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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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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福迷迷糊糊,陷在一个炽热的梦里。
同得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一顿,说她贪吃懈怠,不懂小心翼翼,这下要丢了性命。
她缩在烧炭火的煤炉旁,后面便是泥墙,被火蒸得滚烫。
同得要她还钱,她无处可躲,咬牙钻进火堆里。
一下又如坠冰窟,回到和爹爹跪在朱门之外的风雪下。
身上的棉衣变回麻布,膈得浑身难耐,雪落下来却冻成冰。
浑身动弹不得,如细虫啃噬皮肤,隔靴搔痒。
朱门再次打开,出来的不是宽厚的中年男人,而是那个不会说话的侍卫。
温度骤降,一下子将全身冻住,只剩下疼。
胸口如千刀万剐,梧桐在某处朝她高喊,说竹板又硬又厚重,叫人头晕目眩,真想一死了之。
金福想捂住胸口,面前人见到她的动静,薄唇微启。
“滚。”
劲风袭来,整个人被甩出去,撕成碎片。
朦胧间二小姐同三夫人在哭喊,又到庭院里选几个不顺心的带去责罚。
耳畔哭天抢地,无数刀片凌迟她的身体。
爹爹在某处唤她,张开双臂。
她撒腿就跑,那里有温暖的怀抱,还有爹爹低沉的安抚。
脚下变成一片荒漠,烈日炎炎,踩上去就会烫伤。
金福每一步都踩在针尖上,钻心刮骨,只好死咬着下唇。
爹爹。
再走几步就能见到爹爹了。
忽然一阵和熙的风拂面而过,挑起青丝,非要她停住脚步。
不,她想要爹爹。
她不要在这破烂的世间,提心吊胆,今日罚,明日死。
她要和爹爹在一起。
她试着迈开步子,爹爹就在眼前,可脚下愈发酸软,不知被谁收了力气。
有人在唤她。
那声音比春风更温和,好像伏在她耳畔低语,好似凉水轻轻拍打着脸颊。
她试着抬起手,手臂沉重,如负千金。
“金福?”
好像丹若的声音。
“金福,金福?”
颊畔的凉意叫她睁开眼,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她眼角生疼,啜出泪花。
她回到第一日睁眼的床边,丹若正坐在一样的位置上,轻拍她的脸颊。
“我看你一直在叫爹爹,神色不对,就想叫醒你。”
她凑上来试试金福的额温,松了神色:“还好,退烧了。”
金福满眼茫然,只知道自己昨晚在屋顶上晕了过去。
屋里没有梧桐,那她还未到天堂。
金福有许多想问,张了张嘴,喉咙嘶哑,说不出一句话。
昨夜发生了什么?三夫人是否知晓此事?自己会不会受到责罚,大小姐有没有被牵连?昨日那侍卫打扮的人到底是谁?
……
丹若用湿巾替她拂去额角的汗珠,安抚道:“大小姐寅时才将你送来,她一早去拜见三夫人了。”
金福皱眉,眼角折起,写满担忧。
“大小姐说她自有办法,不必担心。倒是你,犯了好多红疹。昨晚是不是又偷吃?”
金福这才发现,虽说换掉了繁琐的衣裙,棉布干爽,身上还是像蚊虫叮咬,难受的慌。
她又想解释“偷吃”一事,却好像无从开口。
她接过丹若递来的温水,猛灌几口,总算发出些嘶哑的声响。
“算了算了,你先别说话,好好歇着。”
丹若又将她塞回被褥里。
“大小姐叫你先休息几日,她一个人不碍事。昨日也给后厨送了药方,晚些会有人送来。”
“身上再难受也不许抓,留疤可不好看。”
丹若拍了一下她在被窝里蠕动的手,正色道。
金福怏怏收回手,正想再闭目,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撑起身子。
嗓音还有些沙哑:“我今日就去。”
若是休息几日,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丹若顿了顿,到底责怪了几句,说之前同梧桐太惯着她,说了许多,却没让她真明白要行事小心。
提到梧桐,如今金福却占了便宜,心里多少钝痛。
金福语塞,欲言又止,低眉顺眼,乖乖挨教训。
“丹若姐,我要带着梧桐那份好好做,好好活。”
“等攒够了钱,就给丹若姐赎出去!”
她记得丹若的愿望。
她想丹若有了自由身,更有机会找个好夫家,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至于自己,金福垂眸望着身上精致的衣裙。
她既然一无所有,那便慢慢向上走,替丹若圆个梦,也为梧桐找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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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得今日又喜又愁。
喜的是金福熬过了三月,自己赚了一大笔钱;愁的是金福生了病,自己却没由来的揪心。
替人提心吊胆了三月,倒是习惯了。
同得垛着肉泥,嗒嗒嗒嗒,每一下都剁在心上。
锅里的药开了,他跑去调温度,还得再煮会儿。
昨夜他接着侍卫带来的方子,煎了一锅药,又回到下房心急如焚了一晚上。
哪有人能逃过主子的魔爪,结果因为贪吃丢了性命。
他搅着药,正想着,卢溪英同金福一道来了后厨。
卢溪英正同金福说着昨夜的情形,譬如她大抵是对羊肉和樱桃都有些排斥反应,才病的如此快。
金福悻悻挠头,说她从未吃过这些。
溪英又说昨日薛公子如何看了她的病给她开了药,又命侍卫帮忙,到了后半夜才歇下。
金福本想去找薛公子道谢,又想对方身份尊贵,大抵不愿理会。
卢溪英了然,便说过几日有事相求,叫金福去一趟薛府便是。
金福感激不已,恍然想起,又在路边结结实实给大小姐跪了一个。
她说大小姐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定尽心尽力,日后涌泉相报。
卢溪英没拦住,匆忙扶她起来。
金福确认早上三夫人没为难大小姐,才松了口气。
到了后厨,同得先给溪英拿了些糕点,又给金福端了药。
溪英叫他不必多礼。
“昨日之事,也要谢谢同得与同喜。”她悄悄递过几两银子。
同得惶恐,跪了又跪。
“我初回府上,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你们照拂。”
同喜正从屋外进来,抱着几个大西瓜,见状也赶忙行礼。
还故作幽怨地望了正喝药的金福一眼。
金福灿笑一下。
她觉着按大小姐这般,很快府上的下人就都愿意为她做事。
看来挣破三夫人的桎梏,指日可待。
如果能仰仗大小姐,那她也有机会替梧桐报仇。
临走前,同得叫住金福。
卢溪英太明白如何察言观色,便快步退了出去,还叫着同喜嘱咐了几句。
同得昨日睡得不踏实,神色憔悴,眸子却在灰扑扑的脸上闪着光。
“那个……每日的馒头我都给你留着……”
金福忽然笑起来,对上同得眼睛。
同得眼睛生的很漂亮。
“我要伺候小姐,可能没法每日来后厨。”
眸子里的光坠下去。
“但我会常来的。”
金福大病一场,身上的难受劲还没下去。
但昨日的金福,却实实在在在睡梦中随爹爹一同回了家。
“我还想和哥学做菜呢。”
金福眨了下左眼,转身去追小姐。
同得眼里重新燃起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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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金福带着小姐的信去了薛府。
她记得同福说的,薛府是如何富丽堂皇又和熙如风,不像卢府只有冰凉与鲜血。
不过大小姐回来之后好多了。
金福正想着,被管家引去了薛二公子的住处。
二公子读完小姐的信,浅浅笑起来。
这是金福第一次正面见着薛珩。
第一次狼狈,第二次仓皇,第三次干脆意识全无。
她跪下来谢大人救命之恩。
两次。
垂眸间,她心想神仙公子确实俊俏,却再斟酌不出三言两语。又望进那双眼睛,却只能看到忧伤。
神仙公子为何会忧伤?
薛珩将给卢溪英的回信收好,封上印,递给金福。
金福俯身接过,急匆匆想离开这地方。
她怕待得太久,过分贪恋这里的宁静。
薛珩轻启薄唇:“姑娘今后还是少吃发物,最好备些金银花在身上,防患未然。”
金福一愣,对方的声音如一滴水落入汪洋。
“谢……谢过薛大人……”
薛珩又道,他将怀风给了溪英,今后二人可一块护好她。
金福恍然,昨日的哑巴侍卫叫怀风,憋着气说了句“是”。
“我和……怀风大人定一同护好小姐。”
真不想再见到他。
薛珩满意地点头,思索半响,又嘱咐道:“卢府凶险,跟着你家小姐能免了不少苦难。”
“但也要多帮帮她。”
“还有,要立于乱世,不可仅依附他人。”
金福神色一滞,抿起唇,尚不能全然理解。
她刚只是想,薛二公子这番好意,或许日后也能借上分毫,替梧桐报仇。
但二人身份悬殊,念想也一闪而过。
“金福明白。”
她又跪了一次,那封信在她手里滚烫,几乎灼伤。
短短三月,许多人在她身边便丢了性命。
她看出来小姐与薛二公子有什么谋划,但小姐不提,她便守口如瓶。
她自然做好丫鬟的本分,护好小姐,再做打算。
至于薛珩这句话。
她疾步走在路上,将信藏进袖口,暗自忖度。
要立于乱世,不可仅依附他人。
她已决定要学个烧菜的功夫,不为别的,或许是将来的立身之本呢?
她又想,爹爹说过,女子要有一处防身的本领。
难道薛二公子的意思是……
金福在路上一跺脚,踩到一块石头,脚底发麻。
每次遇到那人都没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