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2、第一章（1）

　　清晨6点10分，闹钟像班主任愤怒丢过来的半截粉笔，嚎叫着砸在谢缘额头上。谢缘差点没蹦起来，凭借本能抓住在枕头上乱滚的闹钟，狠狠拆掉了它的电池。
　　张雯突发善心给的东西，果然都是奔着捉弄人去的。谢缘克制住重新躺下的冲动，像往常一样肿着眼坐在暖和的被窝里，才嘀咕了一句，忽然浑身给蜂蛰了一般，睡意瞬间全无。
　　她上上下下、反反复复查看身躯四肢，然后赤脚冲到书桌旁打开台灯，抓起镜子，使劲盯着这张脸足足看了5分钟。镜子里清瘦的她用同样惊恐的表情用力瞪回来。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被大力撞击、被火灼烧的痕迹，一如每个痛苦起床准备上学的早晨，万事如常。
　　上学？
　　她怎么会想到“上学”这个遥远的词组，她刚刚不是在十字路口被闯红灯的超载泥头车撞了吗？
　　她稍稍冷静下来，慢慢坐回床沿，仔细环顾四周，触摸手边能碰到的每样物体。被子，床褥，手表……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她的日常用品，它们构成了实实在在的一个空间。
　　这是她念书时住的房间。老谢走了以后，她独自撑了一段时间，很快被做主卖了房子。她搬去了母亲二婚的家，常常撞见继父冷暴力她可怜的母亲和同母异父的年幼妹妹。
　　正这么浑浑噩噩地想着，令人恐惧的事发生了，那些记忆像打开的泄洪闸门，一下子就收不住了，出车祸前十余年经历的事一股脑儿都翻涌出来，古怪的是，这些事都毫无逻辑地交织穿插，重复交叠，甚至张冠李戴，似是而非。
　　所有事都好像经历了不止一次，大多数事如同复制，从开始到结束，次次经历的都一模一样。
　　也有些事是大同小异的，严一楠的事是这样，赵欣的事也是这样，于萌萌她们没有乱说，谢缘自己也没记错。
　　令谢缘毛骨悚然的是，每一次经历中的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活像个提线木偶般，一无所觉地在同个时间区间里活了一遍又一遍。
　　她觉得脑袋快炸了，胃里隐隐地翻涌着恶心。什么濒死幻觉，什么数次重生，离奇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又立即被格外真实的现实体验否定。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现在的她会不会也很快就忘了这些荒唐的记忆，再度晃着空空的脑袋，一无所知地读书、工作，直到极端痛苦地被火活活烧死？
　　“活活烧死”这四个字似是带着莫大的恐吓，她一想到，身体就本能地要发抖。
　　谢缘呆呆坐了十来分钟，猛地想到如果现在老谢还在，到了6点半一定会哐哐敲门喊她起床。她忽然生出了十分强烈的预感，一旦和老谢说上话，记忆多半要不保。
　　她慌忙扑到书桌前，从桌上一堆卷子里抽出张草稿纸，想把脑子里记的东西统统记录下来，可是脑子里混乱极了，她刚想把甲写个开头，乙又跳出来挤走甲的来龙去脉，她写写划划好几行，始终不成稿，急得忍不住掉下泪来。
　　正焦头烂额，右手边的练字帖忽然有了自己的主意，“哗啦哗啦”几声翻了数页。这响动在一片死寂里格外瘆人，谢缘一颗心砰砰直跳，犹豫了下，小心翼翼把字帖拖到面前。
　　练字和写日记是她从小到大唯二保留下来的习惯。她不爱和人打交道，讨厌引人关注，怕麻烦怕到了几乎病态的地步，上了高中后因为四人小组的关系，不觉和两三个爱耍酷的混混女生走得颇近，但和她们又谈不上友谊，充其量就是吃饭走路结个伴，图个不孤单而已，得不到什么感情反馈，因此她多数时候只能把情感投注于练字和写日记。
　　字帖主动翻开的那页上布满了她工整有力的钢笔字，她看到在那些整齐划一的字的空隙处，飞快浮现出几个淡红色的字迹，笔画转折处晕开一团团浅浅的墨渍，就好像是人的胎记一般。
　　“你是谢缘吗？”
　　谢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着那行莫名出现又渐渐消失的字咽了口唾沫，捏起一支中性笔，颤抖着手也学着在空隙里写下“是，你是谁”。
　　甫一写完，她惊觉年近而立的自己居然能蠢得如此出格，妄图用一支肉体凡胎的中性笔答复对方，能传达得到那就真见鬼了……
　　“我是你。”
　　谢缘直勾勾瞪着这三个字，恐惧地干笑两声。
　　淡红色字迹像是赶时间，浮现的速度越来越快：“你是我的过去，我能告诉你很多事，你可以以此改变自己的未来。也就是我的现在。”
　　“我没疯吧？”谢缘颤抖着手写下四个字，觉得事情完全失控了。
　　对方陷入了沉默。
　　谢缘陷入一团混乱，手不停摸着纸上某个位置，她自己刚写的字也从这里消失了。
　　是幻觉吗？是幻觉吧——
　　“你想让不该太早失去的人回来吗？比如爸爸，比如赵欣？”
　　这几个字映入眼帘的瞬间，谢缘头皮一麻，胸腔里的心脏开始疯狂地搏动。
　　“你的记忆保留不了多久，你必须马上在日记里写下我的存在，到时候我会让你相信我。”
　　谢缘呼吸急促地愣了一会儿，总算有丁点理智尚存，发麻的手从抽屉里扯出白纸，注明几条备注。
　　对方大约猜到她已经照做，似乎就不着急了，也没有再写什么催促她。谢缘看着备注久久回不过神，明知宝贵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可人却怎么也没法挣脱震惊和困惑编织的绳索。
　　时钟上的分针往前走了一格。
　　“缘缘，起床了，要迟到了！快起床！”
　　“哎，起了起了！”谢缘冷不丁听见老爸中气十足的声音，下意识应了一句。于是，仿佛从闷热的户外推门走进22℃的空调房，刹那间，灵魂内的滞闷潮热消失殆尽，她愣了数秒，觉得全身像卸了两袋10公斤大米一般，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她还记得昨晚折磨她一个多小时的物理题，以及睡前听的广播里的恐怖故事，她一觉醒来那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它们居功至伟。
　　早上真冷啊。哪个缺心眼说今年是暖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