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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皇子 ...

  •   从岑稚那里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韶玉难免沮丧。不过,想到现在自己就在豫梁,她很快振作起来——只要留在豫梁,她总有一日能见到那位严大人。见到那位严大人后,她才能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反正她才十七岁,韶玉想,大不了把余生都耗在这件事上,那也没什么可惜的。

      休沐日过去,裴浥又回到了每日去国子监的生活。
      这日天朗气清,韶玉收拾好画笔颜料,将画袋背在身侧,然后抱着一卷从画缸里挑出的未完成的画卷出门了。
      她与裴浥搬来此处有一段时日了,再加上裴浥科举成绩太好,邻里的不少人每次见到她,也愿意与她说几句话。更有好心的人,诸如巷子口的爱找人闲聊的卖肉饼的老板娘,还曾偷偷拉着她,说过不少官宦人家发生的糗事,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听来的。
      韶玉这样想着,在老板娘那里买了个肉饼,打算靠这肉饼来解决今日的午膳。老板娘甚是贴心,在肉饼外多包了两层油纸,这样一来,韶玉将肉饼放入画袋中,肉饼出的油就不会脏了画袋了。
      付了钱,对老板娘道了谢,韶玉继续抱着画卷,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只是,在经过一家青门大街的一家书肆里,冷不丁的,韶玉听见了嘉茵含怒的声音。
      她停住脚步,偏头向书肆内看去。

      “放开我,连慎!”嘉茵手腕使力,却仍旧没有摆脱面前青年的禁锢。身后的侍女前想要帮忙,但又顾忌着青年的身份,急得满脸涨红。
      嘉茵心中生了怒,终于忍不住横眉倒竖,冷声道:“即便是看在我外祖父的脸面上,您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下对我如此无礼。您不怕王大人参您一本?”

      听得这话,嘉茵面前的青年才讪讪收回手。周围人若有似无的打量让他觉得冒犯,他强压下不悦,挤出虚伪的笑容:“嘉茵,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是未婚夫妻,与你多说几句话怎么了?”
      嘉茵揉了揉被他握得生疼的手腕,向后退了一步。
      她无意与连慎多纠缠,周围人的各色视线更是让她面上羞红。她心中对连慎又恨又嫌,当下只希望快点离开,冷冷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请世子让路。”

      嘉茵生得美貌,哪怕她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可是看在她的家世和样貌的份上,连慎对她也愿意多出几分耐心。
      “好嘉茵。”他靠近嘉茵,柔声:“我很久没有拜访过徐大人了。今晚我与你同去徐府,我们与徐大人共同用晚膳如何?”

      嘉茵一听就明白,他这是有事要求到她外祖父面前。
      “您若是想见我外祖父,大可直接朝徐府递上请帖。若我外祖父愿意见您,他自会请你去府上。”嘉茵想要越过连慎走出书肆:“我今日与人有约,怕是要辜负世子的期望了。”

      要是徐大人愿意见他,他何必求到她面前!
      连慎满肚子火气与郁闷。他铁了心要达成愿望,此时便不愿放走嘉茵,于是脚步一转,再度拦在嘉茵面前,咄咄逼人:“你与谁有约?怕不是你唬我的理由吧?你就不该与岑稚贺祈他们走得太近,这才染上了满口谎言的恶习。”

      他真是不要脸,怎么能骂到岑稚贺祈他们头上!
      嘉茵气急,眼底甚至沁出了泪花——连慎欺人太甚!
      她想要辩驳,但又没话可说,毕竟她确实撒了谎。难不成真要被他利用?进退两难之际,书肆外忽然传来少女清淡沉静的声音。
      “她与我有约。”
      嘉茵抬头,就见抱着画卷的韶玉掀开书肆的门帘,走了进来。撞见嘉茵的视线,她微微一笑,温声问嘉茵:“不是说好要陪我去画画么?现在走吗?”

      救星来了!
      嘉茵喜出望外,连忙撞开身前愣住的连慎,拉着韶玉的胳膊,急切地将韶玉往书肆外拉:“走走走!现在就走!我陪你画一天!”
      趁连慎没回神,侍女局促一笑,跟着也急匆匆地出去了。
      徒留连慎懵着脸留在原地:“真约人了?”他自言自语:“是哪家的姑娘?奇怪,怎么有点眼熟……”

      嘉茵拉着韶玉的手,拉着韶玉急忙忙走出两条街,见身后没人跟上,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幸好他识趣,没有跟上来,否则街上人多,我若和他吵起来,只怕更要给我家人丢脸。”
      既然已经将嘉茵带出了书肆,韶玉便打算继续出城做自己的事去了。她停下脚步,对嘉茵说:“没有跟来就好——那我们不如在此别过。你快些回家去,别再让那人撞见了。”
      嘉茵摇头:“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拐角处等我,我不回去。”

      上次答应去赴宴,实在是嘉茵不忍心拒绝岑稚和贺祈的请求。对于她来说,韶玉虽说模样品性上等,可她瞧着却有些疏离冷漠,嘉茵心底其实是觉得她有些不好相处的。
      但想到她方才站在书肆门口眉眼凛然地说着“她与我有约”的模样,嘉茵不由改了对韶玉的印象,觉得她其实是外冷内热的性子。

      嘉茵打量韶玉,见她背着鼓鼓囊囊的画袋、双手抱着画卷的模样,竟也瞧出几分可爱来。她抿唇笑,问韶玉:“你是打算去哪里作画?”
      韶玉犹豫片刻,告诉她:“郊外的一座佛塔。那里香客稀少,环境清幽,还有一面画壁。我打算去那里临摹作画。”
      嘉茵挽住她的隔壁,欢欣雀跃:“走吧!我陪你去那里临摹壁画。一个人作画多无聊?我陪你说话。”

      其实……她以往都是一个人去的。她从未感到过无聊。
      而且,比起有人陪伴,她更享受独自临摹作画的静谧。

      不过,看着嘉茵面露期待的模样,韶玉还是没有将心底的真实想法说出口。
      算了,陪就陪吧……她开心就好。韶玉想。

      佛塔在豫梁城一里外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嘉茵跟着韶玉来到佛塔里,惊奇:“韶玉,你真厉害,我在豫梁出生长大,十七年都不知豫梁城外有这么一座塔。”
      不过很快的,嘉茵便明白过来这佛塔声名不显的原因了——这座佛塔看着年岁仿佛比大晋朝建国的时间还要长。陈旧的塔身像是被漫长的时光抹上了一层去不掉的灰,即便放轻脚步,但木板仍旧在被踩上的瞬间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整座塔仅靠两名年老的比丘打扫和看守,何止是韶玉口中的“香客稀少”,简直称得上是荒无人烟了。
      大晋崇尚佛教,豫梁城外的大小寺庙有几十座。有更好的寺庙选择,谁愿意来光顾这么座破旧的佛塔?这塔里供奉的菩萨像的数量甚至没有一个巴掌多。

      两位比丘见韶玉到来,温声与韶玉打过招呼后,便由她进入塔中。
      嘉茵将侍女留在外头,自己亦步亦趋地跟着韶玉来到塔内二层东南角的一处。佛塔陈旧,却被两位比丘打扫得不染尘埃。夏初的阳光从窗口照入,嘉茵抬起头,看见了墙壁上抱着六道轮回盘的阎罗。
      阎罗红脸圆目,神态威严。在他怀中的六道轮回盘中,神、人、鬼、畜生等或大笑、或哭嚎、或奔跑、或匍匐,姿态各异,悲喜不同。
      嘉茵看得呆住,手指情不自禁抚摸上壁画旁的几行字:“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
      念到最后,嘉茵皱眉——墙块剥落,恰好挡住了后面的几个字。
      戛然而止的感觉令人心生不快,嘉茵正懊恼地想着回去翻一翻经书,找出这句禅语的后半部分,身后就响起了韶玉淡淡的声音。
      “种种取舍,皆是轮回。”她补完这句禅语。

      嘉茵回过头,就见韶玉已蹲下身子,将那副画卷铺开在地上。她没注意到嘉茵的注视,正解下画袋,将画袋中的画笔和颜料一一取出,放在一侧。
      嘉茵惊叹:“韶玉,你如何得知这下半句?”
      “恰好背过。”韶玉顿了顿,答:“是《圆觉经》里的句子。”
      嘉茵蹲在她旁边,看着韶玉画卷中临摹了三分之一的六道轮回图,又问:“你不愿给贺祯看的,就是这一幅画?”
      “不是。是另一幅。”韶玉拿起一支画笔,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前倾上半身,一手撑着地,一手拿着画笔开始绘画,“那幅画没人看过,我也不打算给任何人看。”

      好吧,看样子也不会给她看了。
      嘉茵有些灰心,却说不上多失望。她安静地看着韶玉一笔笔细致地将墙上的阎罗和六道轮回盘画到纸上,心情久违的宁静。
      她忽而问韶玉:“连慎就是前几日骑马险些撞了你和贺祯的人,你没认出他来?”
      “认出来了。”韶玉一边临摹,一边回答嘉茵的问题:“不过没想到你和他是未婚夫妻的关系。我在书肆外听到你们说的话了,也听到你喊他世子。”

      嘉茵沮丧道:“我……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他半点值得人喜欢的地方都没有。”
      韶玉想起连慎的做派,觉得嘉茵的评价很中肯。和岑稚贺祈等人比起来,连慎骄矜自我,确实没有半分优点。
      她问嘉茵:“婚约不可以取消吗?”
      蹲的久了,难免腿酸。嘉茵取出一块帕子垫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她抱着双膝,眉眼间笼上一层阴翳,叹息道:“没办法取消。这门亲事是皇后娘娘和我外祖父定下的,圣上也称好,如何取消?”

      韶玉的笔顿住。
      皇后……一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再度浮现在脑海中,她直起身子来,盯着面前这副半完成的临摹画,突然间不知道画笔要往哪处落了。

      嘉茵问:“韶玉,你怎么不画了?”
      “忽然没了心情。”韶玉将画笔放下,任由画卷摊开在木板上。她盘腿坐在地上,发了会呆,想起自己画袋里的肉饼,便问嘉茵:“你饿不饿?”
      从画袋里拿出肉饼,韶玉将外头的油纸掀开一角,递到嘉茵面前:“我们可以一人一半。”

      冷掉的肉饼依旧散发出香味。嘉茵没想到韶玉还在画袋里放了肉饼,满腔的愁绪被打散,她摸了摸扁扁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点头:“饿的。想吃。”
      韶玉便将肉饼分作两半,用两张油纸各自裹着,半个肉饼给嘉茵,自己手里拿着剩余半个。
      嘉茵家世出众,什么美食没吃过,眼下和韶玉缩在这冷清的佛塔二层,两人面对面小口吃着一半肉饼,却将这冷掉的肉饼吃成了世间难得的美味。
      真是荒谬有趣的一天。嘉茵想着,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周遭无人,对着韶玉,她说出心里话:“其实我明白家里让我和连慎定下婚约的原因……他们不过是想着,连慎若是将来入主皇宫,我们家也能跟着享有荣华。”

      入主皇宫……?
      韶玉疑惑:“他不是世子么?圣上与皇后娘娘膝下不是已经有了太子?”

      嘉茵惊道:“你不知道?”
      韶玉反问:“知道什么?”
      “是的,你初来豫梁不久,有些事情确实可能不知道。”嘉茵解释:“太子……太子出生便患有心疾,自小身子便不好。这些年来圣上请了无数名医为太子医治,却始终不见好转。圣上与皇后娘娘焦心,群臣亦然痛心,可该提前考虑的事情总该是要考虑的……这一代宗室子弟中,唯有连慎血缘最近。皇后将他唤进宫过几回,大家私底下便都猜测圣上与皇后是属意于他。”

      韶玉不仅画不下去了,此刻连吃东西也吃不下去了。
      她抿唇收起那一半肉饼,低低问:“圣上再没别的儿子了吗?”

      “有是有的。”
      嘉茵倒是将自己的那一半肉饼很快吃完了。她拿出另一块帕子,擦完手和嘴巴后,说:“不过,那位是注定要去万相寺的。虽然三年前出了点意外,但我想,圣上和皇后娘娘并不打算改变将他送去寺庙里的想法。”

      她说的人,除了连霁,还能是谁呢?
      韶玉手指蜷缩,唯有沉默。她抬起头,去看那剥落了些许墙块的陈旧壁画,思绪逐渐沉浸到了三年前清静山的那段带着蝉鸣和血腥气的夏日回忆里。
      她轻声问:“明明是皇子,为何要被送去当比丘?”

      “民间不是有一种习俗嘛?父母生病,若是将孩子送去寺庙中当和尚,便可替父母承受痛苦,换来父母的健康。”
      嘉茵托着下巴,道:“据闻太祖早年打天下时,曾胸口中了三箭,性命垂危之际,有位比丘不请自来,献上一法:说若是太祖将一位儿子送去寺庙中出家,不仅可保太祖性命无虞,更是能助太祖夺得天下,换得四海升平,江山稳固。后来太祖将自己的小儿子送去当比丘后,果然转危为安,很快成为了天下之主。自那之后,每一任天子都会选择一位自己的儿子出家,以希求天下太平。”

      韶玉想起了连霁。
      所以,这一代被选中出家的人就是他吗?
      想着小时候的连霁穿着内侍的衣服,躲着人缩在宣德楼一角,悄悄窥视着楼下热闹场景的模样,韶玉心中就有说不出的难过。
      她说:“可那些被选中的人不是很可怜吗?一出生就肩负了不该有的责任,注定要走一条冷冷清清的路。天下不太平的话,是不是还要怪他们佛前磕的头不多?烧的香太少?这太没道理了。”

      “这就是生在天家的代价吧。”
      嘉茵想了想,认为韶玉说的话也没错,只是天下间没道理的事情本就太多,若要事事计较,恐怕没多久就要忧郁而亡。她说:“享受天下富贵,必然要承受起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打仗输多了,圣上也要被御史们追着骂呢。”

      韶玉仍旧为连霁不平。
      挣扎片刻,她鼓起勇气,轻声问:“你说的这位皇子现在在皇宫里吗?”

      “你说三皇子?”
      嘉茵自然不会联想到韶玉和连霁之前的关系。她摇头,想起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不……他眼下不在豫梁。不过,应该很快回来了吧?”

      很快回来了。那么,她和连霁,还能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韶玉心情复杂。她既想再与连霁相见,却又觉得自己不该与连霁再有牵扯。细细想来,自与她认识以来,连霁便再没遇上过好事。
      于他而言,她是个不祥之人。
      因缘因缘,佛家讲求因缘,她与他之间的,是不是孽缘?

      将没吃完的肉饼重新用油纸包裹好。韶玉将画笔颜料重新放回画袋中,然后将木地板上铺开的画卷重新收拢。
      嘉茵正与她聊得正欢,见她开始收拾东西,跟着起身,问:“你不画了吗?我看你才画了几笔。”
      韶玉背上画袋,抱着画卷,心情低落:“不画了。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嘉茵暗自纳闷:难不成是她话太多,影响韶玉临摹了?她怪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下定决心下次再陪韶玉来此处时,绝对不要再像今天一样话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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