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择偶指南》诗晴Memoirs

23、三十岁的剩女，是性别歧视、年龄歧视、婚恋状态歧视的三重作用下最有杀伤力的一个称谓

　　23.1
　　第二个相亲对象是同事介绍的，一个江浙小老板。小老板三十五岁，二本学校毕业，经营者一个家族公司，独子。为了学历贴金顺便来帝都找老婆，正在北大读mba。见面前同事对知萦千叮咛万嘱咐，这个男生可是难得的黄金单身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好像猎头给公司推荐了应聘人，或者老鸨给嫖客推荐了小姐一样。
　　小老板约知萦吃饭的地方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址，她打车到了之后才发现是江浙当地驻京办在帝都的商会，知萦路过这里多次，竟然不知道还有一个土味又豪华的内部餐厅。小老板身高不高其貌不扬，说话谈吐间倒是一副真假难辨的儒商气质，从北大mba讲到了企业经营，从今年目标讲到五年规划，饭局结束的时候感觉公司离上市已经不远了。小老板对知萦十分殷勤，说他来帝都读mba，就是希望找个高学历的媳妇，啧啧夸赞知萦不仅学历好还漂亮。知萦多数时候只听不说，微笑点头，暗中观察，心中盘算。
　　饭后小老板的司机开着大奔来接他俩，把知萦送回来了。知萦一进门，就坐到了电脑前开始尽调。相亲不仅能拓展一个人的知识面，还能锻炼一个人的调研能力。她在网上找到了小老板的家族公司，规模几百人的中小企业，没有公开的财务报表。知萦过去能一眼看出对方的学历和工作，是因为她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门儿清。就像当年任乐在学校里佯装正经地跟她搭讪时，她一眼就看出这个人是2+2国际学院的，因为他身上没有985的气质。她也能一眼看出邱成的帝都深厚家境，因为那金光闪闪的工作，绝非等闲之辈能及。但是商人超出了她个人经历的领域，江浙沪的小老板比帝都的处长还多，个个都是民营企业家，资产负债表里的所有者权益是正是负都难说，她不会擅自下结论。

　　23.2
　　三天后的周末，小老板约知萦去自己的公司办事处吃午餐，知萦报着企业现场调研的心态前往。公司办事处位于一栋核心地段的商住两用楼里，实际上是一套四居室。开发商的原始精装修有些年头了，客厅摆着一个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和老板椅，桌上的金丝楠木如意摆件有一米多长，占据了大半个桌面，可见这张书桌平时和根雕如意一样，只是个摆设。餐桌对面是红棕色的真皮沙发，扶手有半米宽，茶几上摆着各式的烟和水果。几间卧室就是公司各个办公场所，主卧是小老板的总经理办公室，次卧一是会议室即麻将房，次卧二是行政部即烟酒库房，次卧三和次卧四是员工宿舍。所谓的员工其实就四个人，分别是司机、财务、厨师和保洁。
　　小老板说，这房租一个月五万块钱，他平时有课在学校，没课就在这办公，语气非常自信。在他眼里，知萦不过是个身无分文的小白领，他自己却是有几个亿家产的企业家。知萦随口应答说，这地方不错，这房子应该250平左右吧，在这个地段租金也合理。小老板吃了一惊，说你猜得好准，这房子还真是250平。知萦也吃了一惊，她为什么对这个面积如此精准，因为这是邱成家的面积。
　　厨师把饭菜端上来，小老板介绍说，他这办事处里才是全帝都最好的淮扬菜，鸡鸭鱼肉蔬菜瓜果都是在江浙老家厂子的地里雇人养殖栽种的。餐桌是十人位的大圆桌，带电动转餐盘，餐盘正中间摆着一个假山水的盆景，山上还有一尊金佛像。知萦一笑，果真是江南小老板的自侍风雅。
　　饭吃到一半，小老板清了清嗓子，像厂长要跟工人们讲话似地郑重其事地对知萦说，知萦，我觉得你是个好女孩，咱俩相亲认识彼此也是缘分。我有两个想法跟你探讨一下，一是我年龄不小了，如果谈恋爱的话希望半年内领证，因为我是独子，父母比较传统，将来肯定得生儿子。不过别有压力啊，只要能至少有一个儿子就行。我是香港身份，可以多生几个。二是我做生意不比你们上班的，坐坐办公室开开会就行了，我经常得陪客户，吃喝玩乐肯定都是有的，应酬嘛难免有点荤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你知道啊，我是个很重感情重家庭的人，心里还是以家庭和孩子为重的。我对你很满意，就这两点要求，还想跟你提前说明一下，听听你的想法。
　　知萦把口中的清蒸狮子头咽下，勺子放入碗中，把碗往前推了推。她跟外交官答记者问似地答道，我觉得你也是个很坦承的人，谢谢你的款待。第一是我还小，怕是跟不上你的婚孕节奏，儿子这事也由不得我。二是我重家庭更重爱情，爱情忠诚度这事还没达到你的开放性境界。我也很抱歉，不好意思耽误你。

　　23.3
　　吃饭后，知萦就没再搭理过小老板。但是小老板后来还不死心，给知萦发微信表示确实很欣赏她，希望再对个人情况做一个介绍，有助于增进了解，让知萦再考虑一下。接着发来一个好几页的word文档，比银行的信贷尽调报告都详尽。首先是事业情况，把家族公司的成立时间、业务板块写得明明白白，附有近三年的资产负债表、现金流表和所有者权益并表。知萦的注册会计师终于没白学，先看总资产、净资产和资产负债率，高杠杆运行债务风险高。再看营收和净利润，去年一个亿的营收只有1000多万的净利润，重资产的传统行业有供给侧改革的压力。最后看现金流量表，经营性现金流波动较大，回款不稳定存在流动性问题。接下来是房产介绍，以家庭为单位在帝都共有四套住房，两套在自己名下，一套是西城区150平的学区房，保证未来子女9年直升重点小学和中学，另一套是朝阳区380平的高档住宅，价值4000万。最后是存款及金融资产介绍，截图了股票账户、银行理财账户及现金账户，连八百万的货币理财都不忘晒出来，比公务员个人信息填报都仔细。最后还附了一张小老板举着“XX市XX区优秀民营企业家”奖杯的照片，与周围的其他十几个民营企业家协会会员站在一起合照，显示出一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富可敌国气质。
　　小老板的这份诚意让知萦有些接不住，她也没想做土财主的压寨夫人。她并不是瞧不上人家优秀民营企业家，只是怕寨子里的菜吃不习惯，生不出儿子来。她礼貌地回复了那句万能金句：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合适。
　　大家当然都知道，做朋友是相亲届最大的谎言，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这种看似无从下手的论述题，只要分情况讨论一下就知道：以相亲为目的而走到一起的男女，如果双方看得上彼此就会恋爱，如果双方看不上彼此就会互删，如果一方看不上另一方，又如何以平等的身份朋友相处？穷尽三种可能，相亲都不会成为朋友。
　　过了一会，微信响起，知萦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小老板的回复却让她不寒而栗：三十岁的剩女你有什么好挑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23.4
　　三十岁的剩女，仿佛性别歧视、年龄歧视、婚恋状态歧视的三重作用下最有杀伤力的一个称谓，集方全位打击于一身。从那一刻起，知萦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开始浮出水面。当你年轻漂亮时，男人只会像蝴蝶采蜜一样围着你转，即使采不到，也只能讪讪离去，因为谁也无法诅咒一朵盛开的鲜花。当你年龄渐长之后，即使你依然美丽又优秀，但是男人也看出了你的保鲜期即将过去，采不到花蜜就顺手泼盆冷水，盼着她赶紧凋谢。当她三十岁之后才发现，感情的路越走越难，这是她在三十岁之前想不到也听不进去的。谁又能想到，最终构成我们真实的一生的，却是太多的想不到。
　　后来知萦半年后无意刷到了小老板的朋友圈，大红本照片已经发出来了，老婆是个空姐。再一年后，孩子满月照也发出来了，是个儿子。我说，你看你要不是挑三拣四，岂不是也应有尽有。她说你急什么，过两年离婚证也该发出来了。白居易的《琵琶行》高中没背过啊？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
　　当时说这句诗时，知萦的语气风轻云淡，以为自己一眼看穿说到做到。但是她如果真的彻底领悟了这句诗，大概就不会让三十岁的自己和许志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