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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同生共死 ...

  •   彝人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这日清晨,莫依听人说程皙自从被软禁在这里,就没再碰过他们送来的东西,连着两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莫依心里有愧,不太敢去面对他,只能暗暗着急。正好木呷那群人密谋完“大事”后,终于想起来还有程皙这号人物,他们商量了一下,觉着还没到慈母之心先把这人饿死了不太妥当,就让平日跟他共事过的莫依去劝一劝。
      莫依终于还是去了。
      她去的时候程皙背对着她坐在厚厚的帘子后边,屋里昏暗,人影都看不分明。莫依才刚把饭摆到案上,程皙便开口道:“撤了吧。”
      莫依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为了神山我们必须这样做,你是外来人,你不明白。只能暂且委屈你一阵 ,不要不吃饭嘛……”
      “把我这个外来人关起来,就能成全你们的诡计了?”程皙的语气有些冷淡。
      他平日待人和善,行医又认真细致,对莫依尤其照顾。以往都是看见她来,无论什么事先叫她一声“小莫依”,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莫依攥了攥衣角,底气没由来的短了一截,但还是反驳道:“这不是诡计,我们世世代代长在神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神山,为了我们的村子……”
      ?程皙许久没有回话。他如今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拙劣的巧合。先是恰好经人推荐来到这里度假,再恰好房屋起火、遇见奇怪的女人。后来度假不成,凌薇失踪,洪水封路,终日大雾。现在又被莫名其妙的卷进他们的纷争里……他几乎能猜到下一步会是什么。而这一切都像梦一样,让他总觉得……隔了一层什么。
      “那就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吧。”他沉声道。
      他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了隐隐的猜想。
      莫依听见这句话其实有点惊讶,她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全都用不上了,只好嘱咐他记得吃饭,然后转身离开了。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如有所感的回头看了一眼,帘子后的人依旧坐的端正,她却总觉得……这已经是最后一面了。
      走到村里的祠堂前,木呷一行人已经准备好了进山的东西,还有一队人正把祠堂里的东西往出搬。莫依看见那些掉了漆的牌位,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正走神着,木噶瞥了她一眼:“那小子肯吃饭了吗?”
      莫依收回心绪,露出一贯带笑的神情:“他想见他的朋友,见到了就会吃饭的,还催我们快些行动呢。”
      木噶冷哼一声:“还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
      祠堂里的东西搬完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些日子村里和阿尔谦有关的东西都被他们翻出来,要么烧了要么埋了。这些人清楚得很,山神的权柄全靠他们的供奉之力,他们不愿意供奉了,想弑神都轻而易举。
      等到他们在祠堂正中挂上阿尔槿的像,又匆匆忙忙拜过之后,已经是傍晚了。远山如黛,被笼进一层薄烟里,染上夕阳的金光。莫依坐在阁楼上看了很久,才怅然若失的下来,去收晒干的药草。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不多时木噶兄弟率先闯进来,语气急促:“程皙呢?”
      莫依疑惑道:“不是你们把他关在村东的草房里的吗?”
      窗外残阳如血,已经隐隐起了雾,夏日的里燥热的风像凝滞了一般,直教人喘不上气来。
      木噶气急败坏道:“他不见了!那门窗都还好好的,地上就一滩血,人没了。是不是你把他放走的?”
      后边上来的彝人随声附和道:“这小丫头天天跟那汉人混在一起,肯定是她!”
      人声嘈杂,他们多日的疑虑、惶恐、猜忌在这一刻就像找到了宣泄口似的,全然不顾对方是敌是友。莫依端着装药草的簸箕站在原地,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恍惚中,她一抬头,对上了人群中一双平静又狡黠的眼睛。
      是那个温家人。
      但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不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放走了程皙,而是……他通过某些特殊的方式离开了这个村子,或者说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温家显然是一切的策划者。
      那人站在这里看着他们的闹剧,心里又在想什么呢?莫依不知道,不理解,但她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慈母之心,断崖上。
      盛寻并未理会山外彝人的屡次进犯,依旧如往日一样,和凌薇坐在树下看夕阳。
      只不过今天有些不一样。
      具体来说,是凌薇觉得今天的盛寻有些不一样。
      “你真的不想出去吗?”
      在盛寻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凌薇沉默了。她偏过头去看他,他还靠在树上,把玩着手中的叶子,并没有看她。
      凌薇忍不住出声道:“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盛寻看她一眼:“哪里奇怪了?”
      凌薇指了指周围落了一地的碎叶子:“再在这里待一会,树都要被你摘秃了。”
      盛寻笑着摇了摇头。
      就这样沉默到黄昏接近尾声的时候,就在凌薇起身准备回程的时候,盛寻突然叫住了她。
      “你的那位朋友……”
      凌薇意识到他是在说程皙,忙问道:“他怎么了?”
      “他已经离开这里了。”
      “不可能吧,我还没有出去,他不会……”凌薇下意识反驳道。
      远处的夕阳收起了霞光,厚厚的云层覆着天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她与盛寻一坐一立,一低头,就看见了盛寻眼底的晦暗。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离开这里,不是他离开了凉山,是他离开了这个虚假的“世界”。
      凌薇愣了半晌,只问道:“他是怎么出去的?”
      “方法很多。但是对你没有用,因为你染上了花瘟。”盛寻的语气透出些许莫名的悲哀来,他解下短刀,举到凌薇眼前,道,“把我的心头血带走,交给温葳雅,她会帮你的。”
      “帮我什么,帮我离开吗?那你怎么办?”
      凌薇早想过分离,只是没想到分离会来的这样猝不及防,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盛寻那副并无所谓的样子很刺眼,她一把夺过短刀丢在地上,不等他回答便质问道:“盛寻,你离不开这里对不对?你告诉我,我要是像程皙一样离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盛寻迎着她的目光坦然的点头,道:“是。不过不用担心,我只是你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就像我很快会忘记你一样,忘了我吧。”
      凌薇不清楚盛寻的态度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但他反反复复这么多次,再好的伪装都是寻常。凌薇只想剖开他的胸腔看看,看看他是不是没有心。或者说慈母之心就是他的心,他关闭了慈母之心,也关闭了自己的心。
      见她没有回答,盛寻没再追问,站起身来牵她的手,同她一道下山去。刚走出树荫下,花香蹭了他们满身,凌薇突然停了下来,用了些力攥着他的手,道:“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这些……你听着盛寻,我不在乎这个世界是真是假,我只在乎你。”
      “哪怕是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和我同生共死,你也愿意吗?”盛寻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村里初见时,冷漠疏离的阿尔谦一样。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对方说愿意,不会很高兴,对方说不愿,他也不遗憾。
      凌薇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给出答案,一直流矢突然擦着她的鬓发飞了出去。盛寻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护在身后,短刀出鞘,闪出一道寒光来。
      凌薇瞥了一眼,万顷索玛花海里,离他们最近的是些熟面孔,离得远的也不陌生,都是慈母海外村里的彝人。她听见盛寻低声对她道:“不必说出你的答案了。”
      随即,盛寻扔了短刀,露出一个微笑来,对着彝人朗声道:“我不是真正的山神,想要杀我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回去拥立你们真正的神明吧。”
      莫依穿过人群,在他们不远处站定。随即,她举起了手中古朴厚重的弯弓,箭矢在蓝调时刻的花海中闪着微光。弓身上刻着的神像不是别人,正是一身华服的阿尔谦,被纠缠在一起的鬼祟和蛇蝎环绕着。
      有人吹起了口弦,声音呕哑,飘荡在天地间,像在为他送行。
      盛寻转过身去面向凌薇,下一刻箭矢离弦,划破寂静。弓弦还在颤动着,银光已经穿透了他的心脏。
      鲜血溅到凌薇身上,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那段悲哀的乐音,又从天边响起来——
      “……
      索玛花开了又败
      你走后再没回来
      ……”
      她被盛寻一把推开,徒劳的朝他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倒下去。但远处彝人们激动的呐喊声也没能盖过他微弱的声音。
      他说:“来陪我吧。”
      莫依已经搭上了第二支箭,凌薇掐了掐手心,不带一丝犹豫的跳下断崖,落进云海中。
      她闭上眼睛,生平种种不断在她眼前浮现。有太多电光火石的瞬间,那么平淡,又叫人撕心裂肺,锥心刻骨,只是恐怕已经是最后一次回忆了。
      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觉得自己很像传说中没有翅膀的鸟,在进行着一生仅有一次的飞行。
      她能感觉到血液在一点点沸腾起来,她的腕上想必已经开出了血色的蔷薇。想来死亡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这一生太匆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留下,只希望来生,来生能……
      还未等她想到来生要如何,周遭突然的冰冷惊的她睁开了眼睛——
      她落到了一片碧蓝的海子中。
      水幕一点点褪去,采薇山阳光明媚,照的公馆暖融融的。温葳雅端坐在院里,对她露出一个久别重逢似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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