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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平波卷絮(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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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一位黑衣男子走了进来,俯身行了个家礼,“属下已将信送到。”
楚今将茶碗放下,抬眼望向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侍者:“她还好么?”
“星主子无恙,只是……”迦叶小心地斟酌着字眼。
楚今见状,眉峰忽冷,难道又出了什么状况?不应该啊,那女人虽说好吃懒做,武功却丝毫没有落下过,照说只有她找人晦气的份,没理由会吃亏的。
迦叶低声回道:“属下探得三日前曾有人半夜袭击星主子。”说完,他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下主子。
果然,听到这话后,楚今脸色一沉,连声音也变得有点凌厉起来。
“她受伤了?重不重?!”
迦叶被盯得头皮一阵发麻,忙不迭地回道:“应该不重,至少属下没看出来。”
“查出来是谁干的吗?”楚今语气冰冷,似乎在压抑着不知名的怒气。
迦叶的声音更低了:“据说是被人用神识所伤的,星主子将消息瞒得紧,连她身边的人都不太清楚。”那花家大宅森严得跟个铁桶似的,想打听点东西可不容易。
楚今一听,就知道那女人又在逞强了,有些无奈地叹道:“唉,她那脑袋瓜子,若是有天能够稍微正常点,我也就不必如此伤神了。”
两个丫鬟偷眼看去,瞧见他一脸的郁卒,尽皆掩口轻笑,心说到底是星主子厉害呀,每每无心之举,就可以让主子苦恼上大半日。
迦叶却有点欲言又止,楚今看了下他忽青忽白的脸色,眉头又皱了起来,问:“还有何事?”
迦叶嗫嚅着说:“上次属下将玉玲珑直接送到星主子的房中,她似乎颇有不满。”
楚今不由暗地松了口气,摇头道:“我早说过叫你亲手给她,你偏不听,这么偷鸡摸狗地送东西进去,不是摆明削她的面子嘛,也难怪她会气恼。”
迦叶想起某女威胁自己时的样子,心头又是一阵恶寒。
星主子貌美如花,却时常让人感觉是罗刹再世,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把人吓得屁滚尿流,每次去见她,自己都像是去地狱走了一趟,心理压力好大啊。
过了半响,楚今方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迦叶赶紧将揣在怀中多时的兰花掏了出来:“星主子说这是回礼。”
楚今盯着那枚淡蓝的花骨朵儿,忽生恼意,这女人,就不能正正经经送他一回东西吗?连送花都只送朵瘦不拉叽的,真是小气到家了!
他愤愤地接过兰花,将一道柔和的白光徐徐注入花茎之中,那小小的花苞竟当场绽放开来,一瓣,两瓣,三瓣……
末了,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匹足有尺余的月白素绢。
“唉……”他凝目望去,不由哑然失笑,满腔的怒火顿时化作飞灰,顷刻间烟消云散。
那绢上,赫然是晨星巧笑嫣然的模样,虽然只用了廖廖数笔,却将她的神情举止刻画得极为传神,一颦一笑,嘻恼娇嗔,尽皆跃然纸上。
楚今定定看着画像,一时竟有些痴了。
最喜那时的她,这般的可爱,一双无邪的眼睛那么温柔地看着他,仿佛再也见不到别人,他就这样身不由己地陷了下去,一直,一直沉迷着……
直到某天,那漆黑如子夜的眸子,忽然染上许多他不再熟悉的东西,方才蓦然惊觉,原来所谓天长地久不过是黄梁一梦罢了。
自那件事发生之后,两人更是不动声色地猜疑戒备着,哪怕是在最亲密的时刻,他仍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却也不敢轻易说破,怕……再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楚今抬眼望向窗外,一轮明月当空独照,满天星子却不知躲到何处酣睡去了。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只道是寻常啊,可是,这寻常如今却再也找不着了呢……他怔忡出神,心底慢慢升起一股凄惶之意,众人知道他与星主子的关系大不一般,此时都不敢搭话。
过了好久,玥隐才低声道:“主子,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安置罢。”
楚今没有抬头,小心翼翼地将画绢卷起,放进一个方形长盒之中,淡淡道:“听说寒山寺附近新开了一家星筑,不若我们明日过去捧捧场如何?”
那女人自小好吃,对别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酒楼倒是开了一家又一家,比如这星筑,便在短短几年间开遍大江南北,实在令一干人等瞠目。
又说了一会子闲话,三人便退了出来,沙罗独自去了前舱,吩咐船工转舵北上,这时离天亮不过两个时辰,楚今却没了睡意,坐在桌边沉思不语。
身为楚家之主,他所拥有的权利和必须承担的责任,都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想起毕芳华的说话,他不由摇了摇头,世人都道权势在握便可为所欲为,哪知这当中诸多举步维艰之处,有时候选择太多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先前慧王爷多次表达了纳贤之意,甚至不惜以爱女与己婚配,想必是看上了楚家的势力,可是光凭这些,就想与刘平联手造反,那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几年来,他刻意对朝中各级官员进行洗牌,对异己者甚至不惜用上暗杀这种激烈手段。
然而到了最后,却发现这样做的收效甚微,很多他想安插人手的位置,仍是安插不上,不时有寒门清流补充上位,他的所为,反倒像是特意帮了那幕后之人一把。
拥有这般心机的人,又怎会轻易被推倒?楚今有些嘲讽的笑笑,这沧州必然是一个无回之局啊。
内殿的西首摆了个长二十尺,宽十五尺的矮木墩子,上面搭建着诺大一个沙盘,以竹条、鹅卵石、水晶、玛瑙做着各种标识,做工十分精致,俨然是全国地形的全貌。
他绕着沙盘缓步徘徊,不时在上面插上支朱赤细签。
待全部布置好时,天际已微微发白,楚今抬起有些倦意的双眼,往外望去,远处的海岸线上,已有浅浅的金色光芒迸射,心念忽动,遂缓步走向船头。
不一会,一轮红日便破海而出,冉冉升起,万丈霞光尽情地挥洒下来,海上、甲板、身上都是一片流光溢彩,晨风吹过,撩起他衣诀上的流苏,更显飘逸出尘。
玥隐正好过来寻他,见此情状不由惊呼出声,有点害怕主子会突然撇下她们,就这样乘风而去,楚今闻声回头,面容依旧,唇边却衔着一抹飘忽的浅笑。
直到用完早膳,玥隐仍为方才那一幕惊疑莫名,反复回想着,那时她是不是真的听到主子在说:“日出了,星儿又沉下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