，他们控制着一切。人们把它们称之为……

　　“神。”

　　泽维尔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或许你很清楚，信仰是有力量的。”他叹道，“当人们相信神的存在，当人们崇拜它们、信奉它们、向它们祈求平安稳定和丰收……当人们想出各种办法来讨好被认为能掌控他们命运的存在、供奉它们、祭祀它们……神，真的出现了。”

　　米西静静听着。

　　他当然知道，信仰是有力量的。

　　诸神对他之所以另眼相待，便是因为，他们想要争夺他的信仰。而布莱斯夫人也说过，他的爱让她的能力增强……

　　思想，感情，这些东西都有其力量，米西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神因此而生吗？

　　“或许相对可信的理论是，信仰的力量与法则发生共振，生成了一些特殊的能量。这些能量逸散于空间各处，其中部分汇聚于法则一端，形成能量池，神祇便在能量池中孕育了。”泽维尔想了想，“比如，你母亲身上的木池——那块被称为森林之心的宝石。通常认为，曾经有一位木神，在木池中诞生。”

　　“不过，这种说法也有其问题。”话锋一转，泽维尔说道，“确切地说，问题太多了。所以，仅供你参考。

　　“顺带一提，今天我所说的所有话，都不一定是正确的。你不必非得相信我，也不该完全相信我……我只是说我所了解到的事情，而真相如何，还要你自己去发现。你务必，要有自己的判断。

　　“这不仅仅是作为‘审判者’所必须的品质，也是你，作为一个独立的、有思想的人，应该拥有——或者说我希望你能拥有的素质。当然了，我相信，在你母亲的教导下，你不可能没有……”

　　他笑起来，“这样说来，我好像说了一些废话。”

　　米西眨眨眼，也笑了。

　　当然，他也敏锐地注意到了，泽维尔所提到的“审判者”这个名词。

　　这个词，雪神提到过，暗夜神提到过……之前给他起名字的时候，泽维尔和布莱斯夫人也提到过。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审判者一样……除了他自己。

　　不过，或许很快，他就能知道审判者到底是什么了吧？

　　“你可能会对‘审判者’这个名词感到好奇，”泽维尔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了一句，“放心，我会很快说到它的。”

　　然后他将话题拉回去。

　　“旧神诞生后，人类与他们共存了许多年。但逐渐的，原本和谐的关系出现了裂痕——因为人类变强了。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原始的信仰，源自于震撼和恐惧。人类无法理解自然，把令他们震撼的伟力理解为神的恩赐，把令他们恐惧的现象理解为神的震怒。所以人们崇拜神，畏惧神，将之奉于神坛，小心翼翼地供奉，祈求其庇佑，生怕将之惹恼。

　　“但是，逐渐的，人们发现……好像哪里不对。神确实很强大，但人也可以很强大。

　　“在那个时候，还没有‘神术’这个定义。彼时旧神还不懂得限制人类。人只要拥有亲和某种能量的体质，便可以自由调取逸散在空气中的能量为己用……只是数量较少，能力有限，不像掌控着整个能量池的旧神那样强罢了。

　　“但尽管如此，当人类经过一代代的努力，开发出了越来越强的能力的时候；当人类逐渐地生活富足，有时间和能力探求这个世界万事万物的规律和道理的时候……诸神的地位，动摇了。”

　　“距离产生信仰，米西，记住这句话——”泽维尔强调道，“距离产生信仰。当距离拉近，当人可以与诸神面对面的时候，当人类的能力可以与诸神抗衡的时候，当人类的思想可以理解诸神的存在的时候……没有人会再信仰他们。信仰，是存在于‘仰望’中的。”

　　米西点点头。

　　他对这段话是认同的。

　　他对诸神最“信仰”——或者说最有可能信仰——的时候，是他六岁时，对世界、对诸神一无所知，只是听说了祂们的伟大的时候。

　　而到了后来，在一次次地与诸神面对面的过程中，他产生了怀疑。更进一步地，在与暗夜神相处过，在见到了海洋甲壳动物之神和海洋软体动物之神之后……他已经彻底不觉得自己还有可能对神有什么信仰了。

　　“所以，要想毁灭一个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他神坛。让他从那个高高在上的地方跌落到人间，让每一个人都看到他的真实面目——既不神秘，也不伟大，便没有人会再信仰他了。而没有信仰，神就会消亡。”

　　泽维尔的脸上挂上了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但米西却隐约在他眼中看见了冰冷的杀机……一闪而逝。

　　“旧神就是在这样的处境中濒临消散的。”他语气淡淡，“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规律。人需要神的时候，神诞生，当人不再需要神，神便死亡……可惜。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有一群特殊的存在，出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总之，他们突然降临，然后对这个世界展开了掠夺。

　　“他们攻击旧神，抢夺其能量池；他们窃取法则，闭锁能量，将之据为私有；他们屠杀人类，贬其为奴仆，强取信仰；他们焚烧书籍，洗脑人类，篡改历史；把自己他们大肆实验，将不同的生物拼接在一起，改造其灵魂，批量生产，声称那是他们的眷族。”

　　“他们，就是现在你所看到的，诸神。”

　　说到最后，他的神情已经彻底冷淡下去。

　　好像是察觉到了危险，米西感受到了从婴儿米西那里传来的冷意，自心底蔓延全身。

　　旁边，婴儿米西已经大哭起来。泽维尔一愣，慌忙收敛了情绪，手忙脚乱地去安抚他。

　　这边的米西却久久无法平静。

　　攻击……窃取……屠杀……洗脑……改造……

　　这就是诸神、整个大陆几十亿人千万年来信仰着的存在，在刚刚降临这个世界时，所做下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在9.1，比心心～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