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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生缘闻歌回(五) ...

  •   谁都不曾料想那一别,竟时隔两年。再相遇,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婚典过后,诺霆忙于安定朝政,南泽加紧训练新兵,诺淑作为将军夫人学着持家经营。那段时日里,澜沧皇帝驾崩,五子司空谦继位,帝号景宣,年号丰年。景宣帝继位后,整顿朝纲,为前太傅谋反一案沉冤昭雪,后又封其唯一的同胞兄长为平王,辅助朝政。澜沧对内整顿,撤走了压境朝凛的重兵,两国剑拔弩张的格局就此解除。

      “澜沧新皇一改前朝穷兵黩武的作风,现有意建交,下月便派平王出使我朝凛。”诺霆放下奏折,笑看身边的南泽,“两国交锋,生灵涂炭,受苦的是百姓。如此外交,甚好啊。”

      “是。”南泽点头回应,一直板着的脸孔难得显出柔和与欣慰。对于澜沧的景宣帝,他也有所耳闻,是位年轻有作为的帝□□然放弃前王一贯的强兵政策,怕是以前那位太傅苦心教导的成果。

      “说来,这景宣帝还感恩当年其师的教诲,继位后马上为陆太傅沉冤昭雪,也是难得的重情重义之人。”

      “只可惜就算是洗清冤屈,故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南泽皱眉,对这政治上残酷很是抵触。想那皇帝一道旨意,将陆家满门抄斩,一百七十六人顷刻成了刀下亡魂。

      “毕竟是慰藉了亡灵。”诺霆明白他的意思,只得安抚道。掌权者最忌讳得便是威胁皇权,那不安定的因素定是要想尽办法除去的,哪怕误杀也定是要除去陆家一门。诺霆深知,这狠诀是掌权者的残酷,也是悲哀。

      那日南泽越回府,仍对陆家之事耿耿于怀。他更无力地认识到,面对权力,人的生命竟如此卑微。他又何曾不是一样,作为将领征战,已是手染鲜血,刀下亡灵无数。

      耳畔传来丝竹之声,想来是自己的夫人在院内抚琴。袅袅琴音,如清澈的泉,让浮躁的心得以安宁。

      “夫人好兴致。”一曲完毕,南泽越微笑着走近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摆手免去丫鬟的礼。

      “夫君见笑了。”诺淑倚在他的臂弯里柔柔一笑,眉眼间满满的一片温柔和眷恋,“只是平日里消遣的玩意,上不得雅殿。”

      “夫人过谦了,这般纯净的琴声,只有内心恬淡娴静之人才奏得出来。”南泽越诚恳道。

      “谢夫君夸奖。”顿了顿,诺淑怅然抚琴,娓娓说道,“其实这琴声并不算动人,据妾身所知,澜沧陆家世代家传玉箫之曲,可洗涤人心,实乃天籁之音。妾身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常说陆太傅的箫声能让人清明通透,使人舒心而沉醉,只可惜此后再无那般感受了。”

      “……”南泽越叹息,澜沧陆家,一段传奇却在权力的争夺下以那般凄惨的方式收场。

      “不如妾身再为夫君奏上一曲,虽比不得陆家箫声,也自诩技艺精湛。”见他眉目间的沉重,诺淑心疼,便如此提议以安抚他的忧心。

      “好。”

      悠悠琴声,舒缓的调子,院子里相依相偎的身影,让肃穆的将军府添上难得的温馨柔和。世人皆赞,将军夫妇佳偶天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恩爱情深。

      午间,南泽越携诺淑小憩,起身时见她熟睡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诺淑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身子沉重,时常嗜睡。南泽越时常会不由地祈祷,他不求男女,只希望临盆之时,母子平安。

      轻步走到书房,南泽越拾起书,静静地翻阅。半晌,手中的书却未曾翻过一页,他在思念。一别一年多,没想到她真的音讯全无,销声匿迹,连诺霆都没查到她的消息,也不知她如今境况如何,是否安康。

      谨记着诺霆那日对自己的话“你已负了她,以后莫要再负了诺淑”,所以他一直学着做一个好丈夫,现在也学着做一个好父亲。诺淑娴静,心思细腻,待人宽容,是难得的好女子。他心知,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可还是会片刻失神,会默默思念。

      南泽越不知道云舒竟对他有如此影响,那时他只当习惯,改了就好。而今,那轻轻浅浅的思念,仿佛陈年酿制的酒,越发甘洌越发香醇,似融入骨血般,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往昔很美,但人始终要活在当下。所以,思念归思念,他还是南泽越,他还是诺淑的丈夫,并无他想。

      “少爷,添点茶吧。”

      “陈伯。”南泽越抬眸,见那眉目慈祥的老者提着水壶站在门外,便赶紧将他迎了进来。

      “少爷怕是在思念云舒小姐吧。”老人进屋,娴熟地帮南泽越添茶,想起刚刚自家少爷失神的样子,随口说道。

      “嗯。”南泽越不否认,他是陈伯看着长大的,后来他离家征战沙场,陈伯便以体弱为由辞了工回乡。再后来,他封了将军,得知陈伯膝下无子,就接了老人家来颐养天年,所以现在府里上下就陈伯一人还唤他“少爷”。

      “小姐心善,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无恙的。”陈伯见他忧虑,出言安慰。细细端详之后,眼前的孩子已不似年少时那般青涩,也不似征战时那般冷峻,反而像极了一人,思及此便笑着说,“人道云舒小姐安静时,恬淡沉静,少爷现在的模样,怕是受了她的影响。”

      “……”闻此,南泽越幽深的眸子划过一丝疑惑——像她?怎么会……难道她真影响自己到了如此地步?

      “少爷也莫要忧心,这是个常事儿。”见他疑惑,陈伯温言劝道,“只是思念一人,久了便会不由地效仿了那人的习惯。”

      “嗯。”南泽越点头,解了心头的结,便一心低头认真看书。

      陈伯见他如此,暗自叹了口气,悄悄地掩门退了出去。少爷啊,若你非对那人上心,怎么会对她的神情举止记得如此清晰?转念想到那平日里温和的少夫人,陈伯不由地摇了摇头,暗叹人这人世间纷乱的姻缘,又岂是他一介凡夫看得透的。

      光阴如梭,忙忙碌碌中,迎接澜沧平王的事宜也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若是和谈顺利,那他的军务想必也会少了。一个国家的将军很是清闲,那么此国不是国泰民安便是国破人亡,而诺霆和他也定不会让朝凛变成后者。

      原本听闻平王自荐出使,诺霆和南泽越心存疑惑便意提防,可实际上这次和谈却异常顺利。澜沧平王并未提出强权的要求,也并未挑起两国争端,而订立的条约也确实益于睦邻安邦。

      南泽越与平王司空朗一直是战场的对手,这次是初次解除对立的身份,难免都对对方很是留意。两人皆是用兵好手,沙场名将,未见其人却已是相互敬佩。实际上,司空朗也并未让南泽越失望。正如民间传言所说那般,司空朗英挺俊美,眼眸墨黑深邃,举止沉稳谦和,周身流露出傲然的气势更如九天神祗。有一瞬,南泽越疑惑这般的人物为何会让王座旁落?

      南泽越的疑惑也就停留在那一瞬了,因为他知晓尔后不是他该揣摩猜测的。几日的观察后,南泽越便消除了他的疑惑,因为他很快意识到司空朗对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存着强烈的责任感,却对王位无心。安置平王一行的府邸,碰巧在将军府附近,南泽越便时常接触平王。除了偶尔感到他有意无意的打量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计较,平王谦和有礼的态度,南泽越也并无感到其他不妥不适。

      入夜,南泽越执笔却未写下一字,这几日窗外若有若无的箫声,总能轻易吸引他的心神。所幸弃了笔,南泽越踱步到院中,静心凝听远方飘来的箫曲。夜色幽幽,箫声渺渺,若非这箫声一连几夜未断,他真要觉得是自己的幻觉。那曲调变换,或清婉,或抑郁,或悠扬,或低沉,皆是随着那吹箫之人的心境淡淡地变迁。那箫声低吟时,如泣如诉,却全无幽怨之恨意,仅是存着淡淡的忧伤和叹息,反而有着空灵彻悟之感。品着这随性而奏的箫曲,南泽越更觉那吹箫之人随性洒脱,心性纯净。

      那几日,浅眠的南泽越也睡得深沉,一觉醒来,倍感轻松。那箫声似在无形中抚慰了他的疲惫和忧虑。洗涤人心的曲子,仅是回味,也让人感到分外通透与舒展。其实,南泽越也曾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夜夜吹奏,却从不扰人清梦,这般高人他怎么一直不曾知晓?而那时他并不知道,待到他知晓时,又有怎样的一番感叹和惘然。

      诺淑临盆的日子将近,将军府上下都尽心而紧张地准备迎接这位小主子,南泽越也怀着一份初为人父的忐忑和期待。但是谁也没想到,夫人居然会突然分娩,而更没有人想到的是胎位不正引发的难产。

      南泽越焦虑地被陈伯拦在产房外,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眉头越锁越紧,手也握紧成拳。全府的丫鬟都调到了产房,城里有名的产婆请了一个又一个,宫中的所有的御医全在门外候着,连接待平王的诺霆也派人送来各种药材并代信说立刻赶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屋里诺淑痛苦的呻吟也越来越弱,进进出出的丫鬟们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甚至到南泽越得知全城地百姓都聚集在观音庙和将军府外祈祷夫人平安的消息后,产妇那边的情况也仍未有一丝进展。

      “将军,时间拖不得了,这样下去不但孩子不保,连夫人也会有危险!”御医上前谏言,他额头密密麻麻地布着汗珠,眉头紧紧地皱着,唇也抿成一条线。

      “有劳各位,保夫人平……”一番挣扎,南泽越屏住呼吸,艰难地吩咐。

      此时,一方白衣轻巧地落到院内,落到众人的视线里。等看清了来人,一向冷静自制的南泽将军也不由地睁大了眼,忘记了言语。

      还是洁净不染一丝尘埃的白衣,还是素净不抹一毫胭脂的脸庞,还是那利落不含一点瑕疵的身手……

      云舒……

      来人落地后,微微扫了院内伫立的人们一眼,便马上转身快步走向产房。

      “你……”无意识地上前,南泽越伸手抓住了云舒的衣袖。

      “……”云舒回头,望着南泽越眼中毫不遮掩的惊异,她神色依旧清淡而柔和,娓娓说道,“相信我,能救她。”

      “我信你。”十足的信赖,南泽越放手毫不犹豫地说。

      见他如此信任,云舒心中一暖,不由浅浅一笑转身进了产房。南泽越愣愣地站在原地,还没从她突然的出现中回神。她怎么会在这?她怎么知道……?她怎么会来?她……一串串地问题接连不断地冒出,他原本满心疑问却在云舒一个浅浅的微笑中,轻易终止。

      那样的笑容,他有多久没有见到了……

      恍如迷雾中的一道阳光,云破日出那般,温暖明亮,令人安心,这久违的感觉让南泽越一时恍惚。此时回想云舒回头的模样,才发现她额前发迹有些散乱,应是急忙地赶过来的吧!思及此,南泽越感到胸口一阵温馨和悸动,一别两年,她的个性还是那般未曾改变。

      人生恍若初见。

      只是恍若,又有多少是真正的若初见并未改变?

      南泽越回过神才发现来往的人们脸色皆有好转,步子也不似刚刚那般凌乱,一切都井井有条的进行着。一声啼哭,让所有人脸上瞬时绽放出笑容,大家都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这时,一个产婆也喜洋洋地跑出来贺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夫人添了个小少爷,母子平安!”

      一时间将军府充斥着贺喜声,人们争相奔走相告“是个小少爷,母子平安”!御医们也向南泽越贺喜,他草草敷衍了后得了允许便冲进了产房。进房时,下意识地确认了那抹白衣静静地落在屋内的角落处后,南泽越疾步奔到自己夫人的床前。诺淑虚弱地躺在床上望着他微笑,她脸色苍白,全身的衣襟都被汗湿透,整个人脆弱得似一碰就碎。

      南泽越心疼,怀着愧疚,怜惜地跪在她身边轻声道,“淑儿,辛苦你了……”

      角落里的云舒,并未错过他眼里满满的怜惜和柔情,她的手紧紧地抓上胸口的衣襟,颤抖地闭上了眼,怕那汹涌的眼泪会顷刻而出。有些感情,本想会随着时间而淡漠,本想自己会放得下的,可不想还是这般痛得清晰。

      两年的分离,他俩越走越近,而她却独自一人渐行渐远……

      如今,他们之间怕是一分一毫也容不下自己了。云舒缓缓睁开眼,那些委屈、不甘、妒忌都在模糊间化成一片深沉的黑,落在她的眼眸里,酿成一片寂寥和空洞。这场早已料得结果的故事,当结局来临时,她还是那样不能接受,却也不能抗拒。

      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小小地婴孩,南泽越贴心地放在诺淑身边,任她细细端详。那一家三口共享天伦的温馨画面,仿佛一把利刃,硬生生割开了云舒的心。她站在那角落里,神色淡淡,似是没了感情、没了知觉。她只是安静地注视,安静地明白这儿终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那些眷恋,那些期待,那些憧憬,那些朦胧的情愫和暧昧,都变成一句句嘲弄,肆意地讽刺着她的不知廉耻,讽刺着她的执迷不悟,讽刺着她的无知纠缠。云舒垂下眸子不去看那温馨的画面,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予她,这一切仿佛形成一股助力,将她驱赶。

      一人神伤,花开花落。独自释然,无人问津。

      南泽越温言哄着诺淑休息,见她睡着了,才把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乳母照顾,又不放心地叮嘱几句。做完这一切,南泽越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面对那毫无音讯却又突然出现的人。

      可那角落里什么也没有了,那抹白衣早已消失不见,徒留一室寂寥。

      她走了……?!

      心头一跳,南泽越冲出屋子,惊慌地在院子内搜寻那抹白色的身影,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找到!

      “有没看到一位身着白衣的姑娘?”

      得到一个又一个否定的答案后,南泽越清楚地明白——云舒又消失了,就仿佛她不曾出现一般。
      两年,整整两年,好不容易见面了,她对他只说了六个字:相信我,能救她。

      他又怎会不明白!她是专程为他而来,她知道他有难,她知道他担忧,所以她来了!然后把他的事情解决了,她就悄悄离开,甚至一个道谢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失神地望着远方,南泽越感到心里一阵酸涩,她怎能如此对他避而不见,她怎能走得如此决绝,她怎么能、怎么能……!

      那个原本淡漠从容的人独自站在院内,沉默地望着天际,透着从未有过的悲伤、惶恐和无助。

      诺霆匆匆忙忙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生缘闻歌回(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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