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借晨曦隐没》江月千里

22、答案

　　他们回到村子里直奔程皙住所的时候，血雾还没有完全散去。
　　程皙见来了这么些人，一时有点惊讶，迎上去问道：“木呷兄弟，此行不顺利吗？小莫依，再找些椅子来……”
　　话还没说完，木呷不耐烦道：“程皙，前段时间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在慈母海周边失踪，你有她消息没有？”
　　程皙不明就里：“还没有，怎么了？”
　　“怎么了？”木噶冷哼一声，阴阳道，“她是神山的罪人！”
　　莫依刚放下两个小条凳，还没站稳，就被旁边的彝人一把推开，眼见要撞上柱子。程皙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神色有些严肃：“木呷兄弟，你们这是何意啊？”
　　“我族一向恩怨分明，此后不与汉人称兄道弟。”木呷朝身边使了个眼色，两个彝人就走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架住了程皙，拿刀抵住他的脖颈。
　　临时搭起来的问诊室本就狭小，如今满满当当的挤着人，吵的程皙皱了皱眉。透过木呷三言两语的讲述和其他彝人颠三倒四的话语，他勉强明白了事情原委。
　　他叹了口气，看着木噶道：“且不说我对此事全然不知，你们又凭什么认为他慈母之心看到的汉女就是我的朋友？”
　　木噶冷笑了一声：“是不是，把你带到慈母之心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你们要去慈母之心？”程皙有些不可置信，“就算真的像那位先生说的一样，边界消失了，慈母之心不也是禁地吗。你们擅自闯入，山神不会生气吗？”
　　这话像是戳中了他们的痛点，那些人立即激动起来：“他不配当我们的神！”
　　程皙还试图和他们讲道理：“神山年年风调雨顺，生活和乐，总也有山神的功劳，岂是你们说不配就不配的？”
　　木噶轻蔑道：“山神也是靠我们的供奉活，我们想供奉谁，谁就是山神！”
　　程皙闭了闭眼，不想再同他们纠缠，只沉声说了一句：“不可理喻。”。木噶闻言立即回头怒视着他，长刀出鞘，就要往程皙面上去。
　　“你这个居心叵测的汉人事还挺多！”
　　一时间，旁边几个彝人和莫依皆变了脸色。
　　“本来就是没有定论的事，你们不讲理的闯进来拿人，还想不讲理的杀人吗？！”莫依拨开人群一把拽住木噶持刀的手，脸上早失了笑意，“程医生这些天给你们瞧病抓药，你们不感谢就算了，从哪看出来他居心叵测的？
　　此言一出，本就有些犹豫的几个人纷纷附和了起来。他们这些进山的人总免不了隔三差五的受伤生病，以前村里就莫依一个半大的姑娘，等她慢慢翻医书，怕是得等到伤都好了。所以他们往往小病自己扛，大病等初一十五去求阿尔槿。程皙来了村子里后，帮他们的确实不算少。因此此次前来，也只是想带着他到慈母之心把那汉女逼出来而已，并不真的打算对他动手。
　　木噶刚从慈母之心逃出来，并不认识程皙，也对他没什么敬意。但闻言还是收了刀，瞥了一眼莫依：“小妹，你就别跟着掺合了。”说罢又狠狠的瞪向程皙：“这鬼雾还不知道啥时候散，带着这个汉人赶紧走吧。”
　　莫依却没有离开，只是跟在人群后边默默的注视着程皙。他被人押着走，直不起身来，脸上也不见笑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愠怒。
　　莫依从没忘过自己的任务，也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但在这一刻里，她攥了攥衣角，突然有些微妙的不甘心。她觉得，程皙这样的人，合该像山间的第一缕晨曦一样，黯淡了众星，引来鸟雀争唱。怎么能被些些人……轻易的就压弯了脊梁。
　　但她很快平复了下来，勉强笑了笑，道：“木噶哥，你们说的那些我也听不太懂，但我和圣女大人还算有些交集，我也跟着去吧，没准能帮上忙。”
　　于是就有了慈母海边界上，他们逼着阿尔槿出山的那一幕。
　　多么荒诞的一幕。
　　莫依跟着他们，由那位温家家仆领路，前前后后多次进入慈母海试探。阿尔谦察觉到异常，与他们周旋了许久。同时他们也发现，如今的山神阿尔谦已经与常人无异了。最后一次试探，他们已经闯入了慈母之心。站在山顶俯瞰那片盆地，那碧蓝的，禁忌的海子，早已不见了踪迹。
　　山外的彝人早已炸开了锅。千百年来，慈母之心一直只是一个传说，但他们都知道，这片海子一直在，包括山神仿佛都是为了这片海子而生的。如今慈母之心不复存在，山神变成了普通人，禁地还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么？
　　显然没有了。
　　阿尔槿惶急的找到盛寻的时候，他刚把那群彝人引到错误的方向上去，默不作声的在蔷薇花丛边处理伤口。阿尔槿坐在他对面的石块上，抬头与他平视，道：“你应该能预料到会有这一天，那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盛寻的语气依旧很冷淡，只是还夹杂着藏不住的倦意：““慈母之心的怨念总要有人来平，我暂时关闭了它，不代表它会就此消失。别的我没有，他们想要我的命，拿去就好了。”
　　阿尔槿几乎哀求道：“不行！总会有办法的，母亲替你拖住他们，你带着她离开这里……”
　　盛寻打断了她，缓缓摇了摇头：“就算名不正言不顺，我也是这里山神，我不能离开。等我处理好一切，神山就交给你了，以后你就是他们唯一的神明，母亲。”
　　慈母海，慈母之心，听上去就合该有一位阿尔槿这样的神明。
　　尽管对于盛寻来说，她从不是什么慈母，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第七天，凌薇终于悠悠转醒，盛寻隐去其中关于“山神”的部分，只说自己是禁地的守护者，因为滥杀无辜触怒了彝人，避重就轻的给她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凌薇听完沉默良久，半晌，只问道：“其实当时你杀那个人，并没有下死手吧。”
　　盛寻点了点头，垂下眼看着她手臂上越发清晰的墨绿色纹路，道：“阿尔槿一贯会多管闲事，只要遇到她，都死不了。她会把那些人送出去，慈母海内外时间流速不一，他们不会记得山里的事……这一次，是我疏忽了。”
　　凌薇感觉到血管里的灼痛在慢慢加剧，知道是盛寻的血失了作用。不过她并不担心，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安抚的拍了拍盛寻的手，道：“既然暂时关闭了慈母之心，那我们之间也就暂时没有秘密了。那现在你能诚实的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盛寻一时没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怔愣道：“什么问题？”
　　此时恰有一只小雀飞来，停在窗边树荫里梳理羽毛，恍惚间竟与那日断崖上的景象重合。凌薇朝它招了招手，那小雀竟不怕人，翅膀一扇就飞了进来，停在她的手上。
　　凌薇轻笑道：“那道伤，为什么一直不会好？”
　　盛寻闻言下意识的朝早已愈合的伤口处看去，低声道：“因为我能留住的只有它。”
　　凌薇没有回答，等着他的下文。半晌，才听见他继续道：“你总会离开的。就算你不想走，我也会送你离开。我想要的都留不住，能留住的只有它了。”
　　“盛寻……”凌薇神色一动，挥手放走了那只小雀，正欲开口，却被盛寻打断了。
　　“我还记得另一个问题。”盛寻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眉眼带笑，“你问我，如果想和我在一起，我愿意吗。这个问题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回答过你了，现在再回答一次，好像也没关系。”
　　凌薇看着他越靠越近，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攥住了。
　　下一刻，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凌薇下意识闭上眼睛，回答的话语连同她的呼吸一同淹没在了漫长的吻里——
　　他说，我当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