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反应》罗德塞塔西亚

4、4，

　　橘子汽水，冰的，瓶壁上结着水雾。

　　林鸣偏过头，视线在徐周伸过来的手臂上停留片刻，像是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脸上的那点烦躁和厌恶忽地一并钝化，变得模糊而不分明起来。

　　他以为徐周会买什么可乐雪碧，芬达动脉，再不济是什么农夫山泉，万万没想到对方买了瓶没牌子没包装的橘子汽水给他。

　　“喝么？”徐周把汽水从林鸣脸上挪开，伸到他手边。

　　林鸣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抬手把汽水接过，自己拧开，拿到嘴边喝了一口。汽水的橘子味很淡，但却很清爽，像夏季清晨吹来的清风，包绕着口腔，在神经上回旋。林鸣顿了几秒，又喝了几口，瓶壁上的水珠沾得满手都是，像掌心生出的薄汗。

　　这时徐周忽然绕到他面前，手里不知拿了什么，突然半蹲下身，拿着手里的东西靠近林鸣右脚。林鸣下意识地想躲，但还没来得及，右脚脚踝忽然一凉，他像被冻住了似的，忽然不动弹了。

　　徐周抬头看了他一眼：“特意找来的冰块，别浪费了。”

　　林鸣问：“就不能回去再冰敷？”

　　谁知徐周却不答，他低下头，兀自拿着冰块给林鸣右脚冰敷了五分钟，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旁边的可乐：“走吧。”掉转过脸又问林鸣，“要我拉你起来么？”

　　林鸣心说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助人为乐”的怪病，总觉得别人需要他帮助？

　　“不用。”林鸣利索地拿着药自己站了起来，

　　徐周往后退了几步，给林鸣让开路，林鸣也不客气，边喝橘子汽水边走到徐周跟前，和他并肩站好。

　　“我马上就到了，”林鸣偏头看了眼徐周，想了下措辞，末了说，“你不用再跟着我了。”说完心里却觉词不达意，没滋没味地别扭起来。

　　徐周移开眼，却没看林鸣：“我也快到了，就在前面，几步路。”

　　林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大楼里灯光点点，蒙蒙亮着。他心里忽地打了个“突”，扭头问徐周：“你家住哪儿？”

　　徐周：“云生小区。”说罢顿了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忽然转过脸看着林鸣，狐疑道，“你该不会也住那里吧？”

　　林鸣瞅了徐周几眼，看他不像是在装，终于微松了口气——王老太太以及她那些姐妹们舌头太长，谁知道他家里那点破事儿都被王老太太抖落给了谁，林鸣不想靠这种事出名，更不想别人因为这种事就对他特别对待。徐周不知道最好，就是知道了不认识他也行。可林鸣偏偏没多留几个心眼，居然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名字。

　　名字这东西，受之于父母，受制一辈子。

　　林鸣想到这儿，忽然丧气起来，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的，像闷着团棉花：“嗯。我也住那儿。”

　　“那一起走吧。”徐周像是没看出来林鸣的低落，主动提议道。

　　林鸣没吭声，却也没先走。

　　似乎是在等旁边那个人。

　　片刻后，两人提步，一并往前走去。

　　夜里有微风，路边栽植的树木枝叶乱摇，空气里有微微的草香和木香。街边有摆摊卖糖葫芦、卤菜和各种油炸食品的，中间还穿插了个给手机贴膜的摊位。人声渐起，草香和木香很快被食物香气给冲淡了。

　　两人慢悠悠地穿过这条街，烟火喧嚣逐渐被他们落在后面，周遭再度安静下来。

　　“饿吗？”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徐周忽然问林鸣。

　　林鸣本来不觉得饿，但被徐周这么一问，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没吃晚饭，肚子空空。他看了眼红绿信号灯上的秒数，再有十七秒他就能等到绿灯，然后他会穿过马路，走到马路那边的云生小区。

　　“不饿。”林鸣记得屋里好像还有几包方便面。

　　“你别骗我。”旁边的徐周瞥了他一眼，小声说 。

　　林鸣：“没骗你。”

　　“也别跟我客气。”

　　林鸣：“……”

　　这货怎么跟他那条狗一样的德行？

　　林鸣懒得搭理他，索性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两人沉默着等红灯变绿灯，沉默着慢步走到马路对面，沉默着走进云生小区，然后沉默着在三单元大门外停下，彼此心照不宣地互看了几眼。

　　终于林鸣开口，打破沉默：“你，也住这栋楼？”拿着药的右手往旁边大门上一指。

　　“我，”徐周模仿着林鸣的语气，“不能住这栋楼？”说着也伸出只手指着大门。

　　空气陡然静下来。周遭蝉鸣有所预感似的，也跟着歇下。

　　两人你看我我看大门大门看你地互盯了会儿，像在对什么接头暗号，气氛诡异，神秘兮兮的。

　　终于是徐周没忍住，先笑了出来。

　　林鸣被他笑得心里发慌——这货刚才该不会是装的吧？其实他知道林家那点破事儿？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存心看他笑话么？

　　最后那个问题猛戳了林鸣一下。他声音变冷变硬，像刀切出来的一整块冰：“你住几楼？”

　　“十三楼。”徐周看出林鸣有些不对劲，皱眉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林鸣别过脸，搁心里盘算起来。

　　他住七楼，徐周住十三楼，差六层楼。所以呢？然后呢？林鸣得不出任何结论，只好按最坏的打算。

　　“刚才的药钱和饮料钱……”

　　徐周“哦”了一声，说：“那个啊，也没多少，不用了。”

　　“……还有你带我看医生，帮我敷脚，背我回来的劳务费，”林鸣没管徐周的话，自顾自继续说道，“你开个价，我一并还你。”

　　徐周看着林鸣顿了几秒，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把他的见义勇为当成了赚钱的手段，还什么劳务费？

　　徐周轻笑了下，转头看了眼旁边那扇大门。

　　“你不好意思开价，那我出价好了。”林鸣深吸口气，说，“五百块，怎么样？”

　　徐周侧对着他，没吭声。

　　他个儿高，体型偏瘦，腿很长，侧影被月光照在墙上，莫名地动人。

　　林鸣眼皮一跳，顿时说不出剩下来的那半截话了。

　　“也行，”隔了几秒，徐周摸出手机，一边打开一边说，“加个微信，你转给我吧。”

　　手机伸到林鸣面前，屏幕上是个二维码，当中头像是只黑白色的杯子。

　　林鸣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说要还钱给徐周，目的简单，只是想还掉对方人情，从此两清。他可没想要加对方微信。

　　“怎么了？”徐周头略偏，目光有些沉。

　　林鸣犹豫半晌，末了说：“现金支付，行吗？”

　　徐周顿了下，耍了句贫：“未安装现金支付包，恐怕系统不支持。”

　　林鸣抬头，看了他一眼。

　　却不是怪罪，不是责备，不是想让徐周“滚远点”。他眼里缀着点星光，亮而宁静，像平湖。

　　徐周不知怎的，忽地收敛了笑，找补道：“开个玩笑，你别介意。现金也可以的。”他说着把手机拿回去，锁了屏，揣进兜里。

　　“我上楼拿给你。”林鸣说。

　　“一起上去吧，反正也顺路。”徐周边说边牵着可乐上了台阶，“等会儿让电梯多停一次就好了。”

　　林鸣张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不晓得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徐周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管他知不知道，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什么都没问起。但现在没问起，以后呢？离得太近难保会问东问西，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距离。

　　林鸣咬咬牙，跟了上去。

　　徐周帮他撑着门，一直等他进去了，这才松开门把手。两人往电梯处走，楼道没光，黑漆漆一片。林鸣两手攥紧，塑料袋发出轻轻的摩擦声。

　　他怕黑，却不想在人前露怯。

　　所以愣是没鼓起勇气当着徐周的面打开手机手电筒。

　　然而他没打开，徐周却自己打开了。

　　微微的光亮起来，徐周说：“一楼的灯经常坏，物业又没什么责任心，常常是要拖个七八天才来修。大家都在这儿住惯了，久而久之，也懒得投诉。你刚来这儿，多担待点。”说着脚步一顿，停在了电梯前。

　　他熟稔地按了上升键。电梯这会儿没人，很快打开了门。徐周让林鸣先进去，自己和可乐走在后面。

　　分别按了七楼和十三楼，电梯门缓缓合上。

　　云生小区的电梯是早年修的，不大，三面墙上都贴着各种广告海报，互相倾轧覆盖。有的被人撕了边角，就剩中心区域还黏在墙上。还有的是新贴上去的，颜色和其他的都不一样。

　　离林鸣最近的，是张补课机构的海报，外表花里胡哨，内容大吹特吹。

　　林鸣盯着它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又转过头去看面前那扇电梯门。

　　电梯门是灰色的，他，徐周和可乐在其上的照影隐隐绰绰。徐周的脸被张广告遮了半边，只余下鼻尖，嘴唇和下巴。

　　其实是很好看的一张脸。

　　平心静气下来，林鸣想。

　　七楼很快就到了，林鸣边往电梯外走边去摸口袋钥匙，哪知这一摸，却愣了。

　　身后的徐周见他挡在电梯门口不动弹，还当是他脚疼发作，走不动了。

　　“你没……”“事”字还没出口，却见林鸣转过头，沉着脸说：“我钥匙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一万字，故事里只过了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