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记之蛋生》上官清飏

5、梦幻空花

　　李长烟不料裴昭竟不躲开那女子的攻击，生生被击倒在地，血透重衣，大惊失色，急忙奔上去查看。所幸裴昭有法裳护身，伤处也并非要害，虽流了一地血看着吓人，实则受伤并不甚重。李长烟略略放下心来，将他上半身托起，以治疗的术法止住血，掏出疗伤的丹药喂到他嘴里，助他疗伤。
　　晏玦出手之后立时惊觉自己鲁莽了，待见到裴昭摔了出去更是愧悔不已，讷讷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过不多时，裴昭苏醒过来，面色愈发苍白，勉强挣扎着站了起来。李长烟冲他怒吼道：“你是傻的吗，被人打都不知道躲开？！”见裴昭垂下眼睛不吭声，李长烟又转头对晏玦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无缘无故打伤我师弟，莫非是妖孽一伙的？”
　　晏玦一惊，忙摇手道：“不是，我只是一不小心出了手，谁让你们的结界伤了那姑娘，族中有令，不可无故伤害凡人的……不，我，我是说……我没想伤他……我也是来除妖的……”
　　她急得语无伦次起来，李长烟冷哼一声，分明不信她的说辞，“不小心？不小心就能出手伤人？那我能不能不小心废了你……”她忽然住了口，睁大眼睛瞪着晏玦，“你，你是……”
　　裴昭费力地伸出手，扯了扯李长烟的衣袖，摇摇头，李长烟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晏玦有点茫然地看着她，“我是什么？我们认识？”
　　李长烟冷哼一声，不再理睬她，转而去看那边的战况。

　　裴昭被那少女击飞之后，山神见势不对，忙上前用咒诀将那少年困住。论修为，它重伤未愈，本不是那少年对手，所幸先前裴昭那一剑将少年重创，方才勉强制住他。随着咒文不断地念诵，少年不断挣扎的身影渐渐稀薄起来，幻化成点点光斑，最后完全消失，只留下一面金光四溢的古镜。
　　“夫君！！”
　　新娘子扑上前去，痛哭失声，要抓住古镜，那古镜却慢慢飘浮起来，落入山神之手。她绝望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神，嘶声道：“还我夫君！”
　　山神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李长烟皱眉，“姑娘，你说这妖孽，是你夫君？你早知他是妖孽所化？”
　　“……夫君……妖孽……”被他一问，新娘子表情又迷茫起来，摇摇头，“夫君就是夫君，什么妖孽？……”
　　李长烟见她如此，不由得放柔了声音，问道：“那么姑娘，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我不就是……”新娘子迟滞地看了他一眼，痛苦地抱着头，“我……我是谁……我怎么在这儿……”

　　“你是曲阳村中方家的三姑娘，闺名雪君，我是你夫君，这儿是咱们的家，想起来了么？”一个熟悉的声音轻柔地在她耳边响起，方雪君缓缓点了点头，仿佛又看到了那白衣金瞳的少年，微微笑了，安下心来，昏睡在地。
　　“你这妖孽，死到临头了，还敢蛊惑人心！”山神愤怒地加固了一重封印，那古镜光芒闪烁不定，似乎非常痛苦，那少年的声音从镜中传出，断断续续地道：“呸！你懂个屁，她心神涣散，魂魄即将走失，若不引导她心神合一，随时会迷失在虚无中，再也叫不回来了！”
　　山神一时语塞，李长烟嗤笑一声，“这么说来，你倒是一番好意了？也不知是谁让她迷失心神的呢，贼喊捉贼，真是一出好戏！”
　　那少年一时无语，随即愤怒地叫道：“她是自愿留下来陪我的，干你们何事？我看你们分明是嫉妒我夫妻恩爱，故意要拆散我俩！”
　　李长烟呸了一声，“亏你还敢说，夫妻恩爱？你跟方姑娘夫妻恩爱，难道跟曲阳村里那些大男人也夫妻恩爱？跟地下这些人，”她指了指洞中的尸骨，“也夫妻恩爱？”
　　少年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跟他们……”

　　此时裴昭已缓过来了，见李长烟一哼气便知她又要讥刺回去，忙拉住他，对镜子道：“既然你说只属意方姑娘一人，那么曲阳村中发疯的人，和这洞中死去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少年的声音平缓了下来，“这洞中的人与我无关，是那群狐妖诱了人来，吸干精血而死的，我可没出手。至于曲阳村里的人，我也没对他们怎么样，若说他们是我害的，那方姑娘怎么就好好的？”
　　李长烟冷笑一声，“你可真会睁眼说瞎话，将人家好端端的新娘子哄骗得这个样子，也能说好好的？”
　　少年怒道：“我怎么哄骗她了，我早就问过她愿不愿意，是她答应了我才……”
　　见他俩又要吵起来，裴昭无奈地扶额，打断道：“你撇清得倒是很快，不过那群狐妖和你同处一室，若非有你首肯，她们法力低微，如何能成事？就说方才，你不也帮着她们出手对付我们吗？不过我确实有点好奇，狐妖迷惑人是为了吸取活人精气，提升功力，你一面镜子要活人何用，为何要诱骗方姑娘？”

　　“我都说了不是诱骗！”少年火冒三丈，只想跳起来揍他，奈何被山神紧紧攥住不能脱身，李长烟唯恐天下不乱地火上浇油道：“跟这诱拐少女的妖孽废话什么，喂，我警告你，问什么答什么，否则将你捆起来扔进炼化炉里，烧成灰烬，看你还敢嘴硬！”
　　少年闭嘴不语，只冷哼一声，又冷笑两声，大有慷慨赴义之态。
　　李长烟气得要冲上去抢镜子，裴昭无语，一手将她死死抓住，又缓和了口气，哄着那少年道：“好吧，我说错了，不是诱骗，是自愿。敢问曲阳村中的人可有解救之法，那群狐妖又是何来历？”
　　“哼，算你识礼，事不过三，我不想再听到这两个字了。”少年顿了顿，道：“那群狐妖是几个月前找到这里来的，我本来想将她们赶走，不过她们也算识趣，主动帮我打理这洞里洞外的，还助我将那大猴子抓起来，欠了个人情，就让她们留下了。”听到这里，山神怒吼一声，捏紧了镜子，颇为愤怒，显然那大猴子指的就是他了。
　　少年一声痛呼，裴昭怕山神一不小心将他捏死了，赶紧抢了过来，问道：“后来呢，你就指使她们去骗人？”
　　“你这只死猴子……”少年低低地咒了一声，但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回答道：“哼，像你说的，我一个镜子，指使她们骗人做什么？这些人我一点都没碰过，就算将来到了阎王那儿，我也敢这么说！”
　　“那曲阳村民是怎么回事？”裴昭追问道。
　　少年悻悻然地道：“曲阳村的人，是不小心进了我的照射范围内，照见了他们最渴望得到的东西，穷光蛋看到自己变成了富翁，丑八怪看到自己变成了美人，失去亲人的人看到一家团聚等等，如此这般，才会不愿走出幻想，看起来疯颠颠的。”
　　李长烟有些心惊，故意不屑地笑道：“你有这样的本事？只怕是吹牛的吧。”
　　那少年这次却并未暴跳如雷，只冷笑道：“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再挑衅，要知道，刚才我也照见了你的内心呢，呵……”
　　李长烟悚然一惊，想到自己不久前看到的幻梦，那种沉醉又无法自拔的感觉，不寒而栗。
　　难道……那就是我内心最渴望得到的么……

　　裴昭蹙眉，问道：“那么曲阳村民可有解救之法？”
　　少年道：“要破除也简单得很，随便一个清心宁神的咒诀或丹药即可，方姑娘不就被人从梦里拉出来了么？但是，这些梦都是他们最渴望的，就算你将他们拉了出来，他们也未必愿意相信现实，宁肯在梦里沉沦，那就没法子了。”
　　李长烟被他一番话搅得心烦意乱，斥道：“看你做的好事！”
　　那少年冷冷地道：“我只是一面镜子，不管他们看到了什么，都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本心，与我何干？他们在梦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只有那位新娘子……只有她不同……”他的声音渐渐温柔起来，“我问她看到了什么，她回答我说，看到了生命。只有这样纯净温暖的人才是我想要的……”
　　“你要她做什么？”晏玦好奇道。
　　少年话语中带了笑意，“不做什么，只是喜欢罢了，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主人还在的时候……”

　　“主人？”裴昭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信息，想了想，迟疑道：“你家主人是谁……莫非就是你先前化形出的那少年？”
　　“咦，你怎么知道？……是啊，不过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我的是金色，一点都不像他了。主人他以前很喜欢我的，去哪儿都带着我，可是后来……他将我遗失在这儿，再也没回来过。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过他了，这洞里又黑又冷，我不喜欢……我想去找他，可是只凭我自己的力量，连这山洞方圆十里外都去不了……”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耳边似乎听到了远处的洞穴里传来一丝破碎的声音，似是某物被打斗波及而破裂，但他情绪低落，也没在意。山神听到这里，挠了挠头，若有所思。
　　“好了，三师弟，别跟他多说。这小子奸诈得紧，你又这么爱心软，小心被他骗了。我们这就去救了曲阳村里的人，回去领赏吧。至于那些逃走的狐妖……”李长烟的眼光扫到晏玦身上，晏玦很自觉地说：“是我错放的，当然由我去找回来，放心，我一定全部抓住，一个不漏地送到这里来。”
　　裴昭转过头看着她，而后点点头，“那就辛苦姑娘跑一趟了。那些狐妖修为不过尔尔，料想不是姑娘对手。抓住后也不用送到这里，请直接送到上清派去吧。”
　　晏玦自裴昭站起来就一直注视着他，脑子里一直想着他方才被击飞前的眼神，那似乎含着无尽忧伤、不可置信的眼神，心里有点闷闷的。突然见他开口对自己说话，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得就像陌生人，莫名觉得有些心慌，竟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诺诺的答应了。
　　“有劳姑娘。”裴昭客气地道了谢，告别山神，将古镜与洞中的尸首收入乾坤袋中。李长烟携了仍旧昏迷的方雪君，一起回曲阳村救人，并善后诸事。晏玦有些怅然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胡乱踢着地面的小石子，咬着唇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