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下》倾城宁

14、梨花溶雪（一）

　　午时未到，若梦号已驶至苏州城外，主仆三人换过轻便的走舸，就抄了近路，往那寒山而去，不多时便看见一间酒楼，正是开张没多久的星筑。

　　这间星筑由竹子而建，搭成简单的两层棚子，坐落在山脚下，占地虽不大，外观却是极为古雅，为名山大川添色不少。

　　由于招牌菜式每日固定十例，向来都是先到先得，故而此时离午膳时间尚早，店内的客人却是不少，都是赶过来霸占位子的，生怕迟了便没了口福。

　　楚今听那店小二摇头晃脑地说着本店的辉煌历史，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这星筑能开得这么成功，除了厨子的手艺确实不错以外，只怕大半得归功于那女人挑剔无比的口味，他可是很早就见识过她在吃食方面的变态了。

　　讲了足足一壶茶的功夫，那店小二方打住话题，眼珠子咕噜一转，笑眯眯地递上一本玉版为底，外镶金边的菜牌：“这位客官不知来点什么呢？今天的例牌是……”

　　他看这公子容貌虽然寻常，衣着却极为名贵考究，两个随侍的丫鬟更是一等一的美女，知道必定是有家底的大户公子，所以才会耗费这么多口舌。

　　岂料楚今对那本菜牌看也不看，只是淡淡地吩咐道：“糯米糍，再来一壶桂花酒。”

　　那店小二登时张口结舌，啊？！

　　玥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心想主子向来喜素，对菜式也不甚挑剔，这店小二的一番心思，今儿可算是白费了。

　　沙罗清清嗓子，正色道：“你去看看有无一斤半重的新鲜鲥鱼，弄干净后添些春笋、香菇、蒜蓉、姜末、葱段清蒸，记得上笼子的时候不要把鱼鳞剔掉。”

　　说到这里，她想了想，又道：“另外再做几个家常小菜，嗯，碧螺虾仁，雪花蟹斗，甫里鸭羹，还有川贝荸荠，暂时就这些吧。”

　　那店小二听得眼前一亮，笑道：“这位姑娘倒是对我们苏菜如数家珍，只是这鲥鱼，眼下已过端午时节，个头那么大的已不多见，小店里还剩下一条一斤二的，各位今日且将就些吧。”

　　沙罗不再多言，摆手示意他快点下去准备，那店小二本想再推荐几个菜式，见她脸色不耐，只好拱手打了个千儿，弯腰退了出去。

　　楚今倚在窗边，遥望外面的景色，懒懒地问：“罗丫头，你何时开始竟对饮食如此讲究了？”

　　沙罗一边用滚烫的茶水冲洗碗筷，一边抬头嗔怪道：“主子莫要忘了，三个月前可是您亲手把罗儿扔到星主子那的。”

　　楚今听了这话，不由大摇其头：“古人诚不欺我矣，果然是近墨者黑啊。我不过是让你过去帮忙伺候她的起居而已，你倒好，把自己的嘴都给养刁了，啧啧，看以后谁还能养得起你！”

　　沙罗抿嘴笑道：“罗儿早就发过誓，这辈子都跟定主子了，您可不能耍赖噢！”

　　玥隐忍不住插口说了句：“不过星主子家的厨子，可真是好得没话说，寻常的葱拌豆腐都要比别人做的美味三分，更别说是佛跳墙、七星拱月这些名菜了，我可是做梦都想再吃上一回哪。”

　　自那次得星主子赏过一回后，玥隐就一直念念不忘。

　　楚今看她一脸馋相，不觉莞尔笑道：“瞧你们这点出息，要知道这天下间最出色的厨子全被她网罗去了，连大内御厨都没放过，她家的菜又怎会有不好吃的道理？”

　　他顿了顿又问：“罗丫头，方才你点了个川贝荸荠，这又是何意？且跟我说上一说。”

　　沙罗布着碗筷，随口应道：“您这几日有点咳嗽，用些川贝正好润润肺，这苏州产的荸荠清甜爽口，也应时节，待会主子可得多吃上几个才是，回头我再到百味斋买些燕窝，给您好好补一补。”

　　楚今微微一怔，立即转过头来，怜惜地看了别在玥隐腰间的湘绣荷包一眼，幽幽地说：“银子啊银子，你说你这是招谁惹谁了？”

　　玥隐沙罗听了，先是愣了一愣，待回过味来，不由互相嘻笑拍打，乱作一团，没过多久，那个店小二就满脸堆笑地将各色酒菜端了上来。

　　苏菜本以江河湖海水鲜为主，追求本味，清鲜平和，刀工精细，擅长炖焖煨焐，巧用淮盐，擅用、糟、醇酒、红曲、虾籽，调和五味，但不离清鲜本色。

　　楚今对那些香气扑鼻的菜肴视若不见，径自夹了块糯米糍，轻咬一口后，眉头很快皱了起来，想来是甜得有点腻人。

　　沙罗看了，心中一动，正要搭话，却见他已默默咽了下去。

　　玥隐暗自腹诽了下，主子平日里极讨厌这些糕点甜食，却一直对这糯米糍青睐有加，时常要吃上一两回，也不知是为了何故。

　　那道名满天下的清蒸鲥鱼，色泽美观，肥嫩鲜美，爽口而不腻，味道极好，其他几个苏州特色菜肴也做得很不错，可楚今却是浅尝辄止，略动几箸，便放下竹筷。

　　沙罗侍候他吃完，又斟了杯酒，放到他面前，方回座开始用膳。

　　这苏州的桂花酒味道极淡，以竹杯所盛，衬着琥珀的酒色，大得益彰，楚今一边端着酒杯，怡然地细酌慢饮，一边宠腻地看她俩大块朵颐。

　　正吃着，远处的山峦，突然飘来一缕极为缥缈的琴音，大有静远淡逸，苍茫深阔之意境，本来喧哗无比的星筑，慢慢安静了下来，星筑内的客人们全都神情恍惚，一脸如痴如醉的表情。

　　玥隐沙罗也停下了手中动作，身不由己地向远处望去，楚今环视众人一眼，不禁轻叹了声，心说这琴音果然厉害得紧，隔了这么远，仍能操纵人心于无形。

　　他将手中杯盏放下，手指翻飞，捏了个“临”字印诀打在二人身上，玥隐沙罗马上回过神来，楚今抛下一句“你们去结帐。”就起身往外间走去。

　　在楼道转弯处，却遇上先前那位饶舌的店小二，想是又来了新的客人，正兴冲冲地提着茶壶上楼，他看着踏阶而下的楚今，不禁有点讶然：“客官这么快就吃好了？”

　　楚今笑了笑，在二人擦肩而过时，方俯身过去，在店小二耳边轻轻说道：“白虎堂主亲自来干这跑堂的活儿，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吧？”

　　那店小二身子猛然一僵，愣在了当场，良久，他才回过头来，指着那个瞬间已移至数丈远的身影，对站在身边的大掌柜低呼道：“这人竟能看出我的身份？！”

　　难得见到这个自命不凡的上司一脸吃瘪的模样，那大掌柜心中不觉有几分好笑，却不敢流露出半点，面上仍是一副恭谨敛容的神色。

　　白虎蹙着眉头思量了半响，忽尔一拍大腿，大笑起来：“我竟忘了！天下间能有这等本事，身边又带着两个美女丫头的，只怕除了意遥岛那位，不会再有别人！”

　　身怀灵力之人都习惯以幻术隐匿自己的容貌，除非是刻意显露或是遇到同级别的高手，否则即使站在面前，也无法看出真颜，这人能轻易瞒过自己，必定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

　　“只是他怎么忽然到这里来了……”

　　白虎心中纳闷渐起，开始变得有点愁眉苦脸，他执掌着本门的情报机关，手下拥有无数优秀的探子，可像这等厉害人物踏入了自己的地盘，他事前竟收不到半点风声，可真是没面子啊。

　　过了许久，他望向远处起伏的群山，轻轻地说：“没想到两大世家的主子都来到这寒山之中啊，看来免不了要起一场风波了，我便看看你们到底想搞什么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