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凤岐

9、密谋

　　月上柳梢头，俞万年书房里少有的热闹。黑塔、尤庆、马彦和俞宛婷都在，却独独不见了俞宛烈的影子。

　　屋子里气氛十分凝重，俞万年他们想了一下午，也想不出个万全之策。这下憋坏了，最是莽撞的黑塔。

　　黑塔人如其名，又黑又壮，40岁上下，当年是辽河以北出了名的响马，有一次劫货正遇上俞万年的部队。双方话不投机，就交了火。黑塔这种流寇，对付一般的马帮和镖局还行，但遇上俞万年这种正规军，当场就被全军俘虏了。黑塔也是一条汉子，虽然被俘，但却打死不认输，叫喊着这种以多胜少，没啥了不起的。俞万年见他那股子视死如归的劲头，起了爱才的心，当场问他怎么能服。黑塔说，有谁能一对一胜了他，他就服了。于是俞万年下场和他对弈，结果三战三胜，把这黑塔给收复了。从此，俞万年多了一员猛将。

　　黑塔自打听说货物被劫，就一门心思要冲上山去，把柳周城他们给做了，“大帅，我就不懂了。那柳周城小子算个屁。当年我们打江山的时候，他还在他娘肚子里呢。居然敢劫我们的货，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人。您是怎么了？当年你可不是这么孬种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看了他一眼，“我说老黑，你怎么说话呢？”说话的男人站在黑塔下手，却足足比黑塔矮了两个头，人又干又瘦，声音又尖又细，整套军装穿在他身上晃晃悠悠地，怎么看也不像个军人。不过，他却是俞家军中，让人闻风丧胆的瘟神——尤庆。熟悉俞家军的人都知道，得罪黑塔不见得会死。但得罪尤庆，一定没好果子吃。

　　这尤庆从前是大把式卖艺的，学了一身的柔功和飞镖功夫。早前大混战的时候，他的戏班子打散了，老婆孩子都被西南军打死了。他一气之下后来投了俞家军，见着西南军就下死手，下手又狠又辣，专攻别人的软肋。又练了一手的好枪法，能在敌人没出手前就把人解决了。由于他的脾气古怪，所以没人敢招惹他。不过，他脑子灵活，又走过江湖，俞万年把军中军饷交给他管。所以，这些年，也有不少人叫他尤掌柜。

　　黑塔一见尤庆说话，啐了一声，道，“尤矮子，我说的哪里不对了？咱们都是拿枪的，这些年，咱们俞家军怕过谁？要是这样给那些山头送钱去，那我们往后还要不要出去了见人了？要我说就是不要这钱了，也要把柳周城那小子给做了。”

　　尤庆用眼角瞟了黑塔一眼，冷哼了一声，“你就知道打打杀杀。没了这军饷，我看谁和你上山。你以为你还是响马啊？”

　　“你……”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李意同赶忙出来打圆场。

　　“老黑，老尤，这办法没想出来。你们怎么吵起来了。咱们还是说正事。”李意同一说话，两人倒也给面子，看了对方一眼，倒是停了下来。不过表情却未有服气的样子。

　　俞万年坐在上手的太师椅上，手上拿着尤庆刚拿上来的账册。手里能流动的银子不足10万块。这军队要养，这武器和子弹都要钱。上次和梁石的那一丈，打掉了他一半的家当，他刚刚从德国订购了一批军火。余下的钱只够支撑部队三个月，急等着那二十万块救急。如今，柳周城还要他给银子。他愁眉不展。缓慢地抬起头，又把头转过去看马彦。

　　马彦不过二十出头，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穿着一件长褂子，板寸头，眉目俊朗。却是俞万年这些年，最依重的人。他是俞万年打小从死人堆里捡来的。一开始，只是伺候俞宛炎的小书童。不过，马彦自小有自己的主张，又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身上有股子狠劲，读书没有俞宛炎好，但武功却练得极好，时日一长，得到俞万年的赏识。俞万年三个儿子又都靠不住，就索性认了马彦当义子。他比俞宛炎还大了一岁，现如今，人人都叫马彦，马二爷。

　　马彦看俞万年看他，忙起身，对俞万年报了个拳，“干爹，这银子我们不能给，我们也给不起。我想也只能硬攻了。”

　　一听马彦支持自己，黑塔嘿嘿一笑，道，“马老弟，这次你算是说对了。”

　　“那如果他们来个玉石俱焚呢？”俞万年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问。

　　“我想即使我们给了钱，他们也不见得能把货给我们。”马彦道。

　　“哦？”

　　“干爹，您想，他们这样做，就算和我们干上，就算现在我们为了那批货不上山打他们。过不了几个月，还是一样要上山的。他们肯定想好后招了。我看这仗早晚是要干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俞万年点了点头。

　　“只不过我们不知道，他们手上有多少牌，究竟是什么人要和我们过不去。所以现在才拿不定注意。”

　　“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先拖一阵再说。一来，我们在那落盘山还有些眼线，可以找人混进去打探他们的底细。二来，尤叔进的那匹德国武器一周后就到了，我们手上有最先进的武器，便有了底气。到时候，我们上山，来个里应外合，必然能打败柳周城。虽然货和武器可能有些损失。但想来也不会太多，再加上那落盘山始终是在我们宛平县外一个隐患，早晚都要遇上，我们索性乘他还不成气候，一鼓作气把他干掉。往后，来往我们宛平县的南北货物就算是都归大帅管了，从长远来说，倒是百利无一害。干爹，您说呢？”马彦一番话，不由得让在场几人都点起头来。

　　“只是，那带话的兄弟回来说，要沈心怡三天后，就山上，这该怎么拖呢？”李意同不由得继续问道。

　　马彦听完，微微地抬起头，看了俞万年一眼，“那就要看干爹舍不舍得了。”

　　“哦？怎么说？”俞万年也把头抬起来，看着马彦。

　　马彦抿了抿嘴道，“舍不舍得让少奶奶上山。”

　　“什么？”

　　“让少奶奶上山，当个说客。能说服柳周城把东西退了最好，若是不行，一次谈判失败，他不是还得再谈一次吗？那时间不就有了吗？”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气。马彦却还是面色平静，只是微微垂下头。

　　“那，那不是，把沈心怡送进虎口吗？”俞宛婷愣愣地说，心中尽然也有几分的寒意。谁都知道入了柳周城山把子，不知道要脱几层皮才能出来。

　　马彦低下头，道，“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直接办法，如果干爹不愿意，我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俞万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手一握拳，狠狠地击在茶几上，道，“妈的，就这么办吧。”

　　“爹……”俞宛婷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爹，你不再想想了？”

　　俞万年一摆手，“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若这次沈心怡能把这事办好，能活着回来，我们俞家绝不会亏待她。意同，你明天就把她叫来。我就看看，这个沈心怡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当我们俞家的媳妇。”

　　屋里的人，除了俞宛婷尚还有些犹豫，其他都不是和善之人，听俞万年如是说，都点点头。

　　尤庆道，“大帅，那我现在就派人去催催那批货，他们赶快给我们送来。”

　　马彦也抱了抱拳，“我现在去找几个机灵了，混进落盘山。”

　　黑塔索性嘿嘿一笑，道，“大帅，您就瞧好吧。我这两天就好好训训那群兔崽子，到时候要上场的时候绝不给咱们俞家军丢脸。”

　　几分纷纷抱拳要走，可才一开门，却见俞宛烈抱着个女人，斜倚在门外。几人都愣了愣。

　　俞宛烈把那女人往外一推，缓缓悠悠地，就走到了几人眼前。他一身酒气，显然是喝醉了。怀里的女人倒是还有几分清醒。却见黑塔和尤庆的眼神，有些微微地发抖。

　　俞宛烈晃着走到几人中间，忽然哈哈一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俞家军沦落到要利用一个女人的地步，而且那女人还是俞家过了门的媳妇。呵呵，呵呵，看来当俞家的女人这命真苦。苦，苦，真苦啊。”说着，他又忽然回头，看着身后微微有些发颤的女人，道，“小兰啊，你说现在，你还敢不敢当我俞宛烈的女人了？”

　　那女子似乎也知道自己可能听到不该听到的事，正一个劲的打颤，听俞宛烈问他，尽然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俞宛烈见此，笑得更是猖狂。在里屋的俞万年却早已按捺不住，只觉得气血上涌，不知自家怎么出了这样一个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箭步从屋里窜到屋外，对着俞宛烈，抬手便是一巴掌。

　　俞宛烈虽带着满身酒意，身形却不僵硬，往旁边一闪，硬生生避开了俞万年的巴掌，口中依然笑嚷道：“俞大将军的胆量似乎不及当年了，拿一个女人当靶子，说不出去真是笑掉别人的大牙了，我俞家还真是有的好看了。”

　　俞万年听此更为震怒，手下也加了力量。但偏偏俞宛烈虽然醉酒，却每每躲过俞万年的掌。俞宛烈心中越打越恼，几拳不中之后，尽然把腰间从不离身的长鞭拿了出来。

　　俞万年的长鞭是经过高人指点的，当年也是靠这手长鞭才被张作霖收入帐下。此时，他将长鞭取出，确是动了真火。

　　随着俞万年长鞭出手，从他身后闪出的李意同、尤庆等几人各自对望一眼，他们多年跟着俞万年，自是知道俞万年的脾气，见此情形忙冲了上来。

　　黑塔嗓门最大，尚未到俞万年跟前，口中已经嚷道，“大帅，小烈是喝醉了，你别和醉鬼计较。”平日里，黑塔与俞宛烈最是对脾气，虽说他的辈分比俞宛烈高，但他却一直以与俞宛烈忘年交自称，二人平日没少凑到一起喝酒、泡女人。如今，看到俞万年动了真怒，心中多了几分焦急，一步上前，自然而然的挡在俞宛烈前。

　　俞宛烈醉虽醉了，却还不傻，一缩身躲在了黑塔身后，只露出他的头，冷笑着，“这次我可一定要多留些日子了，看看这场好事。”

　　这话再次激怒了俞万年，俞万年虎目圆睁，刚刚有些下垂的长鞭再次举起，一鞭直愣愣地朝俞宛烈击去。

　　李意同眼见不好，一个箭步窜上前去，随手在走廊抄起一把扫帚，总算在最后一刹那，接住了俞万年的长鞭。他眉头皱的很紧，回头对俞宛烈道，“我说大少爷，你不能少说几句。”

　　俞宛烈挑了挑眉，看了看挡在他前面的几人，口中蠕动了几下，最终一挥手，招呼了在一边发抖的女人，搂着她，人一晃一晃的往外走去，口中依然咿咿呀呀地也不知道唱着什么。

　　俞万年见此，眼中似要生了火，“你，你们拦着我干什么，你们看看这死小子，还有没有当他自己是俞家人？”

　　几人都是跟着俞万年多年，自然知道俞家父子的过节。不过除了俞宛婷、马彦，其他几人都是外人，自是不便说什么。而俞宛婷和马彦却一样没有说话。

　　俞宛婷的眼神闪烁了几下，在她心里其实不赞同俞万年的决定，但她也知道俞万年少不了这笔经费。口中开合了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在俞万年身后。而马彦只是把身体隐没在走廊的黑暗里。谁也没有看到他眼眸中的冷意，似还有一股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