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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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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福心一凉。
难道这个名字真活不过三月?
她又看向眼前的毕罗,如果今天非要死在这里,那她一定这个樱桃馅陪她一块儿走!
几秒的功夫,整个大面团子都被塞进嘴里,脸颊鼓成两个银锭。
她还没吞咽几下,就被人扯着肩膀拉出了灌丛。
那力道抓得她肩膀生疼。
“唔……唔唔唔……唔……”
她想挣扎又不敢,嘴里塞着东西,疼也叫不出来,两只手在半空中扑棱。
那人把她往墙边一扔,身后的灯火正好投下一片阴影,将金福整个罩在里头。
金福半伏在地上,捂着嘴,喉口拼命运作,只想把这几块大面团子吞下去。
至于樱桃馅的味道,囫囵吞下,自然是分毫不知。
“我……”她抬眼,见是个眼生的面孔,穿着侍卫的衣裳,却又和府里的不同。
金福一寻思,谄媚道:“大人……大人,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
那人瞪了他一眼,
“这里人多眼杂……”
一阵凉风,金福忽然腾空而起。
陌生的失重感让她像飞蛾似扑腾起来。
分明是六月闷热的梅雨夜,灯火还映着低压压沉着的云,这两阵风却带着凉意。
这人的手掌也冷冰冰,金福揉揉被捏疼的肩膀。
他们落在一个屋顶上。
金福这辈子去过最高的地方是爹爹的肩膀。
她不敢回头,两腿发软,扑通倒了下去。
几片瓦砾应声而碎,落进黑暗里。
金福脚尖死死抵着瓦面,又不敢太用力,生怕脚下的几块也不结实。
“大人,能不能搭把手?”她怯生生问。
那人也不回话,别过头,伸来一个拳头。
金福小心翼翼地搭上去,勉强站了起来。
月色皎洁,朦胧的光映在那人脸上。
金福这才发觉,此人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眉眼还透着稚气。
就是神色与语气深沉地像个苦大仇深的老头。
“你,刺客。”
那人眉心紧缩,目光凶狠。
金福被瞪地一哆嗦,脚又发软,只好死死拽着对方的手腕。
顷刻才反应过来,这“刺客”说的是她,赶忙辩解道。
“不不,我不是刺客。”她连连摇头,“我是大小姐的丫鬟,我只是……”
“鬼鬼祟祟。”那人转头,斜睨她一眼。
金福自觉心慌,头晕目眩,胸口哪一处兀地燃烧起来。
她强撑道:“小姐赏了我些吃食,我……”
金福咬牙切齿,又羞又恼,如此丢脸之事又如何出口。
可若不说,又要丢了性命。
“我担心被别人撞见,又饿得慌,就找了个角落……”她脸颊发烫,竟红得像猴子屁股,冒出热气来。
“吃什么?”
这人说话好似谜语,还要刨根问底,颇有无理取闹的意思。
金福浑身血液都往脑子里涌,可在这屋顶孤立无助,还得仰仗别人,又不好多言。
要是让人知道自己偷吃筵席上的菜,又要闹出新麻烦。
金福万分后悔,自己得了便宜总得意忘形,一边说小命难保,一边又惹是生非。
真是没出息。
她只好随意编撰几个:“红烧肉和……白面馒头……”
“羊。”
金福只觉心力憔悴,这人说话一字字向外蹦,却又敏锐异常。
她哪知道这羊肉香气早就满院纷飞。
“没……没有的事儿!那是宴厅里传出来的,我也闻到了,可香了!”她装作无辜,声音却止不住的抖。
“所以我才饿得偷吃的……大人您行行好,放我走吧。”金福恳求道。
这人到底有什么魔力,为何自己看着他头晕目眩?
他显然不信,声音里带了点怒气:“撒谎。”
金福没辙,眼角都泛起泪来:“大人,我真求求您了。小人就是……”
她说的急切,忘了屋顶上瓦砾参差,就想给这人跪下。
谁知脚一踩空,整个人直直向后仰去。
分明还没撞到什么,黑暗席卷而来。
在月光的照拂里,金福徒留最后一个念想。
同得是不是赚不到那笔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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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珩背着手,在几根红柱之间踱步。
月色渐浓,笼在他身侧,却隐不住焦急神色。
一个身影从连廊尽头疾步走来,他长舒一口气。
他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才拉开屋门。
“事出匆忙,薛某才出此下策,还望卢姑娘包涵。”
卢溪英欠身,顺着他的指引寻了一处红木椅子坐下。
“但说无妨。”
薛珩在接果盘时偷偷给她塞了一张纸条,约她饭后相见,有要事相讨。
宴席已经散去,大约是众人各怀鬼胎,竟无人醉酒。
薛大人拉着卢刺史说着公务,三夫人带着儿女急匆匆回了屋,不知又有何动作。
卢溪英初来乍到,好容易才避开其他人,找到约定的位置。
薛珩开门见山:“我并非薛大人的亲生儿子。”
卢溪英神色一滞,攥紧了衣摆。
“此事,卢大人与三夫人并不知晓。”
“父亲却有意要我娶卢家嫡女。”这样好早日将升州这块宝地吞拆入腹。
后两句话,薛珩斟酌再三,并未出口。
卢溪英将裙摆上金丝绣成的宝花揉成一团。
又是嫡庶,她从未享过嫡女之实,三夫人第一日便用蹩脚的法子使她蒙羞,此后也不会给她府里安生的好日子。
所有人却要她担这嫡女之形,连婚配亦是别人的嫁衣。
——还平白遭人嫉恨。
真不知这嫡女究竟比旁人好在何处。
“今日三夫人也说,我们年纪尚小,还不必谈论此事……”卢溪英有些愠怒,语气不善。
“我今日请卢姑娘来,也正是此意。”薛珩起身,“生逢乱世,本就漂泊无依。”
“我一介草民出生,有幸被薛大人收养,战火纷飞,日后过的也是刀口舔血的生活。”
“我也不愿为父辈的斗争断送姑娘的自由。”
薛珩有他不愿提及的过往。
他见过焦金流石,熬过风刀霜剑;他知道如何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听过流落女子被吞吃入腹的尖叫;他见过太多人因天灾人祸死去。
他曾经亦是那个风雪天跪在大户门前苦苦哀求的人。
薛珩也有他希冀许久的未来。
薛大人对他视如己出,亦给他读书识字的机会,甚至不常提及他的身世。
他已在书里见过繁华盛世,又怎么可能餍足于某家大院的高墙之间。
如今他有机会望见更大的抱负和理想,战乱纷飞的一切应当被终结——他要还天下一个太平,一份公正。
他见过的无数具尸首,本应拥有一个名字、一个家庭、一段过往与长久的未来。
而对于鲜活的生命,他更不想平白将谁困囿于楼阁之中。
“如果姑娘不愿,便可同卢大人讲清。卢大人必定不愿将嫡女许给一个孤儿。”
至于溪宁,他却没说出口,只是父亲的缓兵之计罢了。
卢家这样的大户,正是他曾经最痛恨的缩影。
他记得那个丫鬟,没有人应当这般苛责一个瘦弱的小孩。
“你为何信任我?”卢溪英松开裙摆,漏出掌心的红痕。
薛珩笑道:“好歹我也谋了一官半职,有几双眼睛还是容易。”
“父亲想要升州,大家都是棋子。”
“我只是不想再拉一个女子进来受累。”
卢溪英思索再三,正色道:“今日有一个薛大人之子,明日便会有张大人之子、李大人之子。”
她已认清自己的命运。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替自己做打算。”
“我不求儿女情长,只要你保我性命与自由。我也不在乎卢府,薛公子自便就好。”
母亲过世后,卢府翻天覆地,她从此不信夫妻隽永的爱意。
再加上战乱纷飞,她又有幼时顽疾,称病去外祖母家休憩。如今也是无处可躲,不得不归。
她清楚,乱世中女子自身难保,活下去比一切都重要。
府内、府外,皆是如此。
薛珩拍了两下掌,好像在等什么人。
他变了神色,又拍了几下,窗户这才弹开,窜进来一个人影。
“公子。”
“逐云,怀风呢?”
他有两个暗卫,一个叫逐云,一个叫怀风。
薛珩的意思,是要卢溪英带着一个,这样在卢府能好过不少。
还能试试多护着几个下人。
他知道卢府的德行,可明着替下人们说话只会雪上加霜。
“回公子,半个时辰前还在,不知到何处去了。”
逐云是薛维给他选的,身手了得,经验老到。
怀风是他小时候从路边捡来的,逐云说他天赋异禀,便带在身边,也算有了谋生之路。
这怀风除了沉默寡言,平日里都好好的,今日不知为何……
薛珩尴尬地向卢溪英陪笑。
他今日特地找卢溪英,就是想同他说清楚婚约一事;再便是给她配个侍卫,一来是他的好意,二来也能在卢府里再留个眼线。
卢溪英自然想到了,也不做言语,只向薛珩行礼道谢。
薛珩向她摆手,正要叫逐云出去找找,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
月亮洒了一地银光,吹着窗外几颗柳树嘎吱作响。
倏忽间落了一地叶,怀风肩上扛着一个人,踏着窗栏,闪身落进屋里。
地上一片碎瓦与灰尘。
他不知将人放在何处,愣在原地。
那人也就软趴趴的在他肩上趴着,手臂垂在半空。
青丝黏在脸侧上,却盖不住两颊泛起的红,密密麻麻向脖颈爬去。
卢溪宁焦急地站起来。
“金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