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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林记布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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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是这几日老缠着她嘘寒问暖的那个女人,爹是总拉长个脸不爱说话的那个男人,走过路过不带多看她一眼的白衫男孩是大哥,始终娴静浅笑不语的女孩是大姐,跟那个叫娘的女人气质上有三分相像,还有一个老拿把扇子扇来扇去的蓝衣男孩是二哥,跟月老殿的无毛彩凤一样鼓噪,可叫爹的男人最喜爱他。
以及她—林纷,这么难听的名字凡间竟也有人与她重名?喜的是,她不用改名字了;悲的是,她再也改不了名了。
钱塘县西湖畔林记布店,这规模,还真是道不清言不明。说小吧可也听得管家跟爹说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在京城开第三家分号了;讲大了吧她这个不熟的便宜娘几乎都是蓝印花布做的衣裳,连他们几个孩子穿的也是棉布织就的衣衫,就没见过华服锦缎之类的在这个家出现过。
布店开在廊檐下,穿过店铺往里走是古朴的院落,青砖白墙围起了五开间进深九檩的林宅,四世同堂、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除了林纷的爹似乎寡言外,其他家人包括打杂的下人都挺爱说话的,三五不时欢声笑语嬉闹一片。只有她爹回来的时候,整个林宅就稍显冷清,人都不知躲哪里去了。
不过一到晚膳时间,呼啦啦地桌边又围上了一群人,每到这时,林纷稚嫩的脸上总会露出些许激动。
可再有趣的事再好玩的物也会有腻味的一天,十天半个月还觉得新鲜,可真要让这样她过上十年半载,难咯。
起先,她挺高兴有娘疼有爹训,还有兄长姐妹与她一同用膳,不过几天,她才刚认识林宅里的草木生灵,就被一白胡子老头揪着耳朵丢进祠堂内。看着比月老和善,没想比月老狠心多哪,耳朵都烫了。
“这孩子是不是中邪了,没事老跟树木说话?!”
“公公,您可别吓媳妇,也吓坏了孩子。”
她这娘可真弱不禁风,总容易被吓着。相反她年幼的女儿,嗯,也被吓到了。她不知道凡间的人听不到草木生灵的声音,还自顾自地旁若无人和它们聊天呢。
“赶紧找个郎中再给她瞧瞧,别是没回过神来。”
白胡子老头撇下这句话,拄着拐杖步出了祠堂,留下她和她娘面面相觑。眼瞅着她娘的眼泪又要落下,林纷赶紧嘴一瘪,先一步哭了起来。
“娘啊,我没中邪!”
自这此后的日子,更越发不好过了。
短短三日林宅就陆陆续续来了四拨人,和尚、道士、郎中,还有算命的瞎子。她这是招谁惹谁了,不就坠了个崖,又恰巧在这同叫林纷的小女娃身上暂时住下了么?对了,那小女娃去哪儿了?
在假山假水中找了处僻静的假山洞,盘腿而坐,凝气结神—这?!林纷初时还以为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故,屏气沉下心来,又试了一次—果然。不是身体的原因,问题出于自身,她浑身上下毫无一丝灵力。呵,玩笑开大了。
落寞地坐在原地,直至连草丛中的虫鸣都渐轻。
“原来你躲这儿来啦!”扇柄不客气地敲上她的乌亮的脑袋瓜,衣摆在腰间绑成了一个难解的结—她的二哥,林远棋稚嫩的童音故意学大人的口吻,听来有些别扭,“娘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倒是自在啊,小妹。”
正是换牙时期,上边门牙掉了一颗,林远棋这咧嘴一笑更显滑稽。林纷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却是笑不出来。
“走,吃饭去!”
被他强行从地上拖起来,这个二哥比自己只高了不过半个头,已经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木然地随他走出山洞,何时黑幕已经降下,抬头望不到半点星空。
当他们的娘在看到二哥牵着她走进堂屋时,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纷儿,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怎的脸色这么难看?”娘的手很白很瘦,抚过她的额头、脸庞、胳膊……却很温暖。
心底有一处角落正悄悄融化,“没……”,她想对这个温柔的女人微笑,她一点都不觉得委屈,是眼泪自己不听使唤。
没事,不过是梦,醒来就好。
次日,她仍在一个六岁的小女娃身上醒来,不是梦,不明所以。
院中的银杏已是黄澄澄一树,秋风扫过纷纷落下,可每日都有杂役来打扫,怎么也铺不满一地。不像境地内,树叶堆积至腐烂也不会有人来清理,五颜六色的厚厚一层又一层。
娘担心她出事派了个丫头整天都伴着她,害得她失去了许多自由。记得那日娘与爹说起这事,还被爹说了一句“丫鬟身怎及小姐命,多此一举。”娘立时惨白了脸,却还要捂住她的耳朵。
在林家,大哥叫林远书,二哥叫林远棋,大姐叫林远琴,按字排辈取名,她该叫林远画才对嘛,可她偏偏叫林纷。其实爹说得也没错,的确多此一举。她并不是六岁的小林纷,这个叫爹的男人说的话她也听得很明白。所以娘啊,真是不必如此。故作天真只当没听见,笑盈盈地望着她娘,不论出于何种原因这个女人是发自真心护着这个女娃的。原来这就是娘。
不久前也有这么一个人,也曾这么护着她。纵然每天醒来她都要怨他一遍,却远不及对他的思念。
春暖花开时,她搬着小板凳坐在二哥身旁,听家里请来的教书先生讲故事。二哥听得津津有味,她的眼睛却被门外的纯白小巧的满树梨花深深吸引住了。想到了百花园里,千树万树梨花开赛过阳春三月雪。再不多时,桃花便会争先恐后斗艳枝头,然后,掌司上仙就会燃起清香三柱,煮上桃枝水一壶。
那桃枝煮水,一点都不好喝,还是蟠桃园的桃子甜,可惜不入夏王母就不会命仙女们去摘桃。唯一一次尝了颗蟠桃,还是趁掌司上仙不在时,她跟三清老祖打了声招呼才偷偷借来尝尝味道的。说好了,等过些时日便还。
“啪!”
戒尺无情敲打在桌沿,老夫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撇上两撇胡子就跟那炼丹的老仙更相像了。
“回魂了!”
老夫子没有胡子,只得将戒尺敲得啪啪作响,嗓门倒是挺大。
“小妹,”林远棋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见她仍痴迷地望着门外,赶紧使上了劲,“林纷!”
“是!掌司上仙!”
一个激灵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屋内俩人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