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向阳》四季只取一支雪

7、三章（中）

　　许檬檬是家里第二个孩子。
　　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家里是农村的，对这个夹在中间的药罐子儿子没什么注意。
　　许檬檬的父亲是个一事无成的老酒鬼 喝完酒经常会无缘无故的暴怒，随手拎起什么东西就开始打人。而那个被打的对象，大多数是许檬檬。
　　年幼的许檬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每天认认真真地打扫家里，帮哥哥弟弟铺床，给家里的牲口喂食，本以为会换来的夸奖却变成了他身上的一道道深紫色的痕迹。
　　或许因为他干体力活不如大哥，因为他从小身体不好经常吃药，他的父亲总是一边殴打他一边大声质问“为什么还不死！家里都是给你拖垮的！”之类的话。
　　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顺手拎起了一个玻璃做的烟灰缸，敲在了许檬檬的头上。
　　许檬檬只觉得头上有什么炸开了一般，一股股温热的液体沿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的时候鼻子里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他张了张嘴——没有声音。
　　关于后来的事情，进福利院，上法院指控他的父亲，被领养，上学...他都记不清楚了。有一件事噩梦般地萦绕在他的心上。
　　他失语了。
　　大概是被烟灰缸敲到了不太好的地方导致的表达性失语，他能听懂别人说的，却说不出一句完完整整的话。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的感情，只感觉心口跟撕开了一样疼，被人灌进了冰一般的冰冷。
　　他从小因为身体原因，只有自己一个人玩。
　　一个人呀，他没什么好玩的，家里只有一个老旧的收音机，能断断续续地放出声音。
　　许檬檬就跟着这个声音唱歌，他的声音像山泉一样清冽，那是他无助童年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可他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了，他张嘴时的咿呀声让他自己都感到不知所措。他就想被扼住了喉咙的百灵鸟，而他的森林已经被一把火燃烧殆尽了。
　　他空洞地靠在洁白的病床上，这种唯一的支撑被抽去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他不死心地张了张嘴，变了调的咿呀声携着满眶的泪水一滴两滴地砸在他的心上。
　　养母是个很好的老妇人。她带许檬檬辗转过许多医院，可当时的医院完全没有这个能力来救治他，只说了一些“broca区失语”“脑外伤”“严重，颅内，ct”之类的他听不懂的词汇。
　　希望和失望不断交替着袭击着许檬檬，他最终放弃了这个病的治疗。而他之后的交流，几乎全部通过手写和几个短促的“好”“不”“嗯”。
　　这之后，他进了学校。因为他能听懂别人的话，他固执地没有进特殊学校。
　　一个漂亮到可谓雌雄莫辨的男孩子是他的同桌。
　　“哇，你的字真好看。”
　　那是那个男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却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受到的赞扬。
　　他们一起升到了初三。
　　许檬檬的养母，那位年岁已高的老妇人，在他的陪伴下安详地离开了。
　　再然后，他开了这家叫“简言”的酒吧。
　　第一笔启动的钱，是向他最好的朋友，那个第一个称赞过他的人借的。
　　李楷言。

　　听着李楷言说出自己的故事，许檬檬只一下一下地给摇摇顺着毛，眼眸低垂着看不出神色，不过大抵不会是怎么抵触的，林清想，和李楷言做这么久的朋友不会是那么悲观的人，总归有这样或那样的办法给自己排遣。
　　只是许檬檬大概付出的代价更大，更深了些。
　　林清想不出许檬檬是怎么一夜夜地掐着脖子发声的，也想不出他的对歌声的渴望幻灭时的苦楚。但此时却对他浑然地发出了一股敬意，对他，对李楷言，或者对自己。
　　“林清，虽然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但是很高兴认识你，许檬檬。”他伸出自己的右手道。
　　许檬檬抬头看了看他，抓着摇摇的右爪跟林清碰了碰，弯着眼睛笑。
　　李楷言挠了挠头，“多多，你怎么一直没跟我说过你以前来过这啊。”有一种自己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刚想扒拉出来给人尝却发现人家已经偷偷挖开喝过了的感觉。
　　林清接过摇摇道，“你也没问我啊，我为什么跟你说我去过哪家夜店。”
　　李楷言觉得林清说的不无道理，但又觉得不服，狠狠咂了咂嘴，拿起充着电的手机玩了起来，又对许檬檬说，“大檬，来玩游戏，快上号。”
　　许檬檬抓过一张便签条，写道，“这个游戏我们打不了排位哦，我已经62星了(￣y▽￣)~”
　　林清看了看，“哇，你会画颜文字”林清的绘画技能点全部点歪了，能力仅限于在数学题里不会把二次函数画成一条虫。
　　许檬檬写，“对...不画的话感觉没表达清我的意思。(ω)”
　　林清听了，总觉得不是滋味。普通人觉得习以为常的说话语气对许檬檬来说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埑。于是揉了揉摇摇的脑袋，又去看李楷言了。
　　李楷言最终被62星打垮，妥协了玩匹配。他对林清说，“大檬玩游戏特牛什么游戏上手几天就能打到最高，一玩就跟入定似的，旁边炮仗都炸不醒他。”
　　林清笑着说，“厉害啊。”
　　许檬檬回了他一个羞涩的微笑。
　　对局很快开始了，许檬檬拿了个中单c位，李楷言拿了个机动性很强的打野位。
　　林清一边听着李楷言说话，余光里却悄悄地瞟着许檬檬。
　　正如李楷言所说的，许檬檬一进入游戏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羞赧害羞荡然无存，眉宇间甚至带着意思狠厉的杀伐果断。
　　专注，有的时候却透着淡淡的幽幽的凄凉。林清不敢想他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养成的这样的专注的习惯，会是和自己一样么或者是在一个人无言挣扎中被逼出的性子呢。
　　李楷言一贯地聒噪着，“来来，给你秀个操作哈，一套无伤取蓝...操！”
　　林清一看，位移给撞墙上了，没忍住笑了出声。
　　李楷言有点儿挂不住，“咳咳，失误失误。下次绝对——”刚说到这，一血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许檬檬在打野还没四级的情况下已经单杀了对面的中路。
　　“好强。”林清道，“大檬你有没有想过去做个主播啥的。”
　　许檬檬补了一波兵线，回城补状态。趁着这个空写下，“不行，我说不了话，没人想看的。”
　　李楷言清了一圈野，去上路gank了一波对面ad，听闻说道，“可以啊，大檬你去卖个冷酷人设。到时候摄像头一开，冷酷小可爱啧啧，涨粉一涨一个准。”
　　许檬檬白了他一眼，操纵着角色出泉水了。
　　林清则是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想着怎么撺掇许檬檬。
　　李楷言操作其实不错，几波团战下来优势已经显出来了，胜负不言而喻。许檬檬脸上还是没有表情，胜利的喜悦还是鏖战的紧张都没有在他脸上掀起过一丝波澜。但他肉眼可见的是喜爱着这项活动的。或许是在网上的时候他没有与别人不同吧，他的缺陷在这厚厚的帷幕后牢牢地挡住了，所以他可以无忌惮地显出自己与平时不同的那一面。但这样就能说是好吗？林清想，许檬檬会因为网络的遮蔽而变得自然，但他也不能一直活在网络里。这是更为深切的，更使人悲悯的哀伤。
　　林清对自己突然对许檬檬这么上心有些惊讶。他不是会多管事的人，他不由深思起了这样的原因。
　　因为许檬檬小时候的经历吗因为和自己类似的伤悯吗还是说，因为李楷言呢？
　　啧，太矫情了。
　　林清咂了咂舌，究竟还是抛下了这个问题，看着快正午的阳光照得院子里暖烘烘的，他紧了紧怀里的摇摇，听着李楷言不停地说着话，渐渐觉得困了。
　　许檬檬值得一个好人来爱他。林清迷迷糊糊中下了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