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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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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禾希捂着脸颊难以置信。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阿娘会动手打她,女儿家的脸面何其重要,就算是家里的庶出姐妹,受到的惩罚也不过是抄经、罚跪或者禁足。
“阿娘!”她反应过来,凄厉叫了一声,泪水夺眶而出,委屈而惊诧地质问母亲:“您怎么能打我?”
郑氏今日特意佩了一串佛珠入宫,好压压火气,尽管如此,她还是深吸了几口气,脸色沉沉:“我打不得你吗?还是说你当了贵妃娘娘,我见了你也要毕恭毕敬?”
叶禾希红着眼圈,连连摇头。
郑氏见女儿不吭声,冷笑道:“贵妃娘娘好大的架子,做了一场噩梦,闹得前朝后宫沸沸扬扬,太医院正都跪晕了过去,这还不算,你自觉福德不够,不去行善积德,倒扣了后宫宫嫔为你抄经祈福,好大的威风!”
叶禾希在母亲熟悉的威势下瑟瑟发抖,但她到底已经当了两年贵妃,脾气在皇帝的纵容下愈发坏了三分,脸颊生疼,她反唇相讥:“阿娘昔日不就是这么做的吗?女儿都是跟您学的。”
郑氏怒极反笑,飞快转了转佛珠,厉声道:“我是正妻,你是吗?从来只听说正头娘子整治妾室的,你呢?你算什么?贵妾跋扈?!不容良妾?!你是嫌你名声太好听了?!”
叶禾希不曾想母亲会拿她不是正妻的话来刺她,顿时白了脸色,惨叫道:“阿娘!别说了!”
她近乎哀求道:“阿娘不要再说了。”
哪怕是贵妃,就不是妾了吗?
不,那也是妾。
她和那些美人才人没什么区别,都是天子的妃妾而已。
当了妾室,叶禾希心中如何能好受,她也是要脸面的,从前还能拿嫁给心爱之人来做遮羞布,然而噩梦为她揭开了皇帝虚伪的一面,叶禾希再听这话,近乎凌迟。
郑氏没有想到女儿的反应这么大,她从中窥到了女儿的转变,趁热打铁:“为什么不说?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好名声?御史参你跋扈善妒,百官请求册立正宫皇后,第一个把你排除在列,说要选个贤良淑德的千金。”
叶禾希一时心凉如水,如坠冰窟,挣扎着道:“陛下……”
郑氏俯身掰正女儿面颊,一字字道:“我儿,陛下若真心喜爱于你,为何不立你为后。”
叶禾希默然无语,目光哀切,半晌后喃喃道:“他说我无功,不好立后,待我有孕——”
郑氏猝然一声冷笑:“我儿,你太天真了,你的好情郎可没打算让我们叶家做外戚!”
叶禾希茫然望着自己的母亲,某种怀疑蠢蠢欲出,她却没有勇气挑破。
郑氏没给她希望,冷硬下心肠,告诉这痴情又愚蠢的女儿:“你那好情郎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前朝秘药用在你身上,漫说两年!你就算是再承宠十年也不会有孕!”
至于那秘药不曾彻底害了她身体的事实,她刻意没在此时提及。
事实上,那也算不得什么,不一定是皇帝有情,所以留了一丝余地,也有可能是出于其他考虑。
权势之争,容不下太多情爱纠葛。
叶禾希乍闻这个消息,又惊又怒,心中更多却是大石落地的了然。
是了,赵尧黎那般宠爱她,她的身体又自幼康健,为什么会一直没有身孕。
“阿娘,”惊怒过后,叶禾希的表情空洞茫然,她怔怔望着母亲,眼泪簌簌流下:“阿娘,阿娘,我的心好疼啊!”
郑氏神情中浮现一丝哀恸,女子一旦陷入情爱,便会身不由己,从中受到的伤痛远胜于喜悦,她难道是从一开始就与叶昌世两看两相厌的吗?
不过是及时抽身罢了。
郑氏将女儿眼泪拭去,正色问她:“你可知接下来该如何做了?”
叶禾希茫然无措。
郑氏轻叹一声,还是很难接受这是她生的女儿的事实,指点道:“叶家需有一个叶家女生下的皇子。”
叶禾希脸上闪过一丝痛色:“阿娘,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陛下。”
她生来尊贵,从来没有学会虚与委蛇。
如果可以,郑氏也不想,但谁让女儿当初要嫁给赵尧黎,一脚踏入了这趟浑水之中,她面无表情:“你若不肯,你爹会送你四妹妹入宫。”
叶家没有庶子,庶出的女儿却不少,未嫁的足有五六个。
叶禾希愣住,这些庶出姐妹在她心底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她们的地位天差地别,她很难想起她们。
郑氏轻抚着女儿的秀发,以一种淡漠的语气道:“你四妹妹是庶女,身份不够,你父亲会让我把她记在名下,充作嫡出,她若入宫,你父亲会尽力为她争取九嫔之位,陛下还用得着叶家,你猜他会不会答应?”
叶禾希在心中道,会的,他会应的,就像当初迎她入宫当贵妃一样。
忽然间,她想起了自己初入宫的情景,昭麟二十九年的秋猎,她救下了一个少年,倒非一见倾心,只是她少见外男,不自觉多了几分关注,她看着少年从不受宠的皇子慢慢成长为储君,在先帝灵前继位,成为天子,一颗芳心渐渐丢在了对方身上。
这时父亲和母亲将她唤去,问她是否愿意入宫。
叶禾希想,他们如此有缘,岂非天造地设的一双。
尽管不是皇后,她也欢喜,她自认以她的家世和品貌,日后名正言顺成为他的妻子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礼官挑了吉日,浩浩荡荡将她迎进宫去,鸳鸯盖头被掀开,天子俊美无双,温柔含笑,叶禾希没有丝毫反抗就陷了进去。
现在想来,赵尧黎将方佩昕错认成了他的救命恩人,既然没有前缘,他们不曾见过面,赵尧黎哪里来的柔情?
又或者说,换了一个王禾希、陆禾希来,赵尧黎也会捧出一个关雎宫贵妃?
叶禾希凄然而笑:“阿娘!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她不仅沉浸在贵妃的荣宠之中,还屡次跋扈妄为,糟蹋叶家的名声,父亲也因她之故,认为叶家风光依旧,深得皇帝信重。
“阿娘,”她握紧郑氏手臂,心终于偏到了母家这边:“皇帝一直忌惮着叶家,欲除之而后快。”
郑氏露出一个充满欣慰的笑:“你能想明白就好,这些事,阿娘心里有数。”
她的手指抚在女儿凝脂般的脸蛋上,笑容慈和,语气却是冷硬的:“希儿,皇子必须要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去母留子得来的孩儿,你养不好,坐不稳皇太后之位。”
她太了解这个女儿了,亲生的皇子她都不一定能养好,更别提不是亲生的。
叶禾希眼底流露出惶恐:“阿娘……”
郑氏有些嫌弃,她安抚地顺了顺女儿的后背,从容发问:“难道你想入你的庶妹居于你之上?你要看着她生下皇子,登临皇太后之位,看着我和你的兄长向庶孽卑躬屈膝?”
叶禾希只要一想那个场景就难以忍受,她什么时候正视过庶出姐妹,不由道:“她不配!”
郑氏淡淡道:“她也是你父亲的血脉,若你不中用,就需她上了,叶家已经走到这一步,收不了手了。”
叶家正走在造反的路上,朝堂争锋只是其次,重要的是叶家女何时能诞下皇子,届时令天子暴毙,叶家携幼帝以号天下。
这个时间越短越好,天子羽翼渐丰,若到了叶家压不住天子的那一天,就该是叶家满门倾覆的时候了。
她没有给女儿分析这些,叶禾希装满情情爱爱的脑子今天已经知道了太多消息,再装不下其他了。
郑氏喊来宫人,“为贵妃梳洗。”
宫人们见贵妃此时情态,不由心惊,却不敢言语,为贵妃梳洗重新装扮,远处有净鞭声传来。
天子驾临。
郑氏面上浮现一丝讥嘲,叶禾希千金贵女,不问政事,却不知赵尧黎能登基,叶昌世这个太子太傅是出了大力气的,而叶昌世背后是她的母族郑氏、外家殷氏,还有长子媳妇的母族丁氏,有这样一股强横势力支持,赵尧黎这个天子之位才坐得稳当。
郑氏朝女儿招手,为她理了理鬓发,她眼尾泛红,平添三分娇媚,郑氏满意颔首:“天子体健无疾,俊美高华,还柔情脉脉,万分体贴,希儿,你只管受着就是,别去想什么真情假意,这样的情郎,寻常可找不到。”
“……”叶禾希瞠目结舌:“阿娘你说什么呢。”
郑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傻孩子,三从四德是男人写给我们看的,真当真了,才是中了男人们的圈套。”
叶禾希目瞪口呆。
郑氏愈发觉得这个女儿像只呆鹅了,色厉内荏,看着跋扈嚣张,实则愚笨蠢呆,难怪会被骗得团团转。
天子的仪仗已经到了关雎宫前,郑氏携着自己的呆鹅女儿前去相迎,不等她弯腰见礼,天子便温声道:“都是一家人,夫人何必多礼。”
郑氏道一声:“礼不可废。”硬是压着女儿全了礼。
赵尧黎本是听闻太傅夫人入宫,心生警惕,故而处理完要紧政务就赶来关雎宫,如今见郑氏礼数周全,甚至连叶禾希都在母亲命令下规规矩矩行了礼,心头不由添了几分好笑。
他下了轿辇,去牵叶禾希的手,察觉到她的僵硬,只以为是郑氏在此的缘故,携了她入殿,与郑氏温言:“夫人可莫要责怪贵妃了,朕瞧贵妃都哭过了。”
这话中还带了些责怪,做足了温柔郎君作派。
郑氏不假辞色:“臣妇这女儿向来骄纵,不想嫁了人还是这般,陛下无需纵容她,不是正经大妇,就别摆大妇的谱,免得朝臣非议,御史弹劾,坏了我叶家名声。”
赵尧黎完美无缺的笑容一僵。
这是敲打吗?
区区臣子之妻……
赵尧黎道:“夫人多虑了,朕明白希儿品性。”
郑氏道:“陛下不必为臣妇这不成器的女儿遮掩,嫁了人就该有妇人觉悟,不指望她为陛下打理好后宫——到底不是正经大妇。”
她又一次提起这个敏感话题。
赵尧黎沉吟几瞬,正待寻个借口敷衍过去。
郑氏接着道:“诞育后嗣才是我等妇人之责,臣妇这女儿两年未育,已是失职,臣妇此番进宫带了位通医术的嬷嬷,就让她留在贵妃身侧,为贵妃调养身体,希冀贵妃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她看向赵尧黎:“陛下爱重贵妃,想来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