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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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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张良依约出现在了朝堂上,陈平见到他,只会心一笑便各自入列。更让大家诧异的是,连韩信都上朝了。虽然是撤了楚王封号,但好歹是兵马元帅,持着大将军的封号和身后不世军功,自领袖于武将之列,隐隐自傲。
与萧何擦身间,丞相礼数极为周全,却也没了其他可以落人口舌的地方。萧何列于文臣列首,背影已经有些微微佝偻,深褐色的长衣坠地,姿势是极工整的。
今日天子朝堂之上,果然先把韩王信叛汉一事抛了出来,让群臣进谏对匈奴用兵。韩信早在府中拟了个用兵之计,堪称万全。于兵家一道,韩信有全然信心,但因着未曾与匈奴骑兵交手,到底是兴奋又得意的,前几日专门拿到留侯府上给张良欣赏一番。用兵张良不如韩信,但张良早年学过《太公兵法》,又与韩信一同修了年余的兵书,聪明如张良,自然韬略精熟,识得好坏,连连称赞高明。
韩信自持了周全谋划,打算等着众臣说完,自己再娓娓道来,也好高下立现。谁知周勃、樊哙、曹参几人才群情激奋得一会儿,天子一挥手,切金断玉,“朕将兵三十万,御驾亲征,众卿不必再议。”
骤然听到,韩信犹一脸不可置信,不肯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低下头来。
“淮阴侯罹病多时,身体为重,还是先回府将养些时日,再做打算吧。”刘邦懒得再花力气去瞥韩信,挥手退朝。
月初闲来兴起,召韩信入宫对弈,知道这人不知退让,谁知竟然言语僭越到此等地步,公然说天子将兵只能十万,而自己将兵多多益善。如今朕便做给他看看,看没有他的征战,是不是就赢不了了。
萧何垂首,领群臣恭送天子退朝,余光扫过韩信立足之地,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却也只是叹了口气。
朝堂散了,韩信方走到萧何身边,“丞相……”。他有些拘谨,如今朝堂之上,昔日手下全看不上眼,张良久不议事,陈平于他又有诱捕之恨,只剩当年这肯在月下追他,强求他留下的刎颈之交、忘机之友了。“陛下所言,全无用处,正面与匈奴交战输多胜少。请丞相帮韩信进一言……”
“淮阴侯请移步府上,再行商议。”萧何礼貌的打断他。丞相是滴水不漏的性子,自然不肯在朝堂上信口与韩信说事,却又好像也担心韩信推拒,试探的问,“留侯也一并同去,可好?”
韩信不喜欢萧何此时陌生的礼貌。好像他们风风雨雨里走来,旌旗漫天里一路扶持,戎马偬倥里一个点兵,一个设防,不必多言而灵犀点透的日子突然结束了,如今天下已定,两人又恢复到相识前的状态。
当真身份隔人么?真是寒心的分生。
张良一个人立在殿外,施施然摆袖站得笔直,全不像羸弱得久未上朝的样子。韩信向殿外看了一眼,目光闪烁。继而向萧何一摆手,“丞相请。”
萧何的府邸明朗开阔,装饰并不富丽,视线却很好。韩信回长安以来心志消沉,最先想到的就是叨扰萧何,颇来过几次。只是后来萧何忙于起建未央的布置筹划,托辞分身乏术,韩信便来得少了。
于人情世故迟钝如韩信,也隐隐觉得自己成了不合时宜之人。再多的不肯相信,因为无人验证,万千斟酌揣摩,最终也白费力气。像自己雷霆万钧的一拳,却落在轻飘飘一堆棉絮之中,完全无法着力,实在让人气愤。
见到张良和萧何对坐着斟酒那一刻,韩信觉得,自己自持天才,却是不喜欢这等聪明人的。聪明得莫名的人。
丞相府因为留侯与淮阴侯的到来而一反常态的热闹了许多。都是行军清减随便惯了的人,可钟鸣鼎食之家待客又怎么少得了玉杯宝盏,丝萝锦缎。韩信举起角杯敬萧何,先开口道,“请丞相为韩信进一言,韩信请将兵开赴,为王前驱。”
萧何只慢慢将酒饮下,“不急。”
“淮阴侯,此事陛下主意已定,你又何必多触逆鳞。”张良将盘上炙熟的牛肉分好推给两人,平平接上一句。“况且,陛下此去会捎带上陈平,纵然……总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击胡平乱合该一击毙命,战前便先求自保祈得全身,岂是为将之道!”韩信不忿,看向萧何,寻求支援。
“淮阴侯,”萧何听韩信句句不离忌讳,处处悖逆着君纲臣纪,挥手斥退了侍从。“自你从楚地回来,陛下便多有提醒,切莫意气犯事。真龙天子自有天佑,汉持全胜之军,王携不败之师,必可功成。侯爷不必过于担心。”
“哼,”韩信顾不上喝酒,“陛下如何治军?天子城中军容竟不如我楚国整齐!匈奴来去皆快,速度如风,必以骑兵击破。时下军中连战马都不足万,以何为战?”
此言一出,张良露出点无奈,自暖了酒捧在手中。
“韩信听我一言。”萧何放下酒盏,伸手搭上韩信肩膀。“你且顾着吃喝享乐就是,不要再过问战事。蒙恬大才,尚且落得身首异处。你为大汉打下这大半壁江山,人尽皆知,如果还要总领天下兵马……”
萧何顿了一下,“不如学学王翦将军。”
昔年王翦王贲父子为嬴政分别于南北两路统兵,灭五国,功盖一世。朝内却十分圆滑,只要些金银田地,宅院钱粮,以“嬴家天下王家军”之势而能保得全身,位享帝师,得以善终。萧何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韩信微微一愣。倒不是萧何的话引起了他多少深思,只是回得长安这两年来,萧何从未像今日这般洗心相对,一如战时一般,与韩信以你我相称名字相对。微妙的陌生让韩信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