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与萤火虫》猪美美

21、第二十一章

　　我把小河章带到无人的船下底仓，并让高桥骏守在外面。

　　“你刚刚说的话是由何处得知的？”小河章其人沉默寡言，不是随便乱说话的人，因此才让我格外紧张。

　　“我师父去世后，我前去中原查找杀害他的凶手。从他的尸体上看，他是死于一种细窄锋利的短剑之下的，那种剑我从未听说过，只得将他遇害前见过的人逐个进行筛查，最后觉得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那个时候刚好在江南办案的，由京城来的钦差龙大人。之后我尾随着那位钦差大人由江南到达了京城，再后来又从京城追去了北部边关，历时近两年，辗转几千里，但始终近身不得。最后这位钦差在边关对抗戎狄人的时候，受了重伤，因为伤重感染，患上了肺痨，我认定他必死，所以才回来的。没想到他没死，还成了现在的龙大官人。”

　　“为什么？”我揪住他的脖领子，怒问道：“既然知道，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

　　“他那样的身份，身边一直有高手护持着，我只身一人近身不得，只远远看见过他的身影而已，要不是刚才小岛杰三郎说他铁甲护卫舰上装置的那个能喷出火球的装置，我还联想不到那位龙姓大人，就是富商龙大官人。”

　　“那装置怎么了？”

　　“据说在汉军中有一种绝密的武器，它可以抛出火球攻击远处的敌人。

　　“那武器不可能被别人得知吗？”我抚额问道。

　　“中原以北彪悍的戎狄部族，多年来始终无法攻入中原，与这种武器的威力强大、至为机密，外届不得仿制也参不透破解之法大有干系。”

　　我捏着拳头站在原地思索良久，“这件事不许再对别人言说，我要亲自去问个清楚。”

　　当夜在父亲的马厩里牵了四匹马，留下封书信，就带上小河章、石井介之、高桥骏连夜奔北方行去。在快马的疾驰下，不多日已近北地荒原。随着目的地的日渐临近，我的心中反而踌躇了起来，若老师果真是中原的大将军，那么他以商人的身份来倭国其目的就绝不简单了，只怕和当年森一男在中原是一样的，可是以他的身份，若不是有更大的图谋，想来也不需他亲自出马的，问明白了，我又该如何？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白日里烈日炎炎酷热难当，白天不适合赶路，所以我们一行便改为昼伏夜出。这日里行到半夜，因为天有些阴沉月亮不是太明亮，结果我们便走岔了路，发现的时候已偏离了大路，身处在一条小路上，不远处有片很大的阴影，隐约似是一片丘陵。

　　“介之，点上火把去前面探探。”这片荒原是个危机四伏的所在，我们四个虽然功夫都不弱，又有马匹代步，但在此人地生疏的地方，还是小心为上。

　　火把刚点起来，还没等石井介之前去探查，就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矢钉在了我们马前不远的地方，接着丘陵那边亮起了火光，有人大声吆喝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怎么办？”石井介之回头问我。

　　我想了想道：“就说我们是白狼的朋友。”在这地方遇见的估计不是什么好鸟，对方有多少人也不清楚，附近地形又不熟，能不冲突就不冲突了，白狼兄弟近来在关中一带混得也不错，有了些声名，以他们的名号量来不会太错。

　　“我们是白狼的朋友。”

　　“你们有几个人？”那边又问道。

　　石井介之看向我，我对他点了点头。“四个。”石井介之随即答道。

　　“站着别动。”对面的声音又道。接着那边传来一阵吱扭扭的声响，好像是大力拉动绞盘或者是大型门轴之类的动静。接着几点火把的光亮中，映出几个人的影子，和他们身后高高的木栅栏做成的寨门。原来我们竟稀里糊涂的撞到了人家山寨门前。

　　“怎么办？”石井介之摸了摸他腰间那把新打造的铁骨折扇。

　　我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夜色，“稍安勿躁，一会儿见机行事。”

　　那几个人举步向我们行来，寨门在他们身后又吱扭扭的关闭了起来。

　　几人行到近前，晃动着火把仔细端详着我等几人，然后其中一人道：“听闻你们兄弟一直在关中发财，怎么竟也听到了风声想来分一杯羹。”

　　石井介之看了我一眼，随即哈哈一笑，“我们兄弟近来手头上紧，以后还望老哥多照顾照顾。”

　　想石井介之人长得漂亮，此时用这般刻意亲近的语气一说，那人听着果然受用，“我家寨主人慷慨好义，既然招大家伙来，自然不会亏了你们。”说着色迷迷的摸了摸石井介之的小手，“做哥哥我的，自然也会罩着你们的。”

　　石井介之眼中闪过一丝杀机，脸上不动声色的问道：“来了很多人了？”

　　“那是。”那人面现得意之色道：“这北边所有的浪人几乎都来了，像你们这样远地来投的也有。”

　　“这么多人？”

　　“放心，那羊肥着呐，呵呵，我们寨主说有肉大家吃，杀了肥羊，按功劳多少分。”说着进一步拉住石井介之的手，“哥哥我会帮你在寨主面前讨个打头阵的机……”

　　不等他说完，我一刀剁下他拉着石井介之的爪子，然后不等他惨叫出声，又回刀削掉了他的头颅。

　　直到那家伙的尸体轰的一声倒在地上，随他前来的人才明白过来，大叫着往回就跑，我冲着他们的背影道：“叫你们的寨主亲自出来迎接我。”

　　然后对看着地上尸体出神的石井介之道：“要记住你是个武士，再有这样的事，不必跟他客气。”

　　石井介之一笑，眼睛闪亮闪亮的，“是，我记得了。”

　　寨子里不多久就火光大盛，照耀得亮如白昼，山寨的门再次开启，一人一骑缓缓行出。此时天上的云也微微散开了，朦胧的月光和火光交映中可见这人的模样。他一身白色武士服，坐下一匹白马，就连头发竟也是白色的。

　　那人行到近前打量着我道：“你杀了我的人，是何意？”

　　我冷冷的回道：“你若有诚意合作便该约束自己手下，若连约束手下的本事都没有，便不必麻烦了。”

　　那人对我的态度倒不恼，“早就听闻白狼其人了得，今日见着他的兄弟果然与众不同。”

　　“好说。”

　　“白狼怎么未亲来？”他问道。

　　“他让我带话给你。”我道。

　　“什么？”

　　我一字一句的道：“天下穷苦的人都是兄弟。”

　　“哈哈，”他闻言爽朗一笑，“且随我去寨中吧。”他说罢掉转了马头，挥了挥手，随即有人出来搬了尸体，有人举着火把列队两旁。

　　他对那些人言道：“大家既然聚在这里就要精诚合作，若再有惹是生非着，便如此人。”

　　我打眼点数了一下，那寨子里涌在门口的少说有几百人，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即对石井介之三人挥了挥手，跟上那人向寨子里行去。

　　这盗匪的寨子与我想象的不同，里面屋宇整齐，街道干净，倒比一般规矩的村镇还要井然有序。人群中隐隐的还可以看到女人和孩子。

　　进了寨子下了马，有人上来把马牵了去，现在想跑也跑不了了，既来之则安之，所幸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随着白衣白发那人来到寨子中最大的一处房宅，他对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就一个人当先走了进去。我对石井介之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等在外面，然后也跟了进去。

　　屋中布置的简单但整齐，墙上甚至还贴着两幅字画，墙角边立着一把三弦琴。

　　我们俩相对坐定，我对他躬了躬身，“直井岩平。”

　　他回礼道：“马场道雪。”

　　我心中一动，原来眼前这个就是马场职代的义子，那个在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与神原信常对阵，死守了青森一年有余，最后时刻还能全身而退的马场道雪。

　　“久仰了。”我对他点头道，“只是此番我尚有许多不明，望你能直言。”

　　他点了点头，道：“就如你知道的那样，这片土地名义上还是属于天皇所有，但实际上已经很久没人负责了，现今天皇将这片土地赏给了个汉人商人，生活在这里的人将失去存身之地，所以我广请各方豪杰，联手将其驱逐出去。”

　　我道：“听闻那位汉商生意做得挺大，这片不毛之地他未必看得上。”

　　他随即摇头，“不然，他的快马每天奔驰在这片土地上，勘察、丈量，并且已开始在荒原中心地带兴建屋宇了。”

　　我想了想道：“这片土地一直处在无人管理的状况下，未必是好，这汉商据闻很是有钱，且也有些本事，他进驻于此说不定能带来很多钱财，带动这里兴盛起来也说不定。”

　　他再次摇头，“这地方土地贫瘠程度是你难以想象的，地里出产的食物极为有限，就是在年景好的时候也只能混个半饱，年景差的时候就只能全家饿肚子，每年都有因饥饿而夭折的孩子，何况冬天又寒风如刀冰冷异常，每年熬不住严冬的寒冷，永远迎不来春天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在这种状况下，你觉得可有余力交租。”

　　我沉吟片刻，皱眉道，“对于一个商人，你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就没想过带着自己手下的人解决了就好了？”老师的本事我都尚不能说是清楚了，外人何以做到这般小心？

　　他看着我，似乎在估量我的分量，半晌才言道：“我派人跟踪他们一行数月了，他手下有一队死士，个个身手不弱，且这些人做事周详缜密，并非好相与之辈。须知打蛇不死反被蛇咬的道理，所以我们这边也一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一击毙敌。”

　　马场道雪这番解释，倒比在寨子口被我杀死的那家伙，满口有肉大家吃的浑说要实在的多了，我点了点头表示可以接受。再想了想问出了一个在我心中盘绕多日的问题，“那商人是汉人，若是我们倭国人，你是不是会先找他谈谈，寻求一个解决的方法？”

　　马场道雪好笑的看着我，“听说白狼兄弟也是穷苦出身，但从你话中看来你们还是没经历过真正的贫寒，当眼看着妻子儿女在冻饿中挣扎，死亡如影相随的时候，还有什么心思管他是汉人还是倭国人？生存就是唯一的目标。”

　　离开马场道雪的房间，拉门在我身后关闭，接着门里边传来，“当布啷当，当，当布啷当，当当……”的三弦琴声，在这暗黑的夜晚听来极其萧瑟。马场道雪虽然是个中强手，但他手下这些人良莠不齐，对上老师，不知有几分胜算。而老师面对这块充满饥饿和苦困的贫瘠土地，以及一群亡命之徒，又要如何做？

　　“当布啷当，当，当布啷当，当当……”三弦琴响着，弹琴的马场道雪心中，是否也多无奈，纵然赶走了老师，他们在这里得以继续生活下去，但他们的希望和明天又在哪里？

　　“当布啷当，当，当布啷当，当当……”三弦琴响着，我开始有些明白了，大体这世间的事，并不是简单的黑白色，随着接触的人愈来愈多，经过的事越来越多，才知道原来看事情应该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甚至站在对方的立场去看，才能看懂看透彻。比如老师，追随着他一年多，他的品性早已深知，他渊博如海，智计无双，但那只是对外人的时候，他对于认定的家人便如最幼稚的孩童一样，绝不会有一分心思算计，他常说：“这世间通往成功的路有千千万万条，但家人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该花千万般的心思走好每条路，只用一条心对待家人就足够了。”思及此处我唇边牵起了一个笑意。

　　“当布啷当，当，当布啷当，当当……”马场道雪的三弦琴弹得真不错，待等帮着他们圆满解决了这件事，我定要邀他合奏一曲。

　　“当布啷当，当，当布啷当，当当……”突然记起这首曲子的名字叫《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