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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圣女 ...

  •   这件事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刚下过一场雨,天骤然晴了,阳光有些晃眼,直刺人眼睛。阿尔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躲的雨,身上竟没有一丝水色。又或者她根本不需要躲,那雨也分毫沾不到她身上。
      她似乎很疲倦,在林中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就找了块带着潮意的平坦岩石坐下。怀中的孩子依旧悄无声息,像个死物。
      林中的蝉还在半死不活的叫,拖出长长的尾音来。阿尔槿听说这种小虫子要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待很久很久才能爬出地面,好不容易见着了阳光,要不了多久就又死了。所以她不觉得这叫声扰人,倒是有些同情它们,盘算着能不能把自己的寿命分它几年。
      但显然是不可能的。要是可以,那这世界上她的遗憾也好,成天来求她的那些人的遗憾也罢,都能一笔勾销了。
      石块在一条小溪边上,才下过雨,溪水有些急,声音哗哗的,竟改过了蝉声。水里偶尔漂过几片树叶子,就把面上的倒影剪的支离破碎。再恢复平静的时候,映出的阿尔槿脸上依旧无悲无喜。
      几十年时光漫漫,岁月却没能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看上去还是像二十出头一般鲜妍年轻。但只要在她身边待的稍久一些就会发现,这具鲜活的身体盛着的灵魂早就暮气沉沉,如慈母之心般一潭死水了。
      单是她盯着别人看时那种悲哀又怜悯的眼神,就能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更遑论她怀中那个诡异的孩子。阿尔槿垂下头,摸了摸孩子的脸。冰冷的,像在摸一块寒玉。
      在凌薇沉睡的七天里发生了很多事。
      阿尔槿向来行踪不定,山外村落或是慈母海,她无处可停驻,也无处不可去。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村人会请她出山,要么接受供奉,要么聆听愿望,若是风不调雨不顺,还得她主持仪式,请风求雨。几十年前的彝人还叫她“槿小姐”,后来变成了“阿尔槿大人”……直到现在,她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名字,那些人表面上恭敬的叫她“圣女”,背地里早就叫了十几年的“疯女人”了。算起来,如今还记得她的名字的,除了一些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人,就是阿尔谦了。
      可在三天之前,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的三天之前,慈母海外来了好些彝人。为首的是个陌生面孔,她依稀记得这人是温家派来追堵她的家仆,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甩掉,没想到竟这么快又见面了。
      温家家仆朝她拜了一拜,率先开口道:“请圣女阿尔槿大人出山。”
      那人身后的彝人骚动起来,一个个面色激动又愤怒。山风还是有些大,把树叶子吹的直响,阿尔槿听不清他们的议论,只能捕捉到几个“杀了伪神”“让她当神”之类的字眼。她脚步一顿,神色有些疑惑的看向那人。
      那人却只是微笑着做出“请”的手势,并不作答,随后彝人们为她让出一条道来,直通向村子里:“请阿尔槿大人出山。”
      阿尔槿却缓慢的摇了摇头,转身退回慈母海的边界,轻声道:“吾有要事,不便出山。”
      这倒不是推脱。每个月除了初一十五,她都挑两个固定的日子去慈母之心,盛寻不会拦她,她会通过特殊的手段进入新都医院。新都医院里的“东西”比忌惮盛寻还忌惮她,一见她来,就会像这些彝人一样老老实实的让出一条路让她上楼,去到常年落锁的满是镜子的房间里看望她的孩子。
      就是她怀中抱着的这个,几十年一直如死婴一般的小姑娘。她长得和她的哥哥阿尔谦一点也不像,倒是很像阿尔槿的一位故人。她从总角之年一直到及笄之岁,阿尔槿一直陪着她,看着她长大。作为医生的“盛寻”常来看望她,有时也会遇上阿尔槿,不过并不会像在慈母之心一样对她冷言相向。她曾用阿尔谦的自由和温蘅做交易,才换来这个女孩在镜子中平安长大的权利,她很珍惜这安宁的类似于偷来的时光。同时……也越发觉得亏欠。
      不仅是亏欠阿尔谦,还有她的女儿。
      新都医院里的“盛寻”医生,是被引魂符封住的一缕残魂,举止行动全凭引魂符主人差遣。就算是慈母之心里相对自由的他,也常常失控,连他最爱的人都护不住。而镜子里的女儿,甚至一辈子没见过镜子外的世界。阿尔槿看着她,总是想起那种叫声拉的很长的小虫子,叫蝉。她也给女儿取名叫“阿尔婵”。
      可蝉在地底度过暗无天日的很多年,还能爬出来享受片刻阳光,阿尔婵却早就死了。阿尔槿每每看见镜子里明艳的小姑娘,就会想起怀中冰冷的婴孩,然后默默提醒自己“她们是同一个人”。
      想来她的两个孩子啊,一个连魂魄都七零八落,一个……好像从来都没有活过。
      阿尔槿看向眼前的彝人,突然很想去新都医院,打乱计划也好,阿尔谦阻拦也罢,她都无比想见到自己的孩子,不想同这些人纠缠。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那些彝人却像是被激怒了,一窝蜂的向她涌来。
      阿尔槿的心重重一跳。
      ——这些彝人,竟然穿过了慈母海的边界!
      “边界”并不是具象化的什么东西,没有明确的划分,站在边界两边的两个人也能交流如常。唯一的不同就是,边界外的人进不来,假使借着浓雾进来,也不会出现在上一刻和他近在咫尺的人附近。
      可如今他们毫无阻碍的就进来了,这就说明……“边界”已经不复存在。
      那么慈母之心呢?慈母之心到底发什么什么?
      阿尔槿抱着怀中的孩子突然觉得很惶恐,甚至连什么人在慌乱中拉住了她都浑然不觉。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直类似于“不甘心”的情绪,就好像……她好不容易换来的虚假陪伴也要被人强行夺走一样。
      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尔槿回过神来,看见了莫依那张天真稚嫩的脸,笑的一脸狡黠。
      “圣女大人,不想出山的话,就跟着我们进山吧。”
      她平日鲜少与人交谈,也鲜少有人敢接触她。一句放肆还没有说出口,阿尔槿匆忙回头看了一眼,只来得及对上人群中被人持刀抵住脖颈的程皙惶急的眼神,就被莫依半牵半拽的拉着走远了。
      村人发现边界消失是在五天前。
      那日起了好大的雾,泛着绯色,竟似血雾。村里人心惶惶,以为是触怒了山神,正备好贡品准备去边界供奉山神,请圣女出山,却在雾中寻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正是先前在慈母之心,被盛寻“解决掉”的彝人木噶。村里人看见在慈母海失踪了好些日子的木噶,还以为是这雾有古怪,见着幻觉了。但他们很快发现那不是幻觉,木噶受了重伤,但没死,还带来了一个惊天消息——慈母之心,他们万分敬重的神明阿尔谦,竟窝藏了一个汉人,还是个女人。
      木噶的兄弟木呷闻言忙捂住他的嘴,说他是伤的太重了说胡话,但旁边的彝人皆变了脸色,显然是听清楚了。且不说那汉人是如何进的慈母之心,又是怎么活下来的,那阿尔谦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
      “那你……你是怎么活着回来的?”木呷想了想,还是换了个不太敏感的问题。
      “阿尔谦要杀我,但我命大,装死把他骗过了。”木噶摸了摸颈上的伤口,一脸的心有余悸,“后来困在慈母海出不去,真的快死了,不知道咋的圣女大人竟然发现我了,给我治伤,才捡了条命回来。就今天,今天这雾一起来我就觉得不对,凭感觉往村子里摸,没想到真碰上你们了。”
      一个年纪较长的彝人沉吟片刻,沉声道:“那阿尔谦草菅人命,只是误入慈母海就要被赶尽杀绝,不过是仗着慈母之心给他的权柄……怎么能担得起我族百世百代的供奉!”
      他们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木噶试探道:“如果让那圣女当山神……”
      “那咋行?慈母之心不认她咋办?”木呷有点犹豫,“而且,山神咋能是说换就换的。”
      “动了凡情的山神怎么还能算神?只是神山罪人罢了。”一个汉人模样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中间,木呷瞥了一眼他,认出他是跟着温家的贵客一起进山的家仆,就示意同伴放松警惕。
      那人继续道:“等雾散了你们就知道了,这个地方,根本已经在慈母海禁地里边了。你们进来了,一切如常,这就说明慈母之心的权柄早就失效了。反正求风求雨求愿都靠你们的圣女,何不趁这个机会把那罪人逼出来,让圣女取而代之呢?”
      风很大,吹的人脸生疼。雾还是绯色的,但已经隐隐有了些要散的迹象。那些彝人彼此对视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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