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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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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尧黎隐忍太久了,但他还要继续隐忍下去,叶昌世权倾朝野,门生遍地,姻亲结党,手中更是握有兵权,他不得不忍耐。
还不是时候。
赵尧黎这样告诉自己,他语气和煦,亲近中甚至有几分面对长辈的尊敬:“夫人说得哪里话,朕当然不会拒绝。”
他温柔看着叶禾希,亲昵道:“朕也盼着希儿早日为朕生育子嗣。”
这还不够,赵尧黎接着皱起眉:“宫中太医无用,不能照顾好贵妃玉体,来人,传朕旨意,太医院正罚俸半载,重新择选医术高明的太医为贵妃请脉,三日请一次平安脉,贵妃身体若有恙,朕唯太医是问。”
立刻就有内侍领命而起,前往太医院传旨。
偷听的徐彬:“???”
他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太医院正默哀三秒,希望太医院正的请辞折子能早点递上去,又琢磨起能否争取上这个请平安脉的任务。
最后得出结论,大概率是不能的。
赵尧黎来这一出,明摆着是不放心郑夫人送进宫的嬷嬷,担心叶禾希身上的手段被发现,请平安脉的太医应当是他的心腹,时刻监督叶禾希的身体状况。
徐彬遗憾地放下这个念头,继续埋首于医书之中。
叶禾希安静打量赵尧黎的神色,见他体贴真切模样,再没有从前的欢喜甜蜜,心脏都仿佛冻成了十二月的冰坨。
她木呆呆站着,眼不能视,口不能言,魂儿已去了九天之外。
郑氏令章嬷嬷当着皇帝的面给自己女儿诊脉,章嬷嬷鬓发半白,整整齐齐挽在脑后,她面容刻板,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搭上叶禾希的手腕。
赵尧黎露出关切神情,脊背却紧绷起来。
章嬷嬷细细探了许久,将手收回来,恭敬道:“娘娘玉体欠安,需好好休息,切忌大喜大悲。”
郑氏本没将女儿的噩梦放在眼里,不想女儿身体当真不大好,正待发作,忽而瞥见女儿面无血色,心中不由一痛:“贵妃娘娘?”
叶禾希眼神木然,怔怔看了母亲两眼,忽然双目一合,脖颈一软,往后栽倒了下去。
“娘娘!”
心兰离得最近,扑过去接住了主子,一时之间,仆从慌乱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郑氏既忧女儿昏倒,又被这满殿的宫人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没规矩!”她暗骂了声女儿没手段,连忙扯了章嬷嬷给女儿诊脉。
赵尧黎眼睁睁看着贵妃像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倒下,下意识起身去扶。
郑氏扭头就看见皇帝抬起的手和抿紧的唇,心头轻轻跳了一下,却是大安,看来她这女儿虽蠢了些,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老天爷疼憨人,聪明人喜蠢人,利用好了,不定就是叶家的破局关键。
她面无异色,使唤关雎宫里的宫人将娘娘抬进内殿,一直待到女儿喝下药才出宫,临出宫前,郑氏很是发作了一番宫人,赏的赏,罚的罚,又规矩了各人的活计,最后交代了心兰等女儿心腹一席话,这才终于离宫。
关雎宫篱笆不牢,不光皇帝对宫内事宜一清二楚,就连稍有手段的妃嫔都能探听其中一二消息。
淑妃这等不靠宠爱而活的高位妃嫔且不提,她一改在皇帝和贵妃面前的木讷模样,下颌微抬,目光倨傲,将眼线报来的消息轻蔑丢开:“贵妃有个好母亲。”
之后便不置一词。
她是太后族女,只要自己不作死,怎么都亏待不了。
其余宫嫔有的讥嘲这位贵妃只会靠母家,又幸灾乐祸于贵妃玉体身娇体弱,在得知皇帝批完奏折后竟不顾贵妃还在病中,执意往关雎宫就寝,不由紧咬牙根,暗恨贵妃狐媚。
翠微宫是昭仪方氏寝殿,心腹宫人锦绣给前来报信的内侍看了赏,快步回了内殿,就见自家主子正对镜自怜。
镜中少女玉容花貌,姿色不算绝顶,却自有一股高华之气,叫人无端高看一眼,忍不住珍重待她。
锦绣心生怜惜,昭仪娘娘是和叶贵妃同一年入的宫,那等跋扈无礼之人享尽尊宠,可怜她家娘娘才是与陛下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却只能躲在这孤冷宫殿里辗转难眠。
这时珠帘卷起,一个年长嬷嬷走了进来,袖中似揣了什么物什,她也不急着拿出来,幽深眼眸盯着锦绣直看。
锦绣似乎嗅到这嬷嬷身上名贵香气,知道嬷嬷八成是从陛下的寝宫泰安殿回来的,她笑着行了一礼,知趣退下:“奴婢去瞧瞧娘娘睡前要喝的安神饮子煮好了没?那些个小丫头仗着娘娘好性,惯会躲懒。”
等她退下,嬷嬷才将缩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手上小心捧着一只香囊,瞧那材质,看那绣工,关雎宫里都不曾有。
嬷嬷小心递了上去:“姑娘莫忧,陛下不曾怠慢了您。”
方昭仪却不曾像嬷嬷一般动作轻柔,她接了香囊,三两下就取了里间藏着的情诗,匆匆一瞥,美眸毫无波澜。
“嬷嬷,”她声音柔而不娇,不失悦耳,蹙起柳叶眉,问道:“陛下可还有别的话?”
嬷嬷道:“陛下嘱托姑娘保重身体,若有不妥,尽快召太医,还说他会寻机来见您。”
方昭仪等了又等,却见嬷嬷已是无话,不由摇头,十指纤纤,在妆匣里拨弄来去,语气便添了三分嘲弄:“本以为能得享富贵,不想陛下只会口头上温柔,落在实质上的……一个也无。”
烛光照在昭仪脸容上,那份高华之气荡然无存。
本就是奔着荣华富贵来的,谁耐烦与皇帝谈情说爱。
官宦之家出来的女儿,哪个不是自小就看着听着父兄叔伯的后宅长大的,更不乏还未长成就直接夭折在后宅中的,真对夫郎抱了十二分的真心,那才是巴巴傻等着对方糟践。
方佩昕生母早亡,身为高官嫡长之女,属于她的体面被继母削了七七八八,未来不是被父亲当做联姻嫁出去,就是落到继母手里被胡乱许婚。
左右都不是好去处,何不为自己搏一搏?
机会来临的时候,方佩昕紧紧抓住了,只求荣华富贵,不求难得真心。
如今的日子还算不差,九嫔之一,昭仪之尊,可惜后宫有叶贵妃这尊大佛在,皇帝既不能在贵妃手下保住翠微宫被克扣的分例,也不能在贵妃为难时为她解围。
“太无用了……”她轻慢而蔑视。
嬷嬷听得心惊肉跳,恨不能捂住方昭仪的嘴:“老奴的姑娘啊,隔墙有耳,您悠着点吧。”
要知道方昭仪在除她之外的心腹口中可是位脱俗才女,美玉一般的人物,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只是因着叶贵妃和叶家在,才不得不委屈了她。
“我知道,”方昭仪莞尔,随意抛了手中的钗,“我可还没活够,好了,嬷嬷,为我卸了妆发吧,那位贵主病了,明日少不得要去探望,以免被贵主记仇为难。”
一盏盏灯火熄下,关雎宫却折腾到天明,宫人轮了一班又一班,直到半下午的时候,贵妃终于恢复了几分精神。
她往四下一扫,母亲已经回了,皇帝眼下应在前朝。
心兰取了药服侍叶贵妃喝下,小声禀道:“娘娘醒来的信儿已经报给陛下了,前头传来话,陛下再过半个时辰就来看您。”
叶贵妃不喜不怒,只靠在枕上养神。
心兰知她心中伤痛,轻声道:“夫人有句话要奴婢说给您听。”
叶贵妃这才看向她。
心兰恭敬地垂下眉眼:“夫人说您性情烂漫天真,做不来戏,也不必做戏,想怎么对陛下,就怎么对陛下。”
叶贵妃惊愕之情溢于言表,眉眼立时鲜活起来,“阿娘当真这么说?我不见陛下也可以?”
心兰在心里赞了声主子容色倾城,旁观者清,无论是郑氏还是她,都清楚皇帝对叶贵妃必有真情,也清楚叶贵妃不是敢爱敢恨的厉害性子,看似风风火火,大半不过是宠出来的骄纵,她必然是放不下这段痴情的。
外人再推上一把,不难瞒过皇帝,比她拙劣的做戏好上太多。
心兰柔顺一笑,将主子的话粉饰一遍:“娘娘病中憔悴,女儿家心思,不想与陛下此时相见。”
叶禾希绽开笑颜。
***
太医院正以年老无力为由递了请辞折子上去,恰逢皇帝这些日子正因秘药一事烦心,他立时就准了,扭头就提拔了位年四十许的傅院正,并点了他亲去负责关雎宫贵妃的平安脉。
徐彬向父亲徐松南打听这位傅院正的来历,原身徐衡虑一心研究医术,对外事谈不上置之不理,却也没多理会,左右有师父和父亲为他操心。
徐松南听他主动问起傅院正来历,很有些欣慰地点头:“纵有千般不好,这里也是一等一的历练人。”
这里指的是皇宫。
徐松南接着为儿子指点起这位傅院正,傅院正其实没甚了不得的来历,师承南地名医,行医数载,先帝晚年苦求长生不得,广求方士名医,傅院正就是在那段混乱年月被举荐进了太医院。
多年来不说默默无闻,其实也没多少存在感,或者说整个太医院都是如此,正经主子个个都是贵人,人参燕窝补着,珍稀药材堆满库房,三五年生不了一场大病,如何能显出太医们的本事,太医们开的最顺手的莫过于太平方。
“咱们老老实实当太医就行,院正是谁,无关紧要,”徐松南压低声音道:“为父算是知道你祖父当年为甚骂我蠢了,就不该贪太医名头好听的,儿啊,外头古籍多的是,咱们还是尽早脱身吧。”
先帝再无能,也不苛待太医啊!
哪像龙椅上坐着的这位,观其行事作风,实在不像个明君,他怕他们父子哪天就不能全乎回家了。
徐彬慢了半抬才想起来,徐衡虑是听说宫里古籍多,这才进了太医院,他点了下头,清隽面容浮现温和笑容:“听父亲的。”
当个普普通通的大夫就是原身的生平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