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败之地》苏行梦

2、第二章 春风02

　　周一上午，例行周会开完，博鸿科技各个条线和岗位迅速投入到紧张忙碌的工作中。

　　董小禾在茶歇间碰到了来接咖啡的方轻燃。

　　方轻燃选了满杯意式浓缩，等待机器运作的间隙，抱着双臂，闭目养神。

　　董小禾已经接好了茶，却磨磨蹭蹭地没有走，站在一旁，偷瞄方轻燃的侧脸。

　　方轻燃睁开眼，转头：“怎么了？”

　　董小禾双手捧着杯子，手指在杯沿局促地滑动：“轻燃，之前oa里传抄的系统架构师申请名单，我看到你了，你真厉害。”

　　方轻燃淡淡说：“大家都是技术岗的，你也可以申请。”

　　董小禾苦笑了下：“我不行的，我的学历和资历在这里根本排不上号，提交了也没用的。”

　　方轻燃虽然年轻，但清华和麻省理工的学历，在硅谷巨头的工作经历，独立完成的项目清单，这些一亮出来，漂亮得无懈可击，谁也不能说她没有资格。

　　咖啡机停下。方轻燃端起杯子，看着董小禾的眼睛说：“至少要先申请，才知道有没有用。”

　　董小禾沉默一会，笑笑：“也是，”她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家搬完了吗？”

　　“搬完了。”

　　方轻燃和叶珩在八月初的一个周末搬了进去，两人的东西都不多，夏天的衣物轻薄，冬天的可以慢慢带。搬家公司帮忙将主卧床的位置挪到墙边，空出的区域放置家用书桌和旋转置物架。原来的书房自然成了叶珩的画室。

　　转眼搬进去半个多月，方轻燃朝九晚六上班，叶珩基本没出过门。偶尔在屋子里碰到，要么一个准备出门去上班，一个熬完夜准备回卧室睡觉，在客厅打个照面；要么一个下班回来在阳台收晾衣服，一个从房间出来拿他的外卖，交谈一两句。

　　董小禾打断方轻燃的思绪：“是哪个小区呀？”

　　方轻燃回过神，犹豫了下，还是说了： “云庭。”

　　不出她所料，董小禾惊讶极了：“啊，那个小区挺贵的，我之前也看过，一室一厅基本上就要4000多。”

　　方轻燃喝了一口咖啡。她对董小禾印象不坏，只是招架不住对方讲话。总像是有半句含在嘴里，又不直说，让人不知道怎么接。

　　她只好说：“但通勤费可以省下来。回去吗？”

　　“啊，好。”

　　两人一同回到工位，方轻燃列出刚才周会提到的事项，根据轻重缓急做了个时间表。

　　快吃午饭时，同组的一名男同事过来找方轻燃，同样先提了两句她申请系统架构师的事情，吹捧她厉害，然后说：“对了，刘宇他老婆这几天生孩子，他请假了。就是吧，他手上有几个急活，你弄一下。放心都是小项目，以你的水平几分钟就完事了。”

　　方轻燃终于知道这个根本不熟的同事跑来找她寒暄的目的了。

　　她直接说：“不好意思，我手上工作很多。”

　　同事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被拒绝得这么干脆，脸色不太好，勉强笑了下：“刚才开会，主管不是说了让大家多帮忙。”

　　“刘宇负责的几个项目，前期是你配合参与的，要帮忙也应该是你吧，”方轻燃直接挑明，“如果你忙不过来，可以告诉主管，让他重新安排。你说呢？”

　　同事脸色难看地走了。

　　方轻燃重新看回屏幕，继续工作。

　　中午吃饭，方轻燃习惯性想问一句董小禾——自从她来了这儿，每天中午董小禾都找她一起吃饭，但今天意外发现董小禾不在工位上。

　　方轻燃以为她有事出去了，留言问需不需要给她带饭，随后拿上饭卡去了食堂。

　　食堂也没见到董小禾。方轻燃给她打了一份盒饭放到工位上。

　　午休时间结束，方轻燃从健身房回来，看到董小禾正对着电脑工作。旁边的盒饭没动。

　　听见动静，董小禾抬头，感谢地笑笑：“看到午饭了，谢谢轻燃，中午我有点事出去了，已经吃过，这个我留到晚上吃。”

　　方轻燃嗯了声，拉开椅子坐回自己的位置。

　　一个下午，方轻燃高效完成了列表里的今日工作，刚好到下班时间。

　　收拾好东西，起身，见董小禾还坐着，杯子里又续了一杯热茶，一副要加班的样子，便问：“我记得你不是说今晚有事，还不走？”

　　董小禾盯着屏幕，眼底有疲惫的泛红：“哦，我还有点事没弄完，你先走吧轻燃。”

　　方轻燃出去需要路过董小禾的工位，她顺势矮下身：“我帮你看看？”

　　董小禾不知为何突然惊慌起来，手忙脚乱试图关掉界面：“啊，不用不用。”

　　但方轻燃已经看到了。

　　她快速浏览着VS Code上的代码，缓缓开口：“所以，刘宇那个项目，最后是交给你了？”

　　“……嗯，”董小禾低着头，低声说，“以前也是这样的。”

　　方轻燃一下子懂了。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交给新人，在自己来之前，这个冤大头就是董小禾。不成文的惯例，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但自己拒绝了，于是又落回董小禾头上。

　　方轻燃本想说“你可以拒绝的”，但就算是她也明白，这样讲实在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董小禾大力揉搓充血的眼睛：“上午你拒绝张涛的时候，我一边觉得你好厉害，一边知道这次又得加班了。我没有你的底气，不是本地人，家境不好，学历不够看，能力也一般，完全是撞大运才进来。我需要博鸿这个平台，加班只是累一点，但如果被同事排挤，是真的会待不下去的。”

　　她的下唇布满因焦虑产生的交错齿痕：“你说，有没有用要申请了才知道。这个道理我懂，但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不敢申请。大家都是怎么看我的我太清楚了，如果我申请架构师，百分之百申不上不说，还会被大家嘲笑，那就真的完了……”

　　“别说了，”方轻燃把手里的包往桌子上一放，坐回工位，重新打开电脑，“你走吧，我来做。”

　　“啊，不、不用……”

　　“中午的盒饭留给我，没问题吧？”

　　董小禾默然许久，最后哽咽一声，抽着鼻子说谢谢。

　　晚上八点过，方轻燃检查一遍内容，确认无误后上传到云里，关闭电脑，拎起盒饭去茶歇室。

　　茶歇室分里外间，里间有微波炉、空气炸锅，电磁炉等厨房小家电和几张小桌子。方轻燃热好盒饭，才吃了几口，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和交谈声。

　　她动作一顿，猜想应该是同样加班的同事。这时候被发现势必免不了一番社交，于是她停下来，决定等一会再吃。

　　“方轻燃走了？”

　　“应该走了，我看她人不在，电脑也关了。”

　　“真不容易，头一次看到她加班。”

　　“不是说她拒绝帮忙刘宇那个项目？上午张涛在她那碰了钉子，脸都绿了。”

　　“帮董小禾弄吧。如果是董小禾那个废物，估计熬夜也做不完。”

　　“烦死她了，知道她水平高，但大家都在加班，她凭什么每天六点到点就走啊。”

　　“小心她给你讲劳动者保护权益。”

　　“呵呵，那还不是从美国灰溜溜回来了。真在硅谷混得好，干嘛不留在那？”

　　“我倒是听说了点东西，你要不要听？”

　　“废话，快说。”

　　“哈哈，也不是很熟的人，但圈子就这么大。听说她勾引公司高层，本身又有男朋友，脚踏两条船。”

　　“我靠，想不到啊，看着一脸高冷，没想到这么骚。”

　　“反正她长得带劲是真的，像大片里那种冷艳神秘的美女秘书。老外吃这套吧。不然你换成董小禾试试？”

　　“别倒胃口了。她就是头猪，脑子和身材都是。说起来方轻燃身材也不错，胸大腰细，有次她穿的裙子侧面开叉，走起路来，那个腿真是绝了。”

　　“要我说啊，张涛就是级别太低了，换经理，不，总监去，说不定她很乐意呢。”

　　“总监也不一定好使，不是谣传他要跳槽了？对她又没用。”

　　两人端着泡面准备离开，看到从里间走出来的身影，眼睛同时瞪大。

　　方轻燃面无表情从他们身边经过，将冷掉的盒饭丢进垃圾桶，走了出去。

　　*

　　从地铁站出来，会路过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夜市街。奶茶店、烧烤摊、各地特色小吃，应有尽有，人头攒动，香味扑鼻。

　　方轻燃进便利店买了啤酒，又沿途买了炸鸡和烧烤，一路走回公寓。

　　她在客厅沙发坐下，将食物在茶几上一排摆开，拉开啤酒瓶的易拉盖，最后打开电视。

　　热播节目直接跳出来，名字叫《星中有你》，好像是一个综艺。方轻燃并不在意，随手点进去。

　　边吃边喝看了十几分钟，发现这是个选秀节目，今晚是最后一期，所有选手回归舞台作告别演出，前十出道的可以solo，并邀请嘉宾和自己同台表演。节目全程直播。

　　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们各个浓妆艳抹、唱歌跳舞，使出十八般武艺。

　　最后一个出场的叫程光，也是节目第一名，C位出道，只有十八岁。方轻燃多看了几眼，觉得不愧是第一名，是这么多里面最顺眼的一个。

　　他的邀请嘉宾一出来，全场尖叫几乎掀翻屋顶，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现场的沸腾。

　　方轻燃盯着屏幕出神。

　　咔嚓。

　　画室门突然打开，叶珩走了出来，表情有点暴躁，左手反手插在头发里：“搞什么啊。”视线在一桌子凌乱的小食盒和啤酒瓶上停顿几秒，又滑向方轻燃。

　　方轻燃没有看他，握着啤酒瓶的右手抬起，向屏幕一指：“你知道这是谁吗？”

　　叶珩转身看了眼电视：“ 程光。”

　　“不是问他，刚过了，你等一下，”话音刚落，镜头切换回嘉宾的脸，方轻燃说，“这个。”

　　是个女人，挺漂亮，舞跳得也不错。叶珩多看了会，然后说：“不认识。”

　　方轻燃：“……”

　　叶珩走到方轻燃身边坐下，有些嫌弃地看着桌上的食物：“要看电视早说嘛，也不买点我能吃的，”抱怨了句，但还是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块炸鸡，抖落上面的辣椒面，“心情不好？”

　　方轻燃盯着他：“程光你认识，曲淮你不认识？”

　　叶珩咬一口炸鸡：“不认识啊，骗你干嘛。是女明星吗？”

　　“嗯，女明星，”方轻燃顿了一顿，”也是我高中同学。”

　　叶珩单手拿起手机，浏览曲淮的百度百科：“你今年不是才26？她28，你俩怎么同学的？”

　　“我没有读幼儿园，6岁直接读的小学，后面又跳过级。”

　　“原来如此，”叶珩点点头，“所以你嫉妒她？”

　　方轻燃浑身一僵。这句话里的恶意是如此直白，令人无地自容。

　　叶珩扔掉啃了大半的炸鸡：“明明是同学，你成绩比她好，长得也不比她差，但现在她是大明星，你只是个打工人，还要租房挤地铁，心里不平衡很正常。人之常情，我理解。”

　　方轻燃：“……”

　　“不过看样子她还要红很多年，你得调整心态，不然对身体不好。”

　　“叶珩。”方轻燃突然叫他的名字。

　　“嗯？”

　　“我谢谢你。”

　　“不客气，”叶珩摘掉一次性手套，关了电视，“所以，心情好点没？”

　　方轻燃不置可否，喝一口啤酒，晃晃瓶子，空了，丢进垃圾桶。

　　叶珩切进外卖APP：“我再点点吃的，你还想吃什么？反正今晚也画不下去了，就开导开导你好了。”

　　方轻燃觉得好笑：“开导？”

　　“少看不起人，”叶珩挑眉，“漫画里我可是经验丰富。所以，机会难得，过时不候哦。”

　　“是吗，那我期待一下好了。”

　　方轻燃又开了一罐啤酒，浅粉色的指尖扣在易拉盖上，声音冷静平淡：“只是，觉得自己很失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