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柳七篇]纵千金难买一笑 ...
-
夜色将明,柳七一夜未睡倒是不觉困倦,腰里挂着对剑,一步一步就往之前蓝潋与陆涵轻的住处走去了。
陆涵影喊住道:“你怎么知道在那?”柳七笑道:“你姐姐那对耳环情急之下没带出来,他势必还要翻找。二来……”她眼睛咕噜咕噜一转,“二来,你们都是他手下败将,他何必要跑?”陆涵影脸上大惭:“我总以为我武艺大成……”柳七截断道:“江湖中高手如云,你一个练过几天武的人才知道多少。”陆涵影正色道:“我也是江湖人。”柳七嗤了声,不答话了。
两人行至蓝潋房前,柳七忽然道:“要不你回去吧,一会生死相交,你未必受得了。”陆涵影只道她看不起人,一张脸都涨红了:“你若打不过我自然会拼死相助,难道我就怯了?”柳七冷笑道:“我会打不过?”她随手向旁边的案板一招,五指弯曲成爪,呼一声那案板瞬时移动过来,她举重若轻,呼啦啦就将案板砸蓝潋门上了。
陆涵影呆道:“这是龙擒手?”
蓝潋果然还在屋内,此时听到响声大作,只道是陆涵影回来报仇,当下也不惧,从尘烟中走了出来,只见半明的天里一个瘦矮的俏丽小姑娘持着把对剑一双明亮亮的眼睛望着他。他不由道:“这位是?”
柳七微微一笑:“不醉居柳七。”
蓝潋面色一变,笑道:“不醉居声名我也听过,但此乃家事,清官也难断,就算是不醉居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也有当有个底线。”柳七也笑道:“我说能管就自然管了。”她话音一落,已经扑上去了。她这一扑直向蓝潋胸前而去,又快又险,短剑眼看当胸而透,正是华山的“莲花云台”。
蓝潋见她衣带笔直,眼见内力委实不弱,当下凌空劈出一掌,快如电闪,他要的只是柳七的一顿,而后向后连翻了两个筋斗,要避开这一剑。
柳七语音带笑:“得罪啦。”蓝潋将立未立之时,她将一把短剑甩出,旋如飞镖,恰恰是冲着蓝潋的喉结而去。江湖中兵器犹如性命,剑在人在,蓝潋从没见这样的人,打斗之时竟将武器抛开,他又惊又急,已经退到塌了一半的屋舍旁边,他再无可退,右手向后拍出,墙壁登时毁塌下来,他心中大安,跃入灰尘之中,心道武器便是再锋利也要阻上一阻。他一念并未转完,只见柳七两掌后发先至,迫至眼前,左掌跟上右掌,右掌接着左掌,直有千招一般。面前的墙土犹如泥屑并不能妨碍她半分,蓝潋大惊横臂相拦,听柳七道:“胳膊不要了?”她说着,咔嚓一声,蓝潋右臂果然断了。
柳七踢开土块将短剑拾回,向蓝潋走过去。她仍是笑着的,蓝潋这才发现,她的眼睛透出诡异的光来,他甚至以为那双眼是嗜血的,红的,他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我不服,再比过。”柳七哈哈一笑:“你当是比武呢,还不服。也罢,你且出来。”她跃出半踏房屋又走回月亮底下。如今是下旬月亮出得迟落得更迟,是快亮了,东方一片鱼肚白,西天倒还贴着剪纸一样苍白的月亮。陆涵影看她出来,并无伤损,心中大安,又不免担心扰邻,孰料就算是扰了别人看打斗成这样也不敢出门吭声的。
蓝潋的右臂已经不能用了,软绵绵的垂着,他左手摆了起手式,进退有序,实在是很浑然天成的招式。柳七喝道:“再来。”蓝潋看她竟跃跃欲试,似乎天下间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生死相搏,心下不禁胆寒,又情知在她手上讨饶恐怕无用,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他的掌法确出自名家,到底有点底气,左手抓了几块墙土挥出,内力之下如利刃暗器,陆涵影隔得远也觉得劲风扑面退了三步,柳七不退反进,并不理墙土打在身上疼如刀割,斜拉里往蓝潋处一冲,嗤嗤两声,短剑又挥上去了。柳七平日与人斗武,完全是靠一个快字一个狠字,她虽是出生华山派,但华山的君子之风在她身上万万是寻不到一点影子。她这里虽也一样左一刀“壁立千仞”又一剑“吹箫引凤”,就算是“气吐鸿蒙”这样超然出尘的招式也被她使得勇猛有余飘然不足,但是在她看来只要打得过就行了,她二十招使完,只见蓝潋身上已是十多处伤口,偏偏没一处紧要内伤,看去倒是鲜血直流,凶险万分。
陆涵影心道:“就算是一刀杀了吧,也没有这样更折腾人。”他看那柳七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心中就寒了一次。
柳七将双剑往腰上一挂,笑道:“我看你对你的掌法甚自信,来来,我们练练。”她出手何等快,蓝潋还未及反应,左手一掌,砰的一声正中胸口,蓝潋眼前发黑,就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蓝潋神色惨然:“你这妖女好重的手,只是换着法儿折磨我。”柳七笑道:“是你技不如人,怎么又怨我?我愿用掌打你就用掌,愿意用剑就用剑,你左不过等着死就是了。”说完,又将剑抽出来说:“反正你的胳膊也废了,我帮你砍了吧。”蓝潋大惊,叫道:“你敢!我可是西楚蓝家后人,我用的是蓝家南华掌,莫非你不识得?”柳七半笑不笑道:“识得。那又怎么?”蓝潋道:“想来姑娘也是内弟请来出一口气的,与我并无仇怨。而我这里虽是有错,然而这到底是我的家事。居家过活总有一两句不顺心的,磕磕碰碰在所难免,难道姑娘连这个也要管吗?”他说得顺了,撑着身子勉力站起来又道:“我想姑娘也不过是听了片面之词,就算适才姑娘也见了我与内子吵嘴,但是这也并非是一时就吵,而是一点琐碎事情,唠叨唠叨所致。姑娘年轻,没有与人过日子,难免不知道其中的缘故。”陆涵影听了不由大怒走过来道:“你打我姐姐,难道我们都瞎了不成?”
蓝潋摇摇头道:“你姐姐武功高强,也是在江湖中走动过的人,我们就算动起手来也一时难分高下,我若真心要对付你姐姐何苦等到今日你与不醉柳姑娘一同前来?我与你姐姐日子清苦,不似从前的好时候,长久了,就吵吵嘴动动手。其实我知道,是我不够争气,不能让你姐姐享福,更令你怨怼,是我之错。哎。”他沉沉叹了口气,言下颇有感伤之意。
陆涵影一呆,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哪里不对,心中很受侮辱,却一时难以指摘。
柳七笑道:“说完了?”蓝潋低头道:“说完了。我并非要辩解,只是这实乃家事。柳姑娘并不醉居恐怕也不好断,如今又并未出人命。于江湖上说,拳脚上见高低,我与内子之事她冲动之下与我动手,我不得已接招,是我胜了。于夫妻之道上说,三从四德,出嫁从夫,她与我之事也很好分辨。这里实在不需劳烦柳姑娘伤身了。哎,待我伤好一点,立刻接她回来,好好说清楚,免得再出今晚的误会。”
柳七点了点头,道:“你使得确实是蓝家的南华掌,我也认得一位姓蓝的朋友。”蓝潋道:“姑娘眼力好,心里也明白,真是难得。”陆涵影听他们倒叙起旧来了,心中焦急,正要上前说话,却听柳七又道:“你适才分解了十二句,句句不错,我有感于你这十二句,便报你十二剑之德。”她随手一划,蓝潋一声惨叫,左脸血流如注,半边脸就不能看了。
蓝潋颤声道:“你,你……”
柳七转着短剑一双眼在他身上逡巡着,似乎在思考下一剑划他哪里,一面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提江湖二字的。你这样的人我是不承认你是江湖人的。”蓝潋疼的坐到地上,她居高临下,右上往底下一割,蓝潋左脸上又是一道血珠子,堪堪一个斜着的“十”字。
“其实蓝家后人我也认得一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旧友。内功使得正经的无极决,不像你这样的半吊子。只怕你那来来回回的几招南华掌也是在哪偷学的吧。”柳七嘻嘻一笑,一脚踏到蓝潋身上,俯视他道:“你怎么也好意思配姓蓝呢?蓝家满门大侠,虽被灭门多年,可江湖余威仍在呀,你怎么也好姓蓝呢?”她伸出手将蓝潋双臂向后一折,噼里啪啦几声骨头响,蓝潋哀声惨叫,两只胳膊骨头皆尽碎了,他嗷嗷乱喊,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涵影张口欲吐,瞥过脸道:“你何苦折磨他?”柳七回头看了看他惨白的脸,冷笑了声。
蓝潋痛的几乎晕了过去,难以呼吸,心里想道柳七既然已经道出自己首尾必是不打算留活口了,想到这里又心灰又绝望,惨声道:“你一剑杀了我吧!”他从前只觉得陆涵轻小姐性子难伺候,如今却觉得陆涵轻实在是世上最温柔的人了。
只听柳七叹气道:“我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当年你和陆涵轻谈情说爱以为就算是在江湖里了,会点武功就以为是江湖人了。如今江湖人厮杀拼斗,却一点不能承受,真是让人失望啊。”她松了踏着蓝潋的脚走到陆涵影的面前嫣然笑道:“还有你,还认为自己是江湖人吗?”
陆涵影嗫嚅不语,心道这人可真记仇,之前他说自己是江湖人她冷笑不答以为就此揭过了,没想到却在这里旧事重提。他想骂她几句心狠手辣,可柳七一张脸庞近在眼前,皮肤如玉光洁,月亮之下如生光晕,润洁晶莹,心中跳的厉害,更加说不出什么来了。
柳七见他不语只道他瞧不起,转了转短剑道:“算啦,我一刀将他宰了便是。说好的一百两,你回头提给我,我拿回去气一气甘蓝。”她正要下手,就听到一个女声叫道:“且慢!”
来人正是陆涵轻,她出声一喝,陆涵影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她扶住了又问:“姐姐可好些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陆涵轻不答,撑着陆涵影走到柳七跟前道:“我自己动手。”陆涵影这才看到她手上还拿着她那根带刺的红鞭子,她右手一挥,蓝潋身上剧痛,被卷了一些皮肉下来。他疼痛难当,初始还喊得歇斯底里,现在声音渐哑,几乎喊不出来了。陆涵轻则重伤之下,一鞭已是用尽全力,如今趴在陆涵影身上喘气。陆涵影劝道:“姐姐,让我来吧。”陆涵轻摇摇头道:“此人误我,我要亲报此仇才罢。”她一张脸雪白,几没一点血色。
蓝潋疼的快无知觉,但听出是换了人,勉力睁开眼看见是陆涵轻,心中又燃起希望,抱住陆涵轻的叫道:“涵轻,涵轻,救我,救我,我以后不再跟你吵架了,涵轻救我啊……”
他匍匐在地,如一条死狗,陆涵轻认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气,却觉得与他为人再配不过,要伸出脚抖掉他,却再无力气。蓝潋还在喊:“求求你了,涵轻,我求你了。”一张血脸蹭着陆涵轻的脚。
陆涵轻叹了口气道:“算了。我真是眼拙。那会子我嫁给你,我真的要与你终老一生的。我想啊,我这一生除了会一点武艺旁的什么也不会,我去学了一些罕见的糕点做法,我想做给你吃。想学一点菜式,与你洗手作羹汤。我每天学的时候心中的时候都是美美的。我是真心要与你做妻的啊。蓝潋……我嫁给你才那么几天,新婚嫁娘就被你言语糟践,蓝潋……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吗?”
她那个时候有多美丽,有多好看,穿一身红艳艳的裳子,真是江湖中传说的那朵会走路的会唱歌的红玫瑰。
新嫁娘,实在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娇艳美丽的时刻。
她哽咽的蹲下身去拿手去摸蓝潋的头:“蓝潋,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蓝潋已经神智模糊,只是喃喃的说:“救我啊,涵轻,疼,太疼了。救我啊。”陆涵轻心中痛苦,又说了一句:“算了。”回头看向柳七道:“柳姑娘,可以吗?”柳七笑道:“你弟弟将银钱给足了,死活并不与我相干。”陆涵轻点点头,望定蓝潋道:“蓝公子,从今以后,我陆涵轻与你恩断义绝,此生此世我们再没有一个字的关系。你爱走爱留,是否报仇,都随你,我随时接着。”她力气用尽,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柳七对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并没有兴趣,道:“既然此间事了,我就走了。”她说走就走,插剑入鞘,背着手大摇大摆就往来时的路走过去了,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陆少侠,别忘了一百两银子,我还想看看苏北城的风景,你送到慈安堂来,给他们的郎中就是。”她笑眯眯的说,“我看你此生也不想再看见我啦。哦,对了,别忘了把这给收拾收拾,连夜走了吧,别让官府拿了治你们个聚众斗殴的罪名。”
她向西而行,空中星子微闪,白月悬空,犹如披星戴月,天地万物都不过是她的装饰。
陆涵影呆了一会,答应了个“哦”字,浑不知柳七已经走得没影了。
三日后,柳七湖也游了,苏北城外的六皇山上的枫叶也看完了,琢磨着也差不多该回汉池了。正在慈安堂的院子里晒太阳发呆呢,一位穿着显赫的公子就走了进来。柳七哟了一声道:“少侠怪准时嘛?”陆涵影红了脸道:“你别瞎喊。”柳七笑道:“那陆大侠?”陆涵影焦道:“你为何总没个正形?”
柳七往椅背上一靠,将两条腿也收到椅子上望着天道:“我就这样啊。谁让你来讨骂的,不是说好了给郎中就好了吗?钱呢?”陆涵影掏出一袋子银两放到她摊开的手掌上。那手小巧莹白,实在不像一双杀人取命的手。
她垫了垫轻重,笑道:“不错,整好一百两。你姐好啦?”陆涵影点了点头,意识到她背对着看不到,又道:“嗯。她说以后要带着团团浪迹江湖。也不回苏南了。”
柳七但笑不语。
“你也别笑。我知道我姐姐从前不像你闯江湖,杀人饮血,她就是觉得好玩,我也是。不过,江湖未必险恶,走走停停,看看风景也挺好,是不是?”
“是啊。”柳七仰靠着椅背道,“是啊,是啊,挺好的,看你的风景去吧。说完了快滚。”
静了一会,并没有陆涵影出门的脚步声,柳七扭头看去,只见陆涵影站在她的身后,带着笑容俯视着她:“不啊,我打算跟着你回汉池去。那种闲散的生活挺好,可你这种日子我也想看看。”
柳七冷着一张脸:“你说过的,我动辄杀人,是个妖女,折磨起人来从不给人痛快。”
陆涵影眨眨眼道:“我说过这种话吗?你一定是听错了。”
“你要跟着回不醉居也行,不醉居一天住宿是500钱银子,酒水另算。”
“行。”
“你这一路跟着我,我要保你安全,再要30两的费用。”
“行。”
“……算了,我不要你的钱了。你别跟着我。”
“不醉居杯酒之约,一诺千金,你怎可出尔反尔?”
“切,千金难买我高兴。”
“恐怕蓝当家的和甘蓝酿酒师不是这样想的。”
“……总有一天我会假装失手杀了你。”
初冬的晨曦,有薄薄的雾,雾中的太阳,是皴出来的红色,不浓不烈,足以让你直视。一切正好,恰是刚刚初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