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择偶指南》诗晴Memoirs

24、恋爱中双方的相对关系在一开始就确立了

　　24.1
　　许志是知萦表姐介绍的。在知萦本科的时候，表姐就给她讲过许家的故事。
　　十五年前，许志的爸爸老许总就是知萦表姐的客户，当时许家的企业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为了在出口博览会上骗骗老外，来帝都请知萦表姐的英语培训机构给员工做英语培训，当时的培训讲师就是知萦表姐。知萦表姐在这十年间从一个外语院校毕业的大学生成为了英语培训学校的校长，而老许总在这十年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主成为了实力雄厚的当地首富。因为老许总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外事谈判都请知萦表姐做翻译，所以和许家一直保持着不错的交情，甚至许志研究生出国时的申请文书都是请知萦表姐润色把关的。
　　知萦表姐其实一直没见过许志，只知道老许总有个非常优秀的儿子。知萦表姐的vip客户里，大多数一代们忙于工作生意，二代们都不大成器，不是在国内吃喝玩乐，就是在国外混学历混日子。唯有老许总的儿子当年高考考上了top2本科的知名院系，研究生又申请到了美国的常青藤，留在了华尔街工作。老许总年过六十岁之后，资产也过了百亿，家大业大总不能无人继承，于是只得让许志放弃美国的工作，回国继承家业。许志三十二岁回国，把华尔街的融资经验和家族企业的实体经营结合起来，五年就把老爸送进了财富排行榜的前1000位。知萦表姐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女强人，但是对许家父子的人品和能力啧啧称赞。

　　24.2
　　所以当老许总给知萦表姐打电话拜托给许志介绍对象的时候，知萦表姐挂掉老许总的电话，屏幕都没有锁，直接打给了知萦。
　　知萦表姐是做事极有分寸的人，从不会在工作时间给知萦打电话。所以当知萦在会议室接到表姐电话的时候，差点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她匆忙走出会议室接通电话，只听表姐说，周末相个亲，你提前准备一下。知萦跟表姐淘气说，相亲有什么好准备的，久经沙场的人了，提枪上马都是基本活儿。表姐说，那嫁入豪门你准备好了吗？
　　从小能压住知萦的，就是表姐。表姐不及知萦漂亮，但是当时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知萦读X大附中初中部的时候，表姐是高中部的学生会主席，运动会的时候在主席台上代表全校学生发言的一号人物。当年火遍全国的新希望英语大赛，表姐是全市第一名。后来高考提前招生去了外国语大学，有外国政要来学校访问，表姐又作为校学生会宣传部长接待外宾，和外宾合影的照片登上了XX新闻和XX日报，也投射在了母校附中主教楼的大屏幕上。知萦当时在上高一，指着大屏幕跟同学说这是她表姐时，同学们看她的眼神都像是看凯特王妃的妹妹。
　　表姐的婚姻也是一骑绝尘，表姐夫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也是保送清华的超级学霸，如今是一家知名互联网公司的高管。表姐和知萦说过，挑男人和风投一样，看准标的就提前入场买进，然后等着上市分红。但是知萦仗着自己比表姐多几分漂亮，又少几分强势，哪有耐心像表姐一样，花二十年时间把表姐夫从一个沉迷做题以至于课间打水都要表姐代劳的直男，调教成赚钱顾家两不误的绝世好男人，在如此优秀强势的表姐面前，一个不字都没有。
　　表姐说，我马上要开会，先第一时间通知你留出时间。具体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说罢，表姐就挂断了电话。晚上再来电时，已经是十一点半。表姐说刚下班，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和知萦说下情况。她简明扼要地交代了关于许志的背景资料，语速之快让知萦由不得佩服，果真是同声传译出身。知萦边听边用脑子记，比1.5倍速听雅思听力还紧张。最后，表姐说，许志这样条件的男人，不同于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男人。你如果和他在一起，过得也不会是普通情侣夫妻的生活。是好是坏，只有冷暖自知。这点你要有心理准备。我能给你的建议也就这么多了。

　　24.3
　　这一点，从最开始就看出来了。许志次日加了知萦微信，非常简短的几个字：你好，我是许志。周六晚上方便吃个饭吗？知萦说，好。然后就没有回音了。第二日，又发来一条：抱歉，周六晚上工作安排比较晚，9点半喝点东西不知道是否可以。知萦说，好。对方再次消失。等到第三天，也就是周六的早上，对方发来餐厅预订的信息，没有多余的话。知萦说，好。
　　我眼看着久经沙场的她花一整天时间打扮，就知道这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她内搭穿了一件修身露肩黑色针织连衣裙，外套穿一件经典的羊绒浴袍款驼色大衣，戴了一套梵克雅宝的灰贝母项链和耳钉。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女人对衣服的品位和经典的定义也会逐步增长，这也难怪为什么少妇最迷人。那些穿着百褶裙高筒袜的韩式美少女，论战术论技巧，怎么比得了在餐桌前解开浴袍款大衣脱下露出香肩锁骨的成熟女人。
　　出门的时候，寒冬十二月的帝都，她竟然穿着丝袜踩了一双dior黑白经典小猫跟鞋。我说，外面已经零度了，你真是老当益壮。
　　知萦说，你懂什么？这是自律。自律是反人性，美也是。高考前我们班主任总说，多考一分甩掉多少人。现在也一样，少穿一件，你就甩掉多少想要争奇斗艳又怕伤筋动骨的女人。我跑了十年长跑，就是为了能在零度的帝都光腿走五分钟，这五分钟够我从这老破小走到豪车上，从豪车上走到高档酒店里。
　　我说，三里屯夜店门口穿长筒靴光大腿吹冷风的妞儿们倒是有，你这光脚穿凉鞋溜冰似地是不是过于用力了些。
　　知萦说，美人鱼上岸嫁给王子的时候，哪一步不是走在刀刃上？她要是不用力，那就只能回海底给龙王做小妾。
　　以我浅薄的见识，她不入豪门，谁入豪门。知萦这个人有多骄傲，就有多狠心。只是她的骄傲是对别人，狠心是对自己。

　　24.4
　　餐厅定在CBD超豪华酒店的顶楼餐厅。知萦轻车熟路，提前半小时就到了。这家餐厅在帝都火了五六年了，她二十五岁时第一次和任乐来这里圣诞节约会，二十八岁时和邱成在这里办了会员卡经常来吃宵夜，三十岁时又和许志在这里相亲。她一次比一次美，但这美的背后已经显露出衰老的马脚。她一次比一次成熟，这成熟也不是她主动想要的，而是生活硬生生塞给她的，不要不行。就像波伏娃所说，女人不是生下来就是女人，而是后来才变成女人。
　　许志迟到了整整半小时。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她看着一个高个子男人从电梯里匆匆忙忙地进来，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和阿迪达斯运动鞋，服务员询问他的预定位置，他才开始拿出手机一顿查找，最后在服务员的引路下走过来。
　　酒店昏暗的氛围灯下，她看到这个男人向她走来时的眼神光越来越亮，一颗悬而未决的心就落下了一半。相亲这事，第一面决定是否成功，第一眼又是成功的一半。
　　因为许志的迟到，脱衣露香肩环节早在她等待时已经完成了，她只能看着许志肥胖的身体笨拙地脱掉黑色羽绒服外套，露出白色的衬衣和灰色的毛背心，配合着像胡同街边理发店10块钱剪出来的寸头，整个一个老干部风。他俩对面坐着，画风极不协调，好像派出所的老所长要给失足少女做思想工作。知萦想幸亏不是酒店，不然估计要查他俩身份证，怕是有什么不当交易。
　　其实许志三十七岁，正是标准的钻石王老五。她以为许志的经历和条件如此优异，以为会是邱成和任乐的混合加强版，结果完全是反面。毕竟是top2出身的人，与只会坐吃山空的二代或者养尊处优的三代不同。一个有钱又朴素的男人，说明这个人越是朴素的外表下，越说明有着异于常人的地方。

　　24.5
　　许志说，实在抱歉，晚上公司有急事，来晚了。然后席间大多数时间，都是许志在说话。知萦后来回忆起来，那晚的见面不像是双方聊天，倒像是访谈节目，一个礼貌虚心的年轻小主持人在采访一个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回忆往昔忆苦思甜。
　　他从自己小时候讲起，讲父母都是白手起家，工厂下岗之后从开小卖部到开酒店，开酒店到开煤矿，开煤矿到开公司。父母对他管教很严，小时候在厂里开小卖部父母去进货，他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店铺，算账算得比父母都快都准，顾客买十几样商品他能立刻报出正确的合计价格，厂里的大人们都说，许家的儿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开酒店的时候是90年代中期，刚刚兴起自助餐，他私自带几个同学去自家酒店大吃特吃，让大堂经理别记账，这事被母亲知道了之后暴打一顿，说，咱家的钱每一分都是父母的血汗，你有本事就自己赚钱自己花，没本事将来我们一个字儿都不会给你留下。开煤矿的时候他上高中，明明是自己中考考进了最好的高中实验班，但是同学都说他是煤老板的儿子花钱买进来的，他奋发图强从实验班的后几名考到前几名，高考报送浙大也不去，靠自己考进了top2。上大学后家里已经开了公司，但给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却只有2000块钱，他打游戏谈恋爱的钱都得靠自己挣奖学金。后来他出国读了研又留了华尔街工作，去了金融毕业生千军万马挤破脑袋的那家投行，是部门唯一一个中国人，工作八年，靠自己在美国购置了三套房产。但是因为父母年事已高，家里企业越做越大，只能听从父母之言回国继承家业。从华尔街的投行金领到国内的民营企业主，再也没有了在纽约出海钓鱼上山徒步的周末，每天要面对的是拖欠的工程款、公司的内斗和政府的关系维护。埋头大干五年，把华尔街的那套融资体系在家里企业上玩了个遍，许家的资产翻了番，现在成为了当地首富。但是现在三十七岁了，父母十分担心他的婚姻大事，于是各处拜托熟人介绍对象。
　　当晚知萦和许志聊了三个小时，具体说是听许志讲了三个小时。能让女人变美的是爱情，能让男人变帅的则是成就。许志身上的光芒，透过了那土味的灰色毛背心，投射在知萦的眼中形成崇拜的光芒。这是她在前任们身上从来没有体会到的崇拜感，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致命的吸引力。谢余是她镜子中的自己，任乐完全是她的对立面，邱成是她的理想型。而她暂时还看不到许志对于她的定位。应该说，许志无法由她来定位，她才是被他定位的那一个。
　　许志说，他很久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聊这么久了。他现在的生活里，每天面对的都是下属、生意伙伴或者政商关系，他甚至已经见不到和自己年龄相差十岁以内的人了。知萦也在那一晚，才学会了如何做一个会聊天的人，会倾听就够了。因为当一个男人自己的经历太多，需要的是就一个顺从的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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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直聊到餐厅打烊，许志说他的车就在楼下，送知萦回家。许志和知萦刚走出酒店大堂，车已经在最近的位置停好，司机在车旁边站着等候。果真就像知萦说的，美人鱼在寒风中根本不需要走几步，就能从豪华酒店走到了豪车上。这是一辆改装过的加长版商务车，许志和知萦一起坐在后座。两张真皮大沙发椅，中间还有一个玻璃茶几，沙发椅前面是一个电视屏幕。司机的前排和后排是完全隔开的，只有一个小窗口可以打开或者关闭。许志说，帝都太堵车了，每次办事路上花费的时间太长，所以就买了个商务车放在这里，去工作的路上可以睡觉。他又问知萦怎么上班，知萦说坐地铁。许志说，我平时一个月来一次帝都，这车也不用，以后可以让司机接送你上下班。知萦说不用，自己坐地铁比较方便，毕竟也不是去赶着谈几个亿的生意。许志好像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一样，停了一下，说，你挺可爱。
　　可爱，这是近二十年来知萦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她，上一次可能是在六一儿童节晚会表演头上长犄角的小龙人的时候了。她从小就心智早熟，性格高冷，心里又跟明镜似的，嘴上还不饶人。同龄的男生都觉得她过于成熟通透，大三五岁的男生才觉得她势均力敌，在比她大七岁的许志眼里，竟然是“可爱”。她强烈的骄傲曾经吸引或者伤害过许多男生，但在许志眼里，这都谈不上骄傲，只是可爱。“可爱”这个形容词，她一直以为适用于心智水平相差超过二十岁的人，比如三十岁的她看表姐五岁的儿子，光着脚满地跑的时候挺可爱。
　　许志说，我明天就离开帝都了，去广东看个项目。下周我抽时间再来帝都请你吃饭，到时候提前联系你。很高兴认识你，知萦。

　　24.7
　　天知道这一周，知萦是如何的左思右想，瞻前顾后，摇摆不定——要不要和许志主动联系。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在和她吃饭之后没有主动来联系她的，但是许志在这一周都了无消息。她应该主动出击吗？但是对方显然工作非常忙，自己莫名去打扰岂不是添乱？许志说了下周抽时间会再来请她吃饭的，可能只是一句客套话，对她并没有兴趣？那既然这样，更不必主动了。许志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左右他的选择。
　　知萦从来没有在之前的关系中思考过这么多，因为过去她胜券在握。但是她对许志，连一半的胜算也没有。她的美丽和聪明可以碾压大多数男人，但是在许志面前这些都不是稀缺产品。一个身价过百亿的三十七岁的青年才俊，过去比她优秀，未来比她可期，在整个社会人群中，这个男人本身比她的稀缺程度要高得多。
　　知萦在周五的晚上才等到了许志的微信，说明天中午到帝都，先见个客户，晚上来接她去吃饭。知萦并不去想临时邀请的不礼貌，也不去计较这一周的毫无关心。她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想去想。她只想如何拿下这盘棋。
　　这条微信是能够让她在三十岁的感情困局中翻盘的一张彩票，她已经孤注一掷地把这张彩票当成了嫁入豪门的入场券，一旦成功，能将过去感情中的失败和遗憾统统抹去。恋爱已经不是她的所求，她要的是婚姻。婚姻是功利的，是一种目标，而恋爱只是一种手段。

　　24.8
　　表姐对知萦说过，恋爱中双方的相对关系在一开始就确立了，其后的几十年间很难改变。就像表姐和表姐夫，当年表姐是雷厉风行的女学生会主席，表姐夫是温润随和的直男学霸，往后恋爱十年结婚十年，至今两人在一起的角色好像还是那个女学生会主席和直男学霸。她刚来帝都上大学的时候，表姐和表姐夫刚买了新车带她去吃饭。表姐和知萦先下了车等表姐夫倒车进车位，一把没倒准表姐就着急了，站在车外把胳膊伸进车窗内抓住方向盘嚷道，叫你回轮回轮，怎么还不会回轮。表姐夫憨憨地笑，也不急也不恼，说，你别急你别急，我这就回轮。当时知萦想，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知萦和许志的关系，仿佛也在第一次见面就确立了。或者说，在没见面前就确立了。相亲与自然恋爱之前最大的区别是，人之间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只剩下硬生生的条件。而条件的天壤差距，让他们之间的天平自然就不平等。她安慰自己，这种不平等才是一种平等。难道让百亿身价的钻石王老五仅仅一面之缘就对她嘘寒问暖吗？只能怪她自己又不是女明星。她唯有在自己的天平这一段增加付出的筹码，才能让她和许志之间保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