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凤岐

10、条件

　　当俞万年和俞宛烈争吵的时候，沈心怡正愣愣地盯着手中的绣品，一滴浑圆的鲜血正从她指尖流下。

　　“呀，少奶奶，你咋了？”春兰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幕，赶忙跑上去。顺手拿起一张干净的布，把沈心怡的手按住。

　　“嗯？”沈心怡似从梦中醒来，看到春兰紧张的模样，只是轻轻地一笑，想将手从春兰手中抽出，“春兰，别紧张，我没事。”

　　春兰却没有轻易让沈心怡抽出手，口中依旧道，“少奶奶，你别乱动，你的手多精致啊，要是留下疤就不好了。”春兰是农家女，自小做惯了家务，手中满是老茧，她第一次看到沈心怡的身体，就羡慕起来，说那是仙女才有的。

　　沈心怡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有疤也没什么不好的。”

　　春兰狐疑地看了一眼，“少奶奶，你咋这样说？多少人羡慕你还来不及呢，你咋还要留疤呢？”

　　“羡慕我？”

　　“是啊，您看您没出嫁前是沈家大小姐，现在是将军府的少奶奶，一辈子都是享福的命。哪里是普通人比得上的？”

　　沈心怡看了看她，是啊，和春兰比起来，她似乎是幸运多了，只是……“春兰，你说什么是享福？”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啊。这还不算享福吗？”

　　“是吗？”沈心怡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也开不了口，知道和春兰说她现在的苦楚，她是怎么都不会明白，于是强露出一个笑容，拉住春兰还在忙东忙西的手，道，“好了春兰，别干了，天晚了，我也累了，睡了吧。”

　　春兰这才忙点了点头，“少奶奶，那我给你铺床。”说着，她又走到床边。

　　沈心怡看着春兰忙碌的身影，她那根粗壮的长辫子在身后一起一伏的。她忙乎了一阵子，菜转头对自己一笑，满是憨厚地道，“少奶奶，好了，能睡了。”

　　那霎那，沈心怡忽然很羡慕春兰，她身上有她没有的两样东西，纯真和认命。如果她够纯真，她就不会知道俞万年打的什么主意。如果她够认命，她就该安安分分地享受春兰说得这些个好处。可是，她可以吗？

　　春兰转头看到沈心怡古怪的看着她，狐疑地问，“少奶奶，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沈心怡轻轻一笑，“春兰，你是从落盘山来的，你能告诉我那是个什么地方吗？”最终，她还是要上山，还是不能认命啊。所以，有些事情还是早些知道的好。

　　一夜无眠，沈心怡从春兰口中知道了很多关于落盘山和赵家坨的事情。当天际中第一缕阳光从天边升起的时候。她起身穿上衣服，看了看已经趴在床边睡着的春兰，径直走出了院子。

　　早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露水的味道，落大的院子还没有什么人。沈心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往后院走去。她要去见俞万年，也许对她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然而，今天的后院却格外的安静，平日早就出现在练靶场的俞万年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赤裸着上身的马彦。“砰、砰、砰”一阵枪响划过天际。马彦手中一把盒子枪连发六枪，枪枪都正中靶心。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仿佛这手出神入化的枪技早已习以为常。他听到有脚步声，回头，正好和沈心怡的眼神对了一个正着。

　　马彦是俞万年的义子，沈心怡自是见过几次。不过他很少在内宅休息，大多时候他喜欢待在军营里，所以见到他的几率尚不如李意同多。此时，她看到马彦先是一愣，接着脸上一红。马彦的身材虽然算不上很雄壮，可是多年历练出来的体魄，让他的每块肌肉都显得条线分明，似乎蕴涵着无限力量。加上他似乎已经活动了一阵子，胸肌与腹肌上还有微微地汗水沁出，让还只有17岁的沈心怡一阵尴尬。

　　马彦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沈心怡的尴尬，他的眼神中仅仅露出一闪而逝的惊讶，然后就淡淡地道，“少奶奶好。”他名义上是俞万年的义子，可是他的称呼却从未有逾越，反倒是十分的生分。

　　沈心怡有些无措，她很少和马彦说话。而马彦的表情也总是显得疏离而冷淡。沉默了一会儿，沈心怡轻轻一个额首，便想离开。可走了几步，却又想到自己要找俞万年的事情，又折了回来，口中道，“二爷，你看到大帅了吗？”

　　马彦挑了挑眉，他自然是知道俞家与沈家这些时日的明争暗斗，昨日晚上还给俞万年献了一条毒计，要把沈心怡送进虎穴。对他来说，眼前的沈心怡就像那些台面上的大家闺秀一样，永远低眉垂手，说话轻柔，一副任人宰割地模样。虽然她是他名义上的弟妹，可是谁让她是沈家的女儿，他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他刚想将她打发了，可忽然灵机一动，“大帅昨日喝多了。少奶奶找大帅有事吗？” 他的声音稍稍和煦了一些，尽然带上了几分魅惑。

　　沈心怡显然没有注意到马彦的变化，只是轻轻地蹙了蹙眉，道，“喝多了？”她有些不相信。

　　马彦的嘴角露出一丝淡笑，“大帅不忍心让少奶奶上山，所以喝多了。”他主动说道。当然这是假话，事实上俞万年是被俞宛烈给气得大醉了一场，不过他不会告诉沈心怡。

　　沈心怡看到马彦忽然变得有些和煦的表情，凭她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刻意识到他在说谎，“是吗？”她看着马彦，神色阴冷了几分，“大帅会为了沈家的女儿喝醉吗？”她的嘴角露出一股讽刺的微笑。

　　马彦看着沈心怡，在朝阳下，这个整整矮了他半个头的女人脸上露出的表情，居然是那么刺目。他想起几个月前，李意同让他去查沈心怡的结果。许久之后，马彦轻轻地笑了，表情中忽然露出几分玩味，道，“少奶奶怎么这般说？”他早该知道这个沈心怡不像表面上这么无趣。

　　沈心怡冷哼一声，一夜之间，她再也不愿压抑内心的愤恨，只是扫了马彦一眼，也不答话，转身离去。

　　马彦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少奶奶，大帅同意你上山了。” 忽然之间，他很想知道，这样一个大家闺秀如果知道自己要被送上山，会怎么样？

　　听到此话，沈心怡即将离去的身体，微微一震。果然……。她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指甲也深嵌进她的肉里。但也仅仅是一个停顿，她再次迈开脚步。眼神变得更加凌厉，只轻微地回首，道，“是吗？谢谢二爷关心。”然后大踏步地离开。此时，她想或许不需要再找俞万年了。因为，她相信俞万年自己会找她，到时候……。

　　站在身后，马彦看着她离去，嘴角的笑容也深了，“沈心怡？”他呢喃了她的名字。然后，回身，又举起了枪，枪声再次想起。只不过，这次马彦的精神却没有刚才那么集中了。

　　沈心怡走回自己的房间，刚踏进院子，正迎上春兰焦急的走了出来，“少奶奶，你去哪里了？”一看到沈心怡回来了，她显然是送了一口气。

　　“嗯？怎么了？”沈心怡蹙了蹙眉。这些天，她和春兰相处久了，知道这个农家女并不如刚开始她认为的那般不经事。

　　“大少爷正等你呢。”春兰答道。

　　“大少爷？”沈心怡一愣，随即明白春兰为何有此神情。来了将军府这些日子，除了俞宛婷，她这间院子从未有其他俞家人来过。而今天……眉头不由得皱紧了几分。

　　迟疑了一下，她迈步进了房间。

　　昨夜的宿醉和那场争吵，似乎并没有影响俞宛烈的心情。正相反，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穿着一件黑色西式背心，一条深灰色西裤背心，白色衬衫前几粒纽扣扯开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手指略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看到沈心怡进来，他一声口哨，“弟妹，这么早怎么出门了？害得哥哥好等。”

　　俞宛烈生就一双桃花眼，这话到了他的嘴里满是痞气，说话间居然还多了几个眉眼，嘴角间似笑非笑，尽然让他身上流露出几分落拓的潇洒。

　　只不过，即使俞宛烈再有皮相，对沈心怡来说只要是俞家人，她便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现如今的沈心怡已不是一个月前那个只想隐忍度日的新嫁娘，相反，她对俞家人已然产生了几分怨恨。因此，脸上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只是冷冷地道，“大哥，有事吗？”

　　俞宛烈并未在意沈心怡的态度，反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地踱步走到沈心怡面前，微微地弯腰，将脸凑到沈心怡面前，上下打量着沈心怡，又是一阵轻笑，“你看看这黑眼圈，女人啊，不注意会老的很快。”

　　依旧是那种不正经的样子，只是当他的气息喷吐在沈心怡脸上的时候，沈心怡的心一紧。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多了几分冷意，“大哥，有事吗？”语气中，她实在不明白俞宛烈今天是为什么来了。

　　俞宛烈看沈心怡的反应，并未马上答复，只是把身体抬起，从上俯视着她， “你……知道赵家坨的事情吗？”

　　沈心怡一愣，一个早晨，有两个俞家的男人和她讨论这件事，这分明也太奇怪了些。她蹙了蹙眉，抬头对上俞宛烈的双眸。

　　俞宛烈的眼睛生的很漂亮，笑得时候让人有种迷醉，怒的时候眼睛里也会有星光闪过。不可否认，他是很多女人喜欢的类型。现如今，他直直地看着沈心怡，沈心怡也能感受到身体里散发出的那股微醺的气息。只不过……，他是俞家人。

　　沈心怡也只是在一个闪神之后，又恢复了原有的神情，道，“知道，怎么了？大哥。”依旧很冷。

　　俞宛烈看着沈心怡变换了几个表情后，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淡，并未追逼，只是道，“老爷子，打算拿你祭旗。”他随口说，仿佛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似的。

　　如果没有马彦的话，沈心怡听到这话，情绪上必然会出现波动。而此时她早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当俞宛烈说出此话的时候，她也只是抽动了一下嘴角，淡淡地道，“哦？”她倒是要看看，这个俞家大少要做什么？

　　俞宛烈显然是没料到沈心怡的表情居然如此镇定，微微蹙了蹙眉，这才有些认真，问道，“怎么？弟妹好像早就知道了？”

　　沈心怡微微额首，“大少有话不妨直说，何必绕弯子？”事到如今，她也没必要在俞家委曲求全了，也不愿意再和俞宛烈绕圈子。

　　俞宛烈听到此话先是愣了愣，接着便笑了，“原来沈家六小姐的脾气也不小啊，我还以为你真是只病猫呢。既然你这般爽快，我也不兜圈子了。我是来救你性命的。”他的头又往前凑了几分。

　　沈心怡愣了愣，避开俞宛烈靠上来的头，转向另一边，才道，“大哥说笑了吧，大帅难道会杀自己的儿媳吗？”她冷笑了一下。

　　俞宛烈挑了挑眉，“你倒是对老头子挺信任的，看来倒是我多事了。” 口气中多了几分讥讽。

　　“大少似乎对大帅很不满意啊，我倒是糊涂了？”沈心怡也不示弱，瞅着俞宛烈。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其实他们都知道对方在试探自己，却谁也不愿意率先让步。最后，还是俞宛烈先开口了，“我有个建议，不知弟妹愿不愿意听？”

　　“哦？”沈心怡示意俞宛烈继续说下去。

　　“只要你拒绝老头的要求，我保你安然离开将军府，回沈家。”俞宛烈忽然把头凑到她耳边。

　　“什么？”沈心怡猛地抬头，唇从俞宛烈的耳边划过，她却没有在意自己心中涌现的一丝热潮，只是奇怪地看着俞宛烈，她怎么也没想到俞宛烈居然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为什么？”她问，她绝不会天真的以为，俞宛烈会真是为救自己才这么做的。

　　俞宛烈伸手轻轻地拂过刚刚被沈心怡唇划过的耳垂，微微一笑，“我如果说是我同情你，你相信吗？”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仿佛十分真诚。

　　两人中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当这股气息越来越重的时候，“不信，”沈心怡的声音再次坚定地响起，然后果决地摇了摇头，“大少，何必和心怡开这种玩笑。”经历了这些，她怎么可能相信俞宛烈是为了救她而这么做。

　　俞宛烈笑了，点了点，道，“我也知道你不信，不过，你只要明白，我俞宛烈说得出做得到即可。这提议对你我都有好处，还是……”他把头往前凑了凑，“你其实是舍不得我家小弟？”表情中又露出几分诡异地笑。

　　沈心怡的表情又冷了几分，“大少，如果你没什么其他事，我还有事，请自便。”在明显不过的逐客令。俞宛烈的表情又变了一下。

　　“你真的愿意让人当棋子一样使唤？如今你天天被老头子派人看管着，和坐牢又有什么分别，这次你便当是和我的一场交易。你别管我为了什么，你只要知道我俞宛烈说到做到。”他的神情变得肃穆起来。

　　沈心怡也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个纨绔子弟突然变得肃穆起来之后，会在一霎那让人觉得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只要他说出的，就一定会知道。此时，沈心怡的心头飞快地闪过好几个念头，他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究竟要不要答应？

　　而最终，沈心怡只是轻轻地说，“大少，我今天有点累了，不送。”

　　依然是拒绝，俞宛烈的脸色终于不怎么好看了，冷冷道，“没想到你是这么天真，你以为这样老头就能认同你是俞家人吗？”

　　沈心怡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道，“就是因为我不天真，所以我知道，如果有交易，我只会和俞家最有权势的人做。也就是说……”她顿了顿，“我只会和俞万年做交易。”

　　俞宛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冷冷一笑，“原来我还是太小看了你，沈家的女人果然不一般。”他身上的那股痞气忽然收敛，露出一股戾气，然后再也不说一语，转身走出了沈心怡的房门。

　　沈心怡看着俞宛烈的身影消失在院落口，心中不由得一阵苦涩。如果她真的能够回到沈家，她又怎么会不答应俞宛烈的要求。只不过，这天地间哪里才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她又怎么逃得过命运的安排呢？

　　看到俞宛烈离开，春兰才从院外走近来，问，“少奶奶，大少，他……”

　　未等春兰说完，沈心怡就阻止了，“春兰，去看看大帅起来了没有，如果起了就向他禀报，我要见他。”为了自己和娘，她一定要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