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败之地》苏行梦

3、第三章 春风03

　　晚上十点半，茶几上摆满了啤酒、奶茶和各种小吃零食。

　　叶珩从画室里拿出两个垫子，和方轻燃一人一个面对面坐在地上：“我反正不用上班，不过你没关系吗？”

　　方轻燃神情淡然：“处理宿醉和工作之间的关系是成年人的必修课。”

　　叶珩不满道：“你什么意思啊，是说我不成熟咯？”
　　这个尾音就很不成熟。而且是谁说啤酒太苦喝不下去，大晚上要点奶茶的？方轻燃没忍住笑了下：“不，是羡慕你的自由。”

　　“其实挺累的，不过总比干自己不想干的事情好，”叶珩拿起一根薯条，仔仔细细沾满番茄酱才送进嘴里，“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方轻燃安静地喝去小半瓶酒。

　　叶珩也安静地等着。

　　“我们高中那一届，考上清北的只有两个人，”方轻燃开了口，“一个是我。”

　　“哇哦。”

　　“清华，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学霸啊。”

　　“之后去MIT读研，实习项目大获成功，顺利得到硅谷top3的offer。整个实验室只有5个女生。中国，不，华人只有我一个。”

　　“到这里都是妥妥的人生赢家。然后呢？”

　　方轻燃右手握着易拉罐轻轻晃动：“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辞职回国，进了博鸿，自以为工作还算顺利。

　　“结果今天才发现，自己还是没有一点长进。人际关系，职场规则，都一塌糊涂。

　　“我的同学里，有的成功创业，有的进了顶尖的研究团队，还有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大家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为之努力着。

　　“我呢，离开学校之后，只会从一个地方灰溜溜逃到另一个地方。今天居然又有了想逃的冲动。真是太失败了。

　　“所以，你说是嫉妒，也没错。”

　　方轻燃自嘲地笑了笑，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好了，我说完了，”方轻燃扔掉空瓶的易拉罐，用手背擦了下嘴唇，“你的开导呢，在哪？我洗耳恭听。”

　　叶珩手中原本拿着一块华夫饼，只吃了几口，现在已经完全冷掉了。他扔回盘子里。

　　“我说，你这个人很不真诚诶——”叶珩拖长嗓音，用一种介于埋怨和撒娇之间的口气，“你其实什么也没说吧。在美国的时候，还有今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提。”

　　方轻燃摊开手：“那些都不重要，总之，结论就是，我的同学们一个比一个成功，而我一事无成。”

　　“驳回。”

　　“……嗯？”

　　“远离无法忍受的事情，降低没有意义的内耗，就叫失败吗？ ”

　　方轻燃的眼睫轻轻一颤。

　　“虽然你没说具体原因，不过能让你放弃大好前途，我猜肯定是发生了让你无法忍受的事情。既然是无法忍受，那也没办法吧。”

　　叶珩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忍受的神色：“让自己舒服不叫逃走，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方轻燃捕捉到了，支着下巴：“你也有？“

　　“有啊。但是不告诉你。”

　　方轻燃毫不在意地一笑：“哦。”
　　“……切，”叶珩索然无味，“你好没劲。”

　　“毕竟我们还不是很熟。”方轻燃说，撑住桌沿站起来。

　　“过分，”叶珩两条大长腿倏地往前一伸，挡住她左右两边，“过了今晚，怎么都要熟一点吧？”
　　方轻燃低头看着满桌狼藉：“如果你能把客厅收拾了，应该会更熟一点。”

　　叶珩歪过脑袋看她，舌尖抵住腮帮滚动两下，控诉道：“好过分啊。是谁先买了一堆吃的，在客厅大声放电视，害我画不了画。是谁拉着我介绍高中同学，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是谁……”

　　方轻燃捡起空酒瓶，在叶珩脑袋上轻轻一敲。

　　叶珩猛地瞪大眼睛：“哇，还打人！”

　　“开玩笑的，”方轻燃把空酒瓶丢进垃圾桶，挽起袖子，“还不起来？明早要上班的人反正不是你。”

　　最后花十分钟一起收拾干净了。

　　只是因为叶珩不小心，方轻燃的裙子被溅了一滴油。她还穿着今天上班的衣服，丝绸质地的香槟色衬衫，浅咖色的过膝A字裙。

　　方轻燃叹气：“早知道还不如我一个人收拾。”

　　叶珩干脆地说：“对不起嘛。什么牌子，我赔你一条。”

　　“不用了，又不是洗不干净。”

　　叶珩没理会，打量裙子的样式，打算等会在网上搜一搜。

　　这么一打量，倒让他发现了一件别的事。

　　“你的腿很好看诶，”叶珩摸着下巴，用素描观察的眼光描摹曲线，“腰臀比也很完美，是我见过最好的。你去哪？”

　　方轻燃面无表情地经过叶珩：“回房睡觉。”

　　“不把垃圾丢了吗？都是吃的，不能过夜吧。”

　　方轻燃已经走进自己卧室，扶着门，冲叶珩扯了下嘴角：“哦，那你去吧。”

　　“……不是我的错觉吧。怎么突然生气了？”

　　“晚安。”方轻燃关上门。

　　“……”

　　叶珩一手提着四个大垃圾袋，一手揣在裤兜里，趿拉着运动鞋出门，嘴里嘟哝：“什么啊，太难搞了吧。”

　　方轻燃洗漱完毕，躺上床，拿起手机设定明早的闹钟。

　　微信信息跳出来。
　　叶珩：谁说过你腿好看吗？语言骚扰？

　　方轻燃：。

　　叶珩：说对了？

　　方轻燃：单位同事。语气我不喜欢。

　　叶珩：哦。所以就迁怒我。【盯.jpg】

　　方轻燃：远离无法忍受的事情——好耳熟啊，谁说的来着？

　　叶珩：……

　　叶珩：但腿好看是客观的，腿做错了什么？

　　叶珩：同理，我也是客观的。

　　方轻燃勾起嘴角，手指在屏幕悬了几秒，最后点了个谢谢的表情包发过去。

　　放下手机，在黑暗中，借着轻微的酒意，她很快睡着了。

　　*

　　今年的八月三十日是一个周六。一大早，方轻燃和舅舅一家一同出发前往归思陵园。

　　舅舅方杰开车，舅妈王婉月坐在副驾驶座，她和表弟方峻茂坐在后排。

　　到了陵园，四人打扫一番，摆上贡品，依次上香、献花。方轻燃和方峻茂还跪在墓碑前磕了头。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高远，阳光灿烂。遗照里的女人头发乌黑，青春容华，五官妩媚而不失英气。方轻燃的神韵和她有几分相似。

　　方杰拍了拍方轻燃的肩膀：“我们先出去。”

　　三人离开，留出时间给她们母女说话。

　　十点钟后，方轻燃出来，坐上车。

　　扫墓前的沉重气氛逐渐淡去，方峻茂兴奋地说：“姐，今天吃火锅可以吧？去我新开的火锅店，在大学城那边，生意可好了。”

　　吃火锅当然没问题，不过方轻燃惊讶：“你又开了火锅店？”

　　方杰从后视镜里看过来，哼道：“才开不久，这小子，就知道折腾。”

　　方轻燃纳闷：“之前不是说奶茶店？”

　　“那都多久以前了姐，早开起来了，每天净利润平均能有个三四百吧，好的时候五六百也是有的，”方峻茂说，“而且我这个不是加盟店，前期调研、选址、租门面、购买设备，营业执照和各种许可证，都是我一个人跑的。这么快就赚到钱，已经很满足了。”

　　方轻燃对这些没什么概念，也很少喝奶茶，看方峻茂说得头头是道，由衷称赞：“真厉害。”

　　方峻茂害羞地挠头：“别取笑我了姐，和你比起来我这算什么呀。”

　　方轻燃却不这么觉得。她这个表弟从小成绩是不太好，但脑子很灵光，一上大学就开始捣鼓赚钱，送过外卖，开过网约车，搞过直播，什么都敢尝试。

　　从刚才的话来看，开奶茶店的初始资金应该就是他大学时各种捣鼓赚来的，没找家里要一分钱。现在开火锅店应该也是。

　　她看着方峻茂和自己些许相似的眉眼，心想，他比自己更像妈妈。

　　方峻茂的火锅店名叫“忘忧火锅店”，今天他特意留了一个包厢给自家。

　　饭过三巡，方杰让方峻茂再出去拿点菜，然后端起茶杯，示意方轻燃和她喝一杯。

　　“燃燃，既然你从美国回来了，以后也打算留在星州，那等你空了找个时间，我把小颖留下来的服装厂和各个店面一并交还给你。”

　　方轻燃愕然：“舅舅？你在说什么？”

　　王婉月跟着说：“是啊燃燃，这些都是小颖的心血。小颖走了，就该是你的东西。以前是因为你不在，我们帮帮忙。现在你都回来了，自然是要还给你的。”

　　方轻燃放下茶杯，看向两位长辈：“舅舅，舅妈，在服装厂还是个裁缝店的时候，你们就和妈妈一起在做了，妈妈生病之后，更是基本靠你们打理。它不仅是妈妈的心血，也是你们的心血。我从没参与过，不感兴趣，也根本不会，每年拿分配利润就很好了。”

　　王婉月：“可是……”
　　方轻燃打断：“而且妈妈都安排好了，给我留了钱和房子，我不缺钱。”

　　“你是不缺钱，”方杰突然重重一拍桌子，粗声粗气，“不然赵涵清找你要100万，你也不会想都不想地就给了。”

　　方轻燃哑口无言。

　　王婉月拧住方杰的胳膊：“你快别说了，燃燃也不好受。”

　　又对方轻燃说：“燃燃啊，你舅舅他不是心疼钱，钱是你自己的，要怎么用我们管不着，只是……”她也哽咽了，拿起纸巾擦拭眼角，“小颖辛辛苦苦赚的钱，你爸拿去给别的女人，小颖太可怜了。”

　　方轻燃感到眼眶覆上一层潮热，猛地咬紧下唇。

　　“我回来了！”包厢门被推开，方峻茂回来，手里端着盘托。

　　三人神色如常地吃着。

　　他把加的菜一一摆好，最后将一碟抹茶麻薯放在方轻燃面前：“姐，这是我们店里最受欢迎的甜品，你尝尝。我知道你不爱吃甜的，不过这个真的超好吃！好多人来我这火锅店就为了吃这个。”

　　雪白的奶盖搭配抹茶的绿色，下层铺的是绵密的牛奶沙冰，看起来冰凉清甜。方轻燃尝了一口。

　　“怎么样？”方峻茂期待地问。

　　方轻燃把“有点甜”三个字咽了回去，忽然想到某个嗜甜如命的家伙。

　　她犹豫片刻，还是说：“再拿一份，我打个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