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积在沙漏里的秘密》田可心

7、第7章

　　在还不知道宋梓涵会悄悄护送我回家的时候，我每天进入那段黑路之前都要给自己运一口气壮壮胆子，具体的做法就是到那家位于光明与黑暗交界处的小卖部里随便买点东西。

　　那家小卖部铺面很小，但无论多么冷清，每天都坚持营业到12点，铺子里一台老式黑白电视机一直开着，上演着当下最流行的连续剧，而看铺子的大叔和颜悦色，每天在那里停一会儿，就足够让我感到温暖和安全，自觉沾上了人气，令我胆色立增，可以支撑到走完那段黑路回到家门口。

　　快到十二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闹肚子了。
　　肠胃不好是我从小就有的毛病，吃东西稍微不注意就闹肚子，亲朋好友同学老师都知道这一点，大家都说我之所以这么能吃还这么苗条，就是因为这个。
　　一般我要白天就闹肚子的话，晚上我就不去上自习了，可那天大概是晚餐吃坏的，我去上晚自习之后才开始闹肚子。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又憋不住了，路过那家小卖部的时候，就进去跟看铺子大叔借厕所用。
　　自从知道宋梓涵会护送我之后，我已经未必每天晚上都要去买东西了，大叔看见我还挺高兴，热情地给我指路：“没问题没问题，就在后头，你去吧！”

　　我道着谢就赶紧解决头号问题去了，搞定之后，我刚打开门出来，就看到前面柜台处正在上演一幕相当诡谲的戏码——

　　只见牛高马大的宋梓涵站在柜台前，看铺子大叔本来就比他矮小一大截，被他那气场一压，顿时就更显得弱不禁风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打着战：“你、你想要什么？”

　　宋梓涵绷着脸，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说：“给我来根棒棒糖吧。”

　　我憋着一口气，快步走出去，嘴里还一本正经地跟大叔道谢告别：“谢谢您了大叔，回见哈！”

　　一跨出门外，我那口气终于憋到了尽头，噗的一声泻了个落花流水，我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爆笑了出来。

　　宋梓涵跟出来的时候，我哆嗦着一双笑软掉的手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打开车锁，一双腿本来就被拉肚子闹的，这会儿还加上笑，更是软得迈不动，车都上不去了，只好扶着车把一边慢腾腾七扭八歪地往前蹭一边继续笑。

　　宋梓涵黑着脸也推上车，跟过来没好气地问：“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吗？”

　　我根本停不下来，只好边笑边点头。

　　宋梓涵紧绷着唇角，强开尊口，别别扭扭地解释：“我在门口站着，那老板一直畏畏缩缩地一会儿就看我一眼，我也是怕吓着他，才说进来买点东西的，好歹自然点儿。”

　　我惨叫一声，肚子更痛了：“所以你就进去买棒棒糖啦？这可真够自然的！”
　　他气冲冲地白了我一眼：“还笑？你还有完没完啊！”

　　我冲他摆摆手，又捂捂嘴，再拍拍胸口，努力让自己笑停下来。可是刚刚缓得一缓，更大的后劲就冲了上来，我“哈”的一声又笑喷了。

　　宋梓涵彻底急了，他一把抓住我，皱着眉头胀红了脸，低喝了一声：“别笑了啊！再笑、再笑我可就亲你了！”

　　这剂药下得猛，我的笑声立马戛然而止。
　　老天爷，怎么会有人用这个来威胁人的？！

　　他怔了一下，放开我，神情有点讪讪的。

　　我也有些不自在了，突然消失了笑声的两人之间，安静来得异乎寻常，我也不好意思再让他退开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只好找了句话来说：“那你干嘛非要在人家门口守着呀？你说你这么个年青力壮的大小伙子，能不吓着人家半老头子吗？”
　　他气不打一处来地哼了一声：“不在门口看着怎么行？你怎么还是这么缺心眼儿呀？再怎么样那也是个男人，你大半夜的自己送上门儿去，这不是制造犯罪机会吗！”

　　他这话我是真不爱听，脸顿时一烫，啐了他一声：“哪有这么悬啊？人大叔挺好的，龌龊的人才会有龌龊的想法！”
　　他恼了：“谁龌龊了？说谁呢你？我还就告诉你了，就算我龌龊，就算我有龌龊的想法，也总好过真有龌龊的事儿落在你身上！”

　　他这个……其实……唉，还真是话糙理不糙啊……

　　我一理亏，就灰头土脸的说不出话来了，宋梓涵倒算是大人有大量，没再乘胜追击，反而以德报怨把刚才买的那根棒棒糖递给我：“喏，快吃吧。”
　　我一愣：“什么？”
　　他沉着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这是给你买的！拉了一晚上肚子，你那点晚饭还剩下什么呀？别一会儿低血糖晕倒了，你倒是想让我不管你呢还是占你便宜啊！”

　　我接过那根棒棒糖，有些感动，也为这钢铁硬汉突然表现出来的心细如发而大感意外，心里一窘，嘴上就更没好话了：“切，欲盖弥彰！你肯定是自己想吃来着，被我笑话了才不得不忍痛割爱的！”
　　“芮姝晴你是小狗吗？不识好人心！”
　　“嘻嘻，后悔不该把糖让给坏人了吧？心里在流血呢吧？哎呀，可惜呀，晚了晚了！”
　　“你……”

　　我们俩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边斗着嘴边推着车走，谁也没想起来该上车快点骑回去，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自食其果了。
　　听见我“嗷”的痛呼一声停住脚步，宋梓涵连忙一把扶住我的胳膊：“怎么了？”

　　我苦着脸抬起左脚，又气又好笑地让他看连在我的脚底的那块木板：“这谁这么缺德呀？居然把一块杵着这么长钉子的木板就这么扔在路上！”

　　所以，那个隆冬腊月的晚上，我穿着厚厚的棉鞋棉袜也还是不幸中招，被一枚废弃的铁钉扎穿了脚底。
　　好在当时已经快到我家了，宋梓涵愣是背着我爬上五楼送到我家门口。那时候的中学生可没人有手机用，我本来让他自己跑上去把我爸妈叫下来就行了的，可不知他是作贼心虚不敢见我爸妈还是怎么的，他非说不能让我一个人待在楼下，非气喘吁吁地跑了那么一趟。

　　我爸妈来开门的时候，宋梓涵已经一溜烟跑得人影都不见，害得我也没好意思说是有人送我回来的，我爸妈以为我就这么瘸着一条负伤的腿自己硬挣到了五楼，心疼得叨叨了老半天。
　　然后我爸又得把我原样背下去，送到最近的医院。

　　第二天早上，我爸把我送到学校，刚进校门口，就看见宋梓涵迎了过来。
　　他非常有礼貌地向我爸问好：“叔叔好！我们班长派我来背芮姝晴到教室，您上班去吧，不用麻烦了。”

　　我爸顿时激动了：“哎哟，这可谢谢你了同学！你是姝晴的同班同学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宋梓涵，叔叔。”

　　“哦，你就是宋梓涵啊！”我爸这回两眼都放光了，“大家伙儿都知道你，你学习成绩好啊，还这么乐于助人，真是……你现在还坐我们姝晴后面吗？姝晴这丫头比较皮，你多替我管教管教她，瞧瞧这不？走路也不看着点儿，非往钉子上踩……”

　　我爸知道宋梓涵这并不奇怪，每次家长会上他肯定都是老师的重点表扬对象，我们领回家的成绩单上他的名字也总是高悬排头，谁不知道他呀？
　　至于我爸连他坐我后面这事儿都知道嘛……我想起来了，因为家长会上每个家长都是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的，前两个星期期中考试之后才开过一次家长会，我爸那天回到家还一个劲跟我说他和后面宋梓涵的妈妈聊得有多投机，取了好些如何教育子女的经正准备用我身上呢。

　　此时当着我老爸以及周围不少经过的同学的面，我老老实实趴上宋梓涵的背，在对我爸道别之前还不忘顶一句嘴：“爸！您当我是白痴呐？谁愿意往钉子上踩啊！”

　　打发走我爸，我回头又对宋梓涵咬牙切齿：“拜托你扯谎之前打打草稿好不好？你是我们班长派来的也就算了，要不是我爸脑子没转过来，你怎么解释我昨晚上在家门口受的伤，今天早上都还没来学校呢我们班长就知道了？”

　　他似乎嗤笑了一声，耳根立马红了。
　　不过嘴还是很硬的：“我本来就是我们班长派来的，这话有错吗？至于那个什么……哼，谁像你成天扯谎，忽悠这个忽悠那个的，当然专业啦！”

　　他背着我走到二楼的时候，几个初中部的男生冲我们吹了声口哨，调笑之意不言而喻。
　　宋梓涵加快了脚步，一转身就向三楼小跑上去，我则神闲气定地回头对那几个家伙飞了个电眼，然后回了声更响亮的口哨。
　　他们顿时红着脸石化当场。

　　我咯咯大笑起来，平常我都老是躺着也中枪地被人说抛媚眼呢，这回我故意认认真真抛一个给你们尝尝！

　　宋梓涵端在我腿下的两只爪子却骤然一紧，还没等我叫出痛来，他已侧过脑袋拧着眉头低斥了一句：“芮姝晴！你就不能把你那点不良少女习气收一收吗？”
　　我不服：“我怎么不良少女啦？”

　　他隐忍了一下，换了副尽量不那么冲的声气：“你个女孩子家，谁教你吹口哨的？”

　　哦，这个啊。我无所谓地玩起了指甲：“这哪用教啊？自己吹着吹着就会了呗！我小学的时候经常一个人上学回家，无聊的时候就吹歌给自己听，我们班男生没一个吹得有我好的！哎你这什么观念呀？凭什么你们男生能吹口哨我们女生就不能啊？”

　　他的耳朵动了动，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