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初/平良·萧韩）君王天下事》ieaber

3、三

　　萧何跟张良都喝得很节制，说不上酒酣耳热。当初天子亲自定下的三大功臣如今各怀着心事，酒宴早早便散了。韩信借着醉意要留在萧何府上，张良便告辞了。萧何有些歉意的让下人送张良回府，自己伸手按着韩信的酒盅制止他多喝，形容颇有点分身乏术。

　　到了留侯府，下人来迎，匆匆附在张良耳边说得几句。张良只说知道了，便遣退了众人。到得内堂，果然看见陈平一身便服闲坐在榻上，手握竹简，接着烛火细看。原本也不是卧房，但张良身体不适已经多时，便让人在书房置了一张短小的软榻，疲累时闲靠着休息。

　　烛火下陈平眉目清晰温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想起天子玩笑时亲口说过，朝中臣子，再无一人风神气韵能比得上陈平，张良禁不住微微笑了。

　　自己曾经以美丈夫为谑戏弄陈平，却被他毫不在意的笑着接了句，若无这张脸，用什么盗嫂受金去。说罢还摸摸自己的脸，状甚得意，又报复似的回敬张良，说子房才是清秀得好似妇人一般，却这样胸藏兵甲，算无遗策。

　　那个时候，两人也算是亲密无间吧。

　　张良轻轻迈步到陈平身边，见他看的是卷关于如何驭妻驯悍的闲书，不由轻笑了一声。

　　“哎呀子房，”陈平抬起头来，脸上是夸张的笑意，“你是不懂得这其中的苦楚啊。”

　　张良生于世家，家中在韩五世为相首辅朝政，自然不会像陈平这般，为了钱财前程去计赚有钱寡妇。可要说陈平不地道吧，他封侯之后也没休了那早已色衰的张氏。陛下不召见时便日日消磨在花间，却也没见他对谁真的上心认真过，就连纳妾的意思都没有。张良曾戏问过他，大丈夫功成名就又生得英俊过人，为何不找个门当户对绮年玉貌的夫人？陈平只笑着说君子有节，贫贱莫忘。因着没个正经，这事就没人再提了。

　　“让户牖侯久等了。”张良说得淡淡的，面上还有笑意，也没有认真。

　　“那是。”陈平不客气的应下，略微挪动了一下，将身畔软榻让给张良一些。“明天我就搬到军中去住了。陛下非让我去见识一下大汉军容，以便督战。我什么军容没看过？当初陛下在彭城在荥阳的样子都历历在目。”

　　听他提起，张良也不禁想到当年刘邦兵败荥阳，火烧火燎的等待援军之际被上表请封的韩信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也不能怪我笑他吧。创业之君，什么家底都被近臣知道了，陛下也挺无奈的。”陈平尤嫌不足，又笑着补了句，“萧丞相樊将军知道他底细更多，估计丑事说上几天也说不完。”

　　“陛下对大将军的疑心，只怕那时就埋下了。”张良忽的接上这句。

　　“迟早的。”陈平顺手把竹简卷起，“韩信这个人，我若不提议到云梦擒他，只怕他现在没法平安待在长安。”

　　内堂只有他们两人，侍从都退了。陈平和张良单独在一起时十分放松，说话也无禁忌。张良从不阻拦，任由他言语无忌。帝心难测，权术难防，张良自知在这一点上，陈平的分寸只会比自己拿捏得更好，也从不做无谓提醒。

　　想起当时他俩在桌下一左一右踩刘邦的脚，张良露了笑。伪游云梦之计，张良觉得太过阴损，心下并不痛快，此刻听陈平说来，也觉释怀。“只听说陛下那日急急找你说要发兵攻楚，你原本是推辞了的，只是后来架不住陛下接连扰你轻闲，才出这等阴谋。真是好生凉薄。”

　　本来便是半开玩笑，却听得陈平微微愣怔。他突然正色握住了张良的手，“子房不信我？”

　　张良想把手抽开，却无奈被钳得更紧。当下也只蹙眉叹气，“不是不信。”

　　是不喜欢你将天纵的聪明都用在这些事情上面。

　　“我一点也不想与韩信为难。”陈平慢慢将张良的手拉至身前，将他手指一根根从书简上掰开，再把竹简放在他手中推还给他。“这次发兵不让韩信参与，是萧丞相力主的，早就定好了。你久不议朝，我原本不想让你卷进这些事里。”慢慢松了手，又道，“你知道。其实也是为他好。”

　　手被陈平捏得微红，张良看着手里的竹简，心下了然。

　　陈平整整襟袖站了起来。“叨扰留侯了，平这就告辞。”

　　张良温和的拱手，将人送到门口。陈平将上马车，又凑过身子在张良耳边补了一句，“此去日久，留侯珍重。”方才笑着入了车舆。

　　张良望着陈平马车远走，才慢慢敛了笑意。陈平的风流俊赏，果然是朝内无双的。

　　次日张良打算去拜访东园公唐秉，出门前听家仆说陈平已经到了军中。想想他平日里好逸恶劳的性子，如今却被羁绊在军中，被迫整齐严肃起来，也觉得好笑。

　　自己性静喜闲，崇尚黄老之术，按理应该和萧丞相最为交好，却不知为什么独独对陈平那满脑子道家学说掩盖下的杨朱之教颇为重视。自己多是阳谋，谋天而已；陈平满腹阴谋，旨在谋术。说起来两人还真的太不一样。

　　张良习惯性的伸手揉揉眉心，往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