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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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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池野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昨晚阿蛮的种种言行。
他的眼睛像映月的清泉,相由心生,池野其实是不大相信他手上会沾血的。
但……他皱起眉,烦躁地“啧”了一声。
阿蛮被关在仓库里,空荡又冰冷,只在高处有一个极小的窗,透过的月光圈出了一方逼戾的空间,阿蛮蹲在那片月光里,想着:我会死么?
他对“死”是没有概念的,也许那只是一场安然的长梦,因为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他所见到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带有一种解脱似的安详。
但他莫名的想回避死亡,不为了什么,也许只是为了那一捧月光。
如果我能说话就好了,他又一次冒出这个念头,他记得他很小的时候,是会说话的。
如果我能说话,那我就告诉老爷,我在这里的日子,是一生中最快活的,他默默地在心中想,他没有忘记过去,失忆是装的,“阿蛮”这个名字,是二小姐取的。
仓库内外此刻全然是两个世界,池野正和温夜阑伏在树上,盯着不远处忽隐忽现的人影。
那人全身是黑色的,连脸都用黑布结结实实地蒙了起来,他手中拿着一根细管搁在嘴边,看守仓库的侍卫随即倒下。
八成是活不了了,池野看着他在地上不断抽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惊恐又绝望的等待死亡的模样,在心中叹息。
黑衣人狡猾的很,又十分谨慎,虽说真要打起来池野也不怕,但除非是到了近前,否则他也没有把握抓到。
这侍卫是救不下来,池野也没有妄动,总不能让人家白白舍了命去,他伏在树枝上,眼神很静,手很稳。
温夜阑就看着,除却眼珠偶尔转动,整个人像是个不通七情不识六欲的象牙雕。
黑衣人终于到了仓库门口,池野甩出一枚铜钱,握住剑鞘跃下树梢。
温夜阑放了一颗烟花,算是通知王府众人。
黑衣人闪躲不及,被铜钱打中一条腿,半跪在地上,抬手拿短剑往池野的方向刺来。
短剑上有剧毒,池野横握剑鞘抵住,借着跃下的力量逼到黑衣人眼前,接着一脚点地,一腿屈起踢到他下巴上。
也许是咬着舌头了,那人满口鲜血往后仰倒,却仍然要攻击,手上的短剑变换了一个奇诡的角度,朝池野脖子攻去。
电光火石之间,池野后仰身体,握住剑柄用剑鞘在那人身上狠狠一刺,趁着他收手之际反手打掉了他的短剑。
就此,擒住此人。
池野踩在他身上,扯掉他脸上的面罩。
“黄致远。”池野一看清那人的脸,一挑眉叫破了他的名字。
“表哥!?”传来一声不可置信地惊叫,在场三人一同看过去。
是李月婉和李员外来了。
黄致远哼笑一声,没说话。
“去把阿蛮放出来。”池野踩在他背上的脚用了几分力气,扭头对温夜阑说。
温夜阑没说话,去开了仓库的门。
阿蛮走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况,睁大眼睛。
李府的人几乎全聚在这里,池野看了一眼阿蛮,问黄致远:“认得他吗?”
黄致远一笑,啐了一口唾沫,说:“一个哑巴下人,怎么不认得?”他接着说:“不愧是玉面郎君。”
池野一挑眉,没说话。
李员外拄着拐杖,气得浑身发颤,说:“我好心收留你,你竟恩将仇报!”
“我?我可不是黄致远那废物,他此刻八成是在哪个乱葬岗烂着呢。”那人尖刻地回答。
“你杀了他?你怎么能杀了他!?”李月婉尖声质问。
“那你父亲当初只为了一个狗屁古墓,烧死我全家,你怎么不这样问问他?”那人双目充血,脸上青筋爆出,却被池野牢牢压住,动弹不得。
李月婉脸色一瞬间苍白,转头无措地看着李员外。
“父亲……?”
李员外的脸色格外难看,“你是吴羽的儿子?”
那人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挣开池野扑向李员外,池野没想到他会突然跟嗑了药似的力大无比,叫他挣脱了去。
他手中的匕首却并未要了李员外的命,李月婉一侧身替他挡了。
她痛出了眼泪,匕首有剧毒,不过几息,面上便有了青灰之色。
“对……不起,”她看着不可置信的少年,“但……星儿……”
话没说完,便合上了眼。
阿蛮看着,同样在她脸上看出了几分解脱。
池野早在他刺中李月婉的时候便制住了他,他懊恼于自己的大意,问:“牵丝阁的东西,你从哪来的?”
那人却当机立断地自杀了,至死,也没说出什么。
李员外瘫坐在地上,看着已死的女儿。
“我……”他颓然的开口,“我与吴羽是同乡……那年遭了灾,我们两家一同逃到了洪泽湖,路上发现一座古墓,里头有好多金子,那时候太穷了,穷怕了,我便在那天夜里,烧了他家的茅草房子,一直到烧大了我才走,还是没想到,叫他怀孕的妻子跑了……这便是天命吧。”
池野面无表情的听着,手有点痒,很想给这老东西开个瓢。
而李员外似乎是疯了,翻来覆去的念叨这几句,池野心烦的很,叫了下人收拾残局,自个叫温夜阑歇去了。
温夜阑却站在那不动,池野没动他,在他旁边等着。
阿蛮俯下身伸手合上那人的眼,月光下,透着一股不知名的安宁。
池野无意探究他与那人的关系,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向温夜阑。
温夜阑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心想:这便是我想要的么?
手刃了仇敌,他就确实快乐吗?
皇帝,李济生,那可是他舅舅啊。
他连恨都似乎恨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他父亲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说早已接受这个结局了吗?
温夜阑呆立良久,忽而转身对池野说:“走吧。”
他想不出答案,也辨不清对错,索性,就将这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这是他父亲与祖父所选的路,走不走到头,都已告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