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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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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是红花油,这个是碘伏,他脚上破了皮,又扭伤了,你回去先给他拿碘伏消毒,消完毒等个三到五分钟,再拿冰毛巾给他冰敷消肿。”诊所医生把两瓶药递给徐周,随即一扶眼镜,继续叮嘱起来,“消毒消肿都得耐心些,不要嫌麻烦。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再给他拿温毛巾敷,敷完了涂点红花油,消肿能消得快些。哎对了,家里有棉签吗?”
“没有。”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林鸣忽然掀了掀眼皮,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徐周偏头,朝林鸣看了眼。
从不久前有人跟他打来了个电话开始,这家伙就一脸烦躁地走起了神,医生刚才叫了他好几次,都没见他有什么反应,尴尬之下,只好转过身向徐周交代起来。
这会儿趁医生背过身去里面取棉签的功夫,徐周腾出只手,推了推林鸣的肩:“哎。”
林鸣抬眼,下巴绷着,薄唇抿得很紧,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徐周,就差在脸上写三个大字:“滚远点。”
徐周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犹豫着,诊所医生已经拿着棉签折了回来。
“扯了个塑料袋给你,”诊所医生把搁了棉签的小塑料袋张了张,向徐周示意,“药都放进去吧,也好拿。”
徐周“嗯”了声,依言把碘酒和红花油搁在塑料袋里,然后从医生手里接过,抬头问,“这个多少钱?我微信转给您。”
医生说了个价,然后往墙上挂着的二维码上指了指:“扫这个就行。”说完便踱进屋里看起了刚才没看完的电视剧。
窸窸窣窣的电视声响起来,徐周扫完码,付了钱,只听屋子里“叮”地一声,随即便是机器女声生硬地报着音:“微信收款……”
徐周转过身,只见旁边的林鸣还在椅子上坐着发愣,他顿了顿,忽地伸出左手,两指一别,在林鸣面前打了个响指:“别想那个电话了,走啦。”
也不知是话里的那个字戳中了林鸣,他忽然抬起头,眼睛像化了的冰,有些雾蒙蒙的。
徐周一愣,“怎么了?”
林鸣顿了顿,几秒后却又低下头,如梦方醒似的掐了掐眉心,摇着头说:“没什么。”
“没什么就别在这儿愣着了,走吧。”徐周说着把左手递向对方,“能自己站起来么?”
林鸣没理徐周伸过来的那只手,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趔趔趄趄地往外面走。
徐周收回手,跟在林鸣身后:“门口那台阶你小心些,要是再摔了,估计得破相。”
话音刚落,林鸣脚步忽地一顿。徐周忙抽出左手去扶,然而还没等他碰到人家的衣服边儿,人家却转过头冲他比了个中指。
“老子破了相也比你强。”林鸣一字一顿,口气猖狂。
徐周倒没想到面前这人虽然看着清清冷冷,生人勿近,但嘴里却能吐出“老子”两个字,而且还毫无违和感,一时间不禁怔了怔。
林鸣却没工夫关心徐周,他边下台阶边想着刚才那个响了两声就被他挂断了的电话。
电话是他爸打来的,林鸣不想接,但决心却没有挂前几通电话时那么坚定。得承认挂电话前的片刻功夫里,的确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想接通看看。
看看他爸会对他说些什么。
但最后他还是把电话挂断了——他没道理接这个电话,从他爸决定把他从那个家里打发走开始,弥补和问候就不再有意义了。
没有意义的事不必去做,这念头说服了林鸣,促使他不去回头张望。
但不晓得为什么,心脏却像被什么捏紧了似的,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右眼皮一直“突突”跳着,据说左眼跳福右眼跳灾,林鸣不知道前面又有什么灾祸在等着他,但却不能不往前走。
都来吧都来吧。
林鸣忍着脚下钝痛,忽然快步走起来。夏季的风从耳畔刮过,林鸣神经被疼痛扯得麻木失真,喉咙像生了锈的铁夹,张口便有簌簌铁锈飘落。然而脚下却死活不停,甚至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拽住他胳膊,声音像下雪似的落在林鸣耳膜上:“你干什么?”那人边说边把林鸣拉着转了个身,另一只手拨开林鸣头发,挨了挨林鸣前额,口气很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还以为你烧坏脑子,把自己脚疼都烧忘了。”
林鸣甩了几下徐周的手,可惜没甩动。他别开脸,盯着黑蒙蒙的远处,哑着声说,“你别管我。”
话说完,缩在徐周身后的可乐忽然探出脑袋朝林鸣望了眼。
路灯灯光把两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徐周松了松手,忽地问林鸣:“喝饮料吗?”
林鸣吸吸鼻子,答非所问地说:“刚才买药花了多少钱,你告诉我,我转给你。”
“你说喝是吧?”徐周跟他一样不接招,“行,你跟可乐在这儿等着,我去买,没什么不喝的吧?”
林鸣停顿半秒,飞快地瞥了徐周一眼。
徐周下巴一抬,点点头:“行,知道了。”
林鸣:“……”
你知道什么知道?
“你,”徐周拍拍可乐的脑袋,然后冲它指了指林鸣,“把他看好。”
可乐似懂非懂地点头,“汪汪”叫了两声。
徐周叮嘱完,把手里的药往林鸣怀里一塞,“药钱等会儿再结,你可不能溜号。”说完也不等林鸣回答,自己揣上手机就往不远处那个便利店走了过去。
街上人不多,灯光星星点点地四处亮着,却不喧闹,静下心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鼓声梵音。
林鸣保持着眺望大海的别扭姿势在原地停了片刻,最后还是自尊心救了场,没叫他继续那么站下去。路边有长椅,林鸣低头看了眼身旁的黑毛大狗,想叫它“可乐”,但却有点叫不出口。
“喂,”犹豫半晌,还是选了个最生疏的称谓,“我去那边坐一会儿。”话一出口林鸣却又后悔了,他一个大活人,要去哪儿连他爸都管不着,他干嘛要跟一只狗交待呢?
顿时又觉得烦,索性不去理会那只狗,自顾自地往长椅那边挪。
谁知可乐却一步不落地跟着他,一直跟到长椅边,然后四条腿一缩,悠哉悠哉地卧在了林鸣腿边。
林鸣怔了怔。就在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又“嗡嗡嗡”地振动起来。
可乐倒是很警觉,两耳一竖,大脸一仰,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林鸣的脸。
林鸣自我挣扎片刻,最后还是从兜里摸出了手机,垂眼一看,却见屏幕上闪着两个字:“小姑。”
他爸的电话林鸣可以不接,小姑的电话却不能不接。
林鸣拇指在手机屏上一划,然后把手机拿到耳边,清清嗓子,叫了对方一声:“小姑。”
小姑大名叫林贝贝,是林鸣他爸林建华唯一的妹妹。林鸣爷爷奶奶去世得早,林建华和林鸣他妈结婚时,林贝贝才十二岁。所以细究起来,林贝贝算是林鸣爸妈养大的。大概也是这个缘故,林贝贝一直放心不下林鸣,即使后来结了婚,也经常主动接林鸣来云生住。
林鸣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这些情分一直在心里记着。
小姑应了声,话音却随即顿住了。
漫长的沉默蔓延开来,林鸣捻着手指,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先开口。
“我爸给你打电话了?”林鸣试探了一句。电话那边的小姑忙否认道:“不是不是,跟你爸没关系,我就是想问问你,这几天一个人在家,有没有哪里不习惯的?”
“没有。”林鸣说。明知小姑看不到自己,他却还是摇了摇头。
真没什么不习惯的,一个人的日子,他早就习惯了。
“习惯就好,我就是怕你到了云生,水土不服……”小姑说着又叮嘱起这啊那啊的来了,林鸣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遍,但奇怪的是,这些话他就像是听不厌似的,耳朵始终没能被这些话磨出茧子来。
小姑唠叨完,临挂电话前才插了这么一句:“小鸣啊,那个,你爸他也不容易,我听说他都失眠好几天了……”话说到这儿却又停下,紧接着急忙转弯,又另起话头说起了别的。好像刚才那半截话只是她一时兴起跑了个题。
小姑之后又交待了两句有的没的,而后终于挂了电话。
林鸣关了手机,出神愣了会儿。
这时旁边的可乐忽然“汪”了声,林鸣正要转头去看,一个冰冰凉凉的坚硬物事已经贴在了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