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末世跟反派谈恋爱》昔梦羽

103、第 103 章

　　怎么说呢……
　　在被强迫回忆之前，零七并没有刻意去想过这一段对他来说温馨得有些离谱的记忆。
　　可是正眼看它之后，零七才晃晃意识到，其实自己也并不是一无所有。

　　他的父母并不是冷血的实验怪人，他们并不是把零七作为实验体的那群实验者；零逸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无情，他很珍重他的家人们，哪怕是作为后来者的苍旭，他一开始并看不顺眼，但后来也接受了；洛雪倒是从没改变什么……
　　他们每个人的生命轨迹纠缠不清，都被世上数不清的压力推着走，然后在某个不知名的时间点，或许分道扬镳，或许继续同行。
　　他们都是苦行者罢了。

　　零七看着那些属于自己的回忆，或许是因为上一条世界线的部署，这一条世界线的零七从小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状态。
　　在其他小孩会哭闹的年龄，他并不会哭闹，甚至连“笑”这种表情都甚少出现。他的面部表情肌似乎天生瘫痪，严肃得不像个小孩。
　　同时，他也展示出了非凡的学习能力。零爸爸看了直呼神童，觉得儿子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除去这些，零七还表现得相当自律，但没有人刻意约束他。他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总能在准确的时间点执行那些已经设定要的程序指令。
　　零家夫妇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发生在自己儿子的异常，但他们仍然像看待普通小孩一样，即便零七不需要也会准备好，这实在是难能可贵。

　　不知道这一条世界线的苍旭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实出现在了零七的世界里，并且在一个相当早的时间点。
　　他并不是以一个无知孩童的姿态出现的，这足以解释零家夫妇对他的态度。他们用秘密作为交换，达成了某种协议。
　　零七几乎能想到在成功之前，苍旭会有多少次碰壁。毕竟这样的事情在末世还未开始之前简直匪夷所思，零家夫妇又是忠诚的现实主义者，在没有拿出绝对证明之前，苍旭只会是个喜欢胡言乱语的小孩。
　　真是太辛苦了，先生呐。

　　酸酸涩涩。

　　小时候的零七虽然没能像苍旭那样幸运立马恢复记忆，但因为上一条世界线的影响，他总会做一些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的举动。
　　小到望着窗户发呆，大到闹离家出走。

　　前者影响并不大，但后者着实让大人们害怕。
　　零家的住处位于城市郊区，周边就有一片小树林，并不很大，但难免会有些危险的动物出没。

　　零七是在零逸跟洛雪一起玩的时候走丢的，等两个小孩发现少了个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挺久的时间。
　　他们尽力地找，但怎么也找不到，一直到零家夫妇跟苍旭回来，也一无所获，只是找人的队伍壮大了一倍。

　　零七很小就继承了上一世自己的独有天赋，成功将自己透明化，神不知鬼不觉地跑进了树林里。
　　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干嘛，只是突然就想去了，然后就这么做了。
　　他蹲在小树林里一块巨石的脚下，四周都静悄悄的，能听到小虫子细微的声音，更多的是风刮过树梢带动的树叶沙沙声。枯黄的叶子落下，铺在全是叶片的地面上，静静地等待着化为养分回归大地。
　　他看到飞鸟稍作停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又很快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他看到小松鼠在树梢间跳跃，一眨眼不见了踪影；他还看到忙碌的蚂蚁，排着长队往目的地行军……

　　“沙沙——”

　　小零七望着发呆，等他反应过来有什么闯进了他的个人世界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自己跟前了。

　　“在看什么，小先生？”苍旭看着蜷缩在巨石下的零七，一时间不知该安慰还是责怪好，因为这个小先生看起来实在是太无害太无辜了。

　　零七抬头，直愣愣地看着这个背光的人。
　　他前一秒还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下一秒这个小世界就被打了个粉碎，但他并不恼火，甚至打心底觉得很高兴。
　　是的，就该是这样的。
　　于是他伸出手，顶着固执的表情，道:“先生，抱。”
　　关于“先生”这一称呼，用在两个小孩之间似乎显得有些滑稽，但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其中藏着的含义只有共同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他们才能理解、体会。

　　苍旭哑然失笑。
　　诶，小先生在向他撒娇。

　　苍旭俯下身，没有立即满足零七的要求，而是注意到了零七膝盖上撕裂的痕迹:“你受伤了？”
　　小树林里铺满了落叶，一不留神被绊倒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再者零七是个走平地都能摔的小公主。

　　零七没有回答，瞪着眼睛等苍旭满足自己的要求。

　　“为什么要突然跑掉呢？你把自己弄伤了。”苍旭脸上的笑容微微降了下来，一双纯黑的眼睛里透着些东西让人不安。

　　小零七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苍旭，心里咯噔一声。
　　先生对他感到失望了，他不要自己了。
　　前所未有的恐慌感顷刻间占据了小零七的整个脑海，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胸腔里的压强好像变得格外的大，要直接将他撕裂开来。
　　不再想其他，他直接伸手抓住了苍旭的衣角。他应该做出些表情来，但是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情绪应该怎么正确表达，于是只能攥着人的衣角，板着张脸显得格外别扭。
　　至少不能让这个人真的把自己抛下。

　　苍旭神色不变地蹲下，与零七平视:“回答我，为什么要跑掉？为什么方才有人来找，你不回答？”
　　零七躲藏的地方其实离别墅不远，零逸等人找人的时候不至于没来过，喊声也一定能传达到。那这么下来，其实并不是零七走失了，而是他在故意躲着其他人。
　　这个举动着实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苍旭能明白其中的原因。
　　虽然没有记忆，但零七仍在无意识地执行潜意识里的愿望。他像是一头充满野性的狼，即便给他拴上锁链，他仍会伺机逃离，无法驯服。

　　零七张了张嘴，他看到苍旭的手缓缓下移，似乎是要掰开他的手。
　　意识到苍旭要做什么，零七心都紧了。
　　那是不可以的。
　　于是他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果然，他一说话，苍旭就没了下一步动作。

　　苍旭眼神复杂地看着零七，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
　　真是让人心碎。
　　他的小先生到底是多么想离开基地啊，才会有这么强的潜意识，甚至影响人的行为。
　　或许他就不该把小先生放回去，倘若他那时候更加自私一些——

　　苍旭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盖在小先生的肩头。
　　“走吧，天快黑了。”
　　他用手裹住零七的手。小先生一贯冰凉的体温从掌心传达过来，连同他不安的情绪一起。

　　零七注视着苍旭，看到他眼底浮现出的万千情绪，可是自己无法理解。零七头一回觉得自己无法跟旁人共情实在是太难过了，不然的话，他就可以理解先生到底是什么心情了。
　　他垂下眼，用小拇指刮刮先生的掌心。
　　先生的衣服上有股让人很安心的味道。

　　苍旭呼了口气:“还能走么？”

　　零七膝盖上牛仔裤撕裂了大片，隐隐看到有鲜血渗出来，想必伤得不清。

　　零七摇了摇头，拽了拽苍旭的衣角，道:“抱。”

　　还没忘记这茬呢。

　　苍旭挑了一下眉毛，转身蹲下:“不抱，背你回去。”说罢，不再动作，等着小猫自己爬上来。

　　零七盯着苍旭的后脑勺看了很久，像想用眼神把他后脑勺都盯秃。
　　过了一会儿，见苍旭确实没有要满足他的意思，零七只能慢吞吞地爬到苍旭的背上。
　　抱抱没有了，只有背背了。

　　零七暗自赌气了一阵，用带着羽绒服帽子的脑袋蹭蹭苍旭的脖子，毛衣跟帽子上的绒毛都蹭出了一层静电。

　　脖子上发痒，苍旭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背的不是个人，而是某种爱撒娇爱粘人的小动物。

　　“以后不要再随便跑出去了，知道吗？”苍旭耐心地说道，托着零七的大腿，尽量避开了受伤的位置，“这个屋子是安全的，你可以放心地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没人会伤害你。”

　　闻言，零七停下了蹭毛的动作，把头埋在苍旭的颈窝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回到别墅，房子里还没有人。
　　他们还在外面找人呢。

　　苍旭用手机联系了他们，又翻出了在零七的屋子里常备着的药箱。
　　他转身，看到零七已经把自己脱干净，正坐在床边盯着自己膝盖上的伤口。

　　屋子里有暖气，不会冻着。

　　苍旭把药箱放在地上，单膝跪着给零七处理伤口。
　　这项工作他做的相当游刃有余，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帮零七处理伤口了，大的小的都有。

　　“疼吗？”苍旭用镊子夹着消毒棉球轻轻地擦着伤口边缘。

　　零七静了一会儿，说:“……疼。”

　　“知道疼，下次就不要随便跑掉，知道吗？这次还能找得到，以后找不到了怎么办？”苍旭半开玩笑地说，低头夹新的棉球。
　　他并不期望从小先生嘴里听到什么话，因为小先生看起来就是很不乐意说话的样子。
　　不过一会儿，他感觉到自己脑袋上一重。

　　“你也会找不到我吗？为什么？”
　　零七把手搭在苍旭的头上，先生天生的黑发微微发卷，手感也是很好的。

　　“这有什么为什么？”苍旭眯了一下眼睛，但没有推开零七的手，“如果你真的想躲起来，谁都找不到你的，包括我。”

　　“……”零七沉默着，他以为苍旭会说“你这样会让家人担心云云”，可是没有。

　　先生说:“当然，如果你想要藏起来不被其他人发现，也没事，只是你得给我留一条线索，别人无所谓，但你得让我找得到你。”

　　“嗯……我知道了……”

　　––

　　零七从没想过自己只是“离家出走”了一趟，回来之后竟然要面对好几天的小裙子。

　　借着受伤的名义，零妈妈掏出了几条不知哪儿来的的压箱底的小裙子，又哄又骗地让零七穿了几天。

　　再一次面对这个场景，零七觉得这简直是公开处刑。

　　有些磕磕绊绊，但仍是很温馨。

　　不过，就跟其他世界线一样，那场研究所的爆炸依然发生了。
　　这是他们无法逃避的魔怔，一夜间所有的温馨都消失了，只余下暴雨在灰暗的尘世间肆虐。

　　石块大小的雨滴击打着玻璃，如同无数只手拍打着脆弱的阻挡物，企图侵入这个空间里。
　　雷鸣声一阵又一阵，在天边的黑云里印出恐怖的怪物的脸，狰狞地俯视着大地。
　　有一双无情的手，残忍地撕开了温馨家庭剧场的幕布，血肉与骨被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只消一眼就能让人精神失常，找千万种方法逃离。

　　这些其实很早就有端倪，从苍旭的离开开始，到后来零家夫妇早出晚归，甚至不再顾家。
　　几个孩子被送到了洛家的别墅里，从一开始洛雪寄住变成了零逸跟零七寄住。

　　这些变化其他人可能并不觉得怎样，可是零七却对这有着极其敏感的感应，几乎是变化开始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面前这个环境即将破碎了。

　　零七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蜷缩在屋子里唯一的窗户底下，靠着床脚。

　　这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这时候的零七已经长大了不少，不过他还是要比同龄人更加瘦小，展现着令人心疼的脆弱感。
　　屋子外，零逸跟洛雪两人刚刚从管家带来的电话里知晓了发生的变故。零逸这些年稳重了许多，从家里搬出来之后逐渐担起了大哥的责任，可他还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懵了。
　　零家夫妇工作的研究所发生了特大意外事件，突如其来的爆炸几乎要将这个研究所摧毁。距离消息到达洛家，已经过去了半天的时间，而且基本能确认——大多数在研究所里的人都殉难了，这其中包括零家夫妇。
　　他们没想让零七知道，至少不是这么早知道。
　　无形的巨石压在这两兄弟的身上，能把他们活活压死。

　　“小姐，你也去休息吧。”
　　管家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他跟在洛雪身后。

　　“打雷了，阿七、阿七他会害怕的，我去陪陪他……”洛雪有点哽咽，气息不是很顺。

　　管家叹了口气，安慰洛雪，又说:“这个点，零七小少爷没准已经睡了，毕竟不早了。”
　　他们压低了声音，站在房门前，管家说:“可能已经睡下了，屋子里没开灯。”

　　洛雪张了张嘴，但又担心真的打扰到零七休息了。
　　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该怎么跟零七解释呢？阿七很聪明，他可能很快就能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到时候怎么办呢？
　　他们两个人，零逸跟零七，突然就变成了孤儿，在这之前他们拥有一个无比幸福的家庭，任谁都无法释怀。

　　屋子里，零七把自己缩成一团。他看着从门缝里透出来的走廊的暖光，又看着光暗了下去，一切恢复原来的模样。

　　太冷了。

　　零七想着，缩了缩。

　　可他无处可逃了，该去哪里呢？他一个温暖的落脚点都找不到。

　　零七觉得自己要被冻住了，一个名为“现实”的恶人抓着他直往冰窟里扔。他挣扎不动，只能掉下去，四周黑黢黢的，看不到光，只有冷。

　　可惜他不会飞，如果有翅膀的话，他没准可以飞上去。

　　小男孩把自己蜷成一团，暗暗地幻想，然后一点一点把这些幻想咀嚼成渣。

　　高飞的气球不会把礼物带给逝去的人，藏着希冀的漂流瓶不会将要说的话带给思念的人。

　　零七比其他的孩子更早明白这些，冥冥之中，他早早就抛却了属于一个孩子该有的东西，变成了一个他自己都陌生的模样。

　　不知几时，突兀灌入的冷风与冰雨激得零七一个哆嗦。他蓦地抬头，却是一大片更黑的影罩了下来，带着湿气但仍然温热。

　　飘散的思绪骤然聚集起来，零七恍恍意识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在等。

　　现在，那个人来了。

　　零七其实听不清他的话，耳边除了长久不歇的雨声与悄然蹭过的雷鸣，更多的是让人心慌的耳鸣。那抹不去的声线带着催眠一样的效果，但这个催眠师技术不大好，让人介于清醒与昏睡之间，上下不能。

　　听不清，但是零七能感受到来人唇间的蠕动。那人像是在手把手教零七怎么读唇语，而且零七也恍惚地读懂了些。

　　先生很喜欢跟他打哑谜，他听不大懂意思，但还是认真地听着。

　　他好像在道歉。零七想。

　　可是为什么要道歉？

　　窗子外的声音依旧很响，那雨拼了命地打在窗上，像子弹，要把这里全部击穿。

　　这明明是零七遇到的第一场大暴雨，但他却在那些狂乱的雨点里摸到了一些熟悉感，那些碎溅的雨花里藏着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往。

　　“先生……”
　　他愣愣地盯着窗户，那些水花溅起一朵又瞬间被打的七零八落。
　　零七甚至觉得那被击穿的其实是自己。

　　“我在。”苍旭搂着他，他的小先生太瘦了，搂着似乎只剩骨架，他的掌心贴着零七的后颈，一下一下地安抚着，“我在这里，小先生，阿七……”

　　“快醒过来吧，小先生，梦醒了，一切就结束了……”

　　这一夜，那场大雨仍然没有停下。
　　那无情的天幕冲刷着大地，冲走了废墟，带走了数不清的人的血与泪，混入江河，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