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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浪费 ...

  •   往后几天,礼瑜然没有再到录音棚里练歌,也没有再出去应酬。秦雪给她送来了好些养嗓的保健中药,用喝的、吞的、外敷的,应有尽有。

      礼瑜然含着润喉糖,横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扫视着参赛者的名单,从最顶端看到最尾端,没一个是她认识的。好歹有一些都是圈子里比较有名气的,她的惭愧感一瞬间像鲸鱼露面呼吸又很快沉下去。

      她像一个不问世事的隐士,每一天早睡早起,该吃吃该喝喝,闲散到她写了好几首的歌,甚至还有诗。秦雪限制了她每一天开嗓的时间,反正如何都好,都不可超过一小时——“你的发声技巧已经是炉火纯青了,想做什么做什么,开嗓除外!”即使这算是来自大前辈的一个肯定,礼瑜然当时却没有一点雀跃的心情,相反的,她觉得这是个凌迟。

      就像现在,她太闲了。闲下来,就等同于给大脑提供可以胡思乱想的权限,她的焦虑无处发泄、她的慌张像落在阳台护栏上的雪,扫掉了还是会慢慢再堆积起来。

      这看似永恒,却又寥寥无几的日子,被秦雪美其名曰为:假期。礼瑜然呆在家玩琴玩得指尖上跟了她好几年的茧子都破裂;她看着时长夸张又无聊的电影,细致入微得像是在黑暗中摸索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样物;她哼着跑调的歌曲,家里的角落都有潦草写满了意义相同却又版本不一的歌词。

      她好像什么都做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礼瑜然枕着脑袋,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游神,被含在嘴里的糖果仅留下了丝丝的甜味。静默了一瞬,她从沙发上起了身操起了门口衣架上的大衣,出了门。

      飘飘荡荡的雪花将月色都模糊,将行人的脚步都模糊。家里门外老旧的路灯一闪一闪,她站在底下,像前面空有枝干的大树上的乌鸦一样,不知何去何从。

      礼瑜然茫然然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地面上支离破碎的水渍被来往的鞋底反复践踏又跌落,发出“啪嗒啪嗒”的哀嚎声。

      回忆是一只阴晴不定的野兽,仿佛就是它在此刻拽着礼瑜然本该没有方向的脚步,来到了她和宋合以前经常光临的烧烤摊。

      蓝色的顶棚尖尖的,还是一样隔老远就能看见。棚子边围着一圈又一圈发着橘黄色灯光的钨丝灯泡,有一些的表面已经有了时光蹉跎过的痕迹,焦黄的外壳融化了落在上边的雪,像在把拼凑的记忆烫出一个洞。

      拨开了挡风雪的塑料薄膜,一瞬间热气蒸腾、人声沸扬,地面湿哒哒一片片,不再是点点滴滴的水渍。“大妹子,吃什么?”老板油光满面地在礼瑜然的身前坐了下来,边喊道。

      礼瑜然眨巴着眼,往四周转了转——满地的空酒瓶子,桌面上冒着烟的烤串像老板的面容一样油亮。她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煎炸的她不能吃,酒更别提了,都是些与秦雪的意思相反的东西。

      她弱弱地开口问:“老板,我不吃串,行吗?”“大妹子,你来闹事的吧?我只卖串啊。”前边烤炉附近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好几个小伙子喝高了,一言不合的仿佛随时要打起来。

      老板一回头见这一幕,急了,他咕噜着起身便脱口而出,“卧槽,这帮小崽子,要敢弄翻了老子的锅,就把你们串成人形串一起烤了!”礼瑜然看着骂骂咧咧走远的圆胖身影,低下头用指背搓了搓鼻子,默默地离开了这一场灾难。

      出到外边,礼瑜然故意路过宋合的酒吧。她隔着一条大马路,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脸庞进进出出,心中有股莫名的空落感。她以前觉得世界好小好小,小到你看,再往西走一段路就是她们曾经就读的高中;往南走,看见一个贩卖部转右就是宋合家;东边下去就是烧烤摊,再往下一点点就是她家。

      她的世界好小,她仿佛都可以把它拿在手上把玩,她还可以在上面连成形状怪异的路线图,一天之内就可以实现小时候的梦想:游览全世界。

      礼瑜然现在发现其实世界很大,它像是一个卑鄙的模仿者,会随着她一起成长;甚至是大到有些东西一不留神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她的上半辈子都在小世界里度过,不知何时竟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迷了路。礼瑜然这才领悟到:原来她活在了童年编制的谎言里,而小的,不过是她还未挤满世事的心。

      礼瑜然又迷路了。是真的迷路了,还迷得不亦乐乎。当她徒步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凌晨的时间。打开家门,房子里混有薰衣草和茉莉花的香味扑面而来,而她只闻到了自己身上的烧烤味。

      礼瑜然冲去了无底洞一般的疲惫,倒在床上、闭上眼,仿佛一觉睡到天荒地老,直到比赛当天才浑浑噩噩地清醒过来——

      比赛当天现场的观众川流不息,从舞台上望去像是在看一座座人形山。舞台前端坐着五位资深的评分导师,和声乐团、乐队伴奏各个西装革履,早已准备就绪在一旁等候着。

      台上主持人在与观众嘉宾互动交流,开着玩笑、玩着网络上最近流行的梗。他们字正腔圆,气宇轩扬。那气势隐隐约约传到后台处,紧迫了气氛。

      礼瑜然神色漠然地端坐在镜子前面,造型师围在她身边像在完善一副半成的艺术雕像。高跟鞋与大理石碰撞的声响自身后传来,“紧张吗?”秦雪站定于她的身后,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上似在安抚。

      礼瑜然从镜中平静地回视秦雪墨色的瞳孔,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很好。”秦雪对她勾唇一笑。她要的就是礼瑜然这样放平的心态,很多时候看似越重大的一件事,你越去在意反而会弄巧成拙。

      出场顺序是节目组早前就定好的,秦雪抬腕看了看腕表,轻声催促了一下化妆师,弯下腰,光滑的镜面像把旁人都虚化,只有正中间两张抚而媚的容颜夺人眼目。秦雪的视线与礼瑜然的齐平——“对得起自己就好。”她柔声地在她的耳边说完,便出了门去打电话。

      房间里随着秦雪的离开逐渐也变得空荡起来。礼瑜然无意去结识眼前略显陌生的自己,只是默默地看着一处发呆,在心底念叨着秦雪对她说的话。

      外面很快传来了主持人迎接第一位选手入场的欢呼声,她仿佛可以听见舞台上暗下来的灯光,仿佛可以听见外面现在是怎么样的一个场景。选手开口了,唱得应该是原创歌曲。

      所以呢,评委惊艳了吗?观众流泪了吗?那位女人唱到最后如海豚般的绝美高音收尾。礼瑜然起了薄薄的一层栗子,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身心都被呼啸而过的神秘气息洗净,脑袋此刻空灵灵的。

      再后来的选手唱得如何可歌可泣,礼瑜然都没有心思再听进去。她想起来与纪晗一别经年后再次重逢的画面,想起来那一个风雪肆意飘扬的夜晚,她冻得几乎失去意识,却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清醒;想起来后来她们又争吵,那时候纪晗的神情有一种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无意识涌现出来的厌倦。

      当时在那一个檀木清香弥漫的酒吧里,纪晗喝得神智不清,那个时候,纪晗真的是在和她说话吗?还是错把她当成了别人?礼瑜然忽然弯了弯嘴角,想起来她莫名其妙出现在纪晗家的那个晚上,她也和纪晗上一次一般,喝了很多。

      那一晚她们仿佛回到了过去同居时的状态,差别就在于这是褪去了恋人的滤镜,褪去了青涩,褪去了热恋气息的一场爱恨交织,甚至可以说是情绪发泄的悲欢旅程。就像长途火车驶过的一个个靓丽的风景一般,短暂的却又令人难以忘却——

      以至于礼瑜然违背了对纪晗的承诺。她像一个癌症末期的患者,对任何即使是如尘埃般的希望都敏感和迫切。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着纪晗的那一句是否真心的袒露,直到灵魂都酸涩,嚷嚷着要她放手。她一遍又一遍,自虐一般地想着,把自己陷入了死胡同。

      数不清的人在各个城市、各个角落,对着荧幕,关注着这现场直播的赛事。礼瑜然是当晚为数不多选择翻唱歌曲的选手。在后台工作人员为她检查麦克风和耳返的时候,她站在后边透过缝隙看着舞台,感觉又与时间在倒着走,回到了大学时期清风凉爽的那一个秋夜里。

      “台下都是饼干。”礼瑜然垂下眸,看着地板小声地笑着对自己说。纵然场合与那一个小小的演讲台天差地别,纵然她的心境也有所改变,脑海里浮现的对象却还是她,就好似自始至终从未变更。

      礼瑜然坐在高椅上,舞台灯光聚焦在她的身上,除此之外一片朦胧又寂静。随着小提琴和钢琴的伴奏响起,礼瑜然悠扬灵韵的嗓音幽幽地飘开。

      前奏的旋律被改过,纪晗还是在她开口的瞬间认出了原曲——是林宥嘉的《浪费》。窗外天边的月亮挂得很高,纪晗神色困倦地半躺在酒店宽大的沙发上,眷恋地看着屏幕里面柔情脉脉的礼瑜然。

      礼瑜然半阖着眼,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交织的双腿之上,唱得很黯然伤神。那样饱满的情绪,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了晕染开了的白光之下,周围又像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把她的神色都变得朦胧。

      房间里很安静,现场也很安静,纪晗却仿佛可以听见除了礼瑜然的歌声和自己的呼吸声之外的,血管撕裂的声音。

      “就算我再去努力爱上谁到头来也是白费——”这一刻礼瑜然坐在台上,底下很多人在默默地擦泪,而她也微不可察地哽咽了——“不如永远跟你耗来得快乐,对不对……”

      没有夸张的炫技,没有多余的伴奏,更没有激昂的高音。一整首歌唱下来连绝望都很温柔,像如画的夕阳之下被拍上岸的鱼,在浪潮席卷的边界线吞吞吐吐地在窒息与希望之间的无力存活。

      纪晗不想再看下去、听下去,却又舍不得关掉。思念在这一刻像疯长的野草,如果可以,她想把她狠狠地揉进怀里,再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不是浪费,是奢侈。”

      “姐姐,对不起,我情绪没有控制好。”离开了外边还沉浸在悲伤的气氛,秦雪就在咫尺远近的距离。礼瑜然被泪水沁润过的双眸很清澈,底下有一闪而过的茫然无措。她认错的态度很诚恳,因为她也不清楚怎么样才算对得起自己。

      聚光灯照在她身上的那个瞬间,她就已经不可控地感情用事。她不后悔,就算落选了也不后悔。就在此时此刻,仿佛有一种更大的悲伤正以一种不可抵御的力量,压制在了失利后将会带来的打击之上,让她觉得其余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道歉,是因为她辜负了最不愿辜负的人,真正的浪费应该是秦雪在她身上投入的所有期望和精力。她却把它们都当成了陪葬品。礼瑜然不敢再看秦雪,她的姿态仿佛要低进底下的混凝土里。

      秦雪心疼得皱了一下眉头。她不敢说自己是否早已预料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只能说她并不意外。礼瑜然是自由的。很多时候她想很多事、做很多事,大部分都是遵从于心里的意愿,只要那件事不触及她三观的底线,就没有东西可以束缚住她。

      所以秦雪很清楚她为什么会向自己如此内疚地道歉。她走前一步,代替了无数撼动的心拥抱了她,“不用和我道歉,你唱得很好,唱出了你自己的特色。”秦雪松开了她,下眼睑有点湿,她笑了笑,说:“这可是导师说的。”

      礼瑜然一怔,仔细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却还是想不起来。秦雪挽上了她的手臂,边牵着她往门口走,边说:“行了,别想了。走,姐带你去吃宵夜。”

      “姐姐,你不生气吗?我本来可以做得更好……”礼瑜然走在秦雪的后一步在一旁忽然出声问。秦雪侧目看了她一眼,笑着很温柔地说:“那下次你要做得更好。”

      后来她们去吃了礼瑜然心心念念的烤串,她的一整个今天仿佛在这一刻才清晰起来。礼瑜然嚼着嘴里的牛肉,终于有了存在的真实感。

      小摊子熙熙攘攘的,走过桌子边的人带起了一片的烟味和酒精的味道,礼瑜然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心无旁骛地、吃得一脸都是满足样。

      她们倆打扮成这样坐在那里,看上去就与背景格格不入,像路边总是被践踏的野草地莫名生出的两朵鹤望兰,此后行人落脚都要屏气凝神,小心翼翼。

      不出意外地,很快便有粉丝认出了她们,兴奋又紧张地朝她们的桌子走了过来。前来的女孩很激动,尽管她已经竭力在压制,嗓门还是有点大,“瑜然?真、真的是你吗?还、还有秦雪老师?”她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脸颊也因为亢奋而肉眼可见地在由白转红。

      坐在领座的保镖见状很快起身挡在了她们前面,却没有直接驱赶而是转过头看向了秦雪,等候着她的指示。“没事,”秦雪对他摆手,将眼神投向了被自己的保镖吓到的女孩,朝她开玩笑道:“妹妹,你觉得我们像假的吗?”

      被当众认出来其实是礼瑜然的第一次。她网络上的粉丝量其实不少,只是从未露过面,是以大部分粉丝对她的评价一向都最为客观:什么宝藏歌手啊,就这个声音我可以听一辈子、真的好温柔,好治愈的嗓音、抛开声线不说,这位姐姐对于技巧的运用也太收放自如了吧?诸如此类等等……

      礼瑜然喝了口水,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凳子,对比秦雪的漫不经心就很是眉目柔和,“坐吗?你叫什么名字?”听见自己粉了多年的神秘歌手竟然如此温柔地对自己说话,那位粉丝仿佛随时要因为缺氧而晕过去。

      她连忙摇头,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结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真的好喜欢你,我、我太幸运了,我就是想着来和你打声招呼,我、我、我可以要一张合照吗?”

      “当然可以。”礼瑜然扬起了笑容,拿纸巾揩了揩嘴角,站起身从女孩发着抖的手上接过了手机,体贴地弯下身子把头贴近了她,一起拍了好几张的自拍。“谢谢你的喜欢。”礼瑜然将手机归还的时候,真诚地对她说。

      后来女孩离开的时候整个人都感觉好像在飘。在有了先例的情况下,陆陆续续地开始有更多的人:是粉丝或是凑热闹的皆有。前来要合照和签名。

      就这样,她们倆当晚就上了热搜——无名路边烧烤摊竟然惊现秦雪和当红艺人礼瑜然?!

      烤串是再也吃不下去的,眼前的队伍直直地排到了摊子外面。秦雪再也忍无可忍,拉起了太过于接地气的当红艺人,在保镖们的簇拥下上了保姆车,趁着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火速逃离了现场。

      驶开了一段距离过后,秦雪溢出了几声笑,“我说你啊,心是真的大。”秦雪将脸凑近了她,“不知道做艺人的要矜持啊?你怎么好像比她们都要兴奋?”

      秦雪说完便退了回去,叹了口气,突然转变了语气,是那种纵容过后的无奈的语气——“这就开心了?”

      礼瑜然眼角原本还带着的笑意很快消失,她愣住神看着面前的秦雪说不出话。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临时起意的奖励或安慰,是有一个人特意地去照顾你独当一面背后的无从说起。

      “秦姐姐,我……”礼瑜然酸了鼻头,水汽涌上了眼眶。“啧,又哭。不许哭!”秦雪佯装不耐地轻声呵斥。礼瑜然果然很快听话地止了泪意,只是很无措地看着她。

      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秦雪算是摸透了礼瑜然。因为她其实很好懂,对于自己信任的人她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秦雪软下了语气,半是不解半是好笑地说:“这么重要的比赛知道自己表现不好都没哭,怎么这点小事你就哭?”

      礼瑜然被秦雪逗笑,脸颊边的两颗小酒窝顿时浮现,她吸了吸鼻子,没有反驳秦雪的话。“没有你,就没有舞台上的礼瑜然。”言下之意很明显,秦雪是一切的核心。

      “哼。”秦雪不屑地偏过头,看似就像完全不为所动。礼瑜然却清楚地瞧见,车窗上被倒映出来的,秦雪翘着的唇角。

      然而于此同时,入选半决赛选手的名单也正在被悄悄地拟定,等待着明晚的公布。正在以模棱两可的态度对待此事的礼瑜然还不知道,她便是其中之一入选的艺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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