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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杨家 ...

  •   临近午时,京城的南禄门还排了不少等着进城的人,经历了两个月的舟车劳顿,阿玉揉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靠在车窗上。前面有两个人在聊天:

      “镇西侯府今年倒是没什么新鲜事了。”

      “总不能每年都让二公子有仗打吧?”

      “嘿,你别说,当年听说他家世子废了,我还以为侯府估计也就这么没落了,谁想到找回来的这一位半点儿不比他哥哥逊色。”

      “可不是嘛,也是薛家祖上积德了,要不然哪儿找得回来这个儿子?”

      隔着厚厚的车帘,谈话声听不大清楚,阿玉有些迷茫地问坐得离车门更近的阿遥:“那两人在说什么二世祖?”

      阿遥见自家小姐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很是疑惑,这么些年小姐在乡下住着什么苦没吃过?明明她们吃穿住行都在一起,她自己一路上活蹦乱跳的,却眼看着小姐自从上路就越来越蔫儿巴,现在居然连话都听不清了。

      她在心里叹了一句到底是小姐,身子就是比旁人娇弱些,嘴上答道:“他们说的不是什么二世祖,是镇西侯府的二公子,就是谢公子信里总写的那位。”

      阿玉“哦”了一声,就不怎么感兴趣地转过头,这位薛二公子的事迹她这一路上听得够多的了,得胜归朝都一年了,难道京城里没有别的什么新鲜事儿可以说了?

      马车又摇摇晃晃地走起来,这是要进城了吧?阿玉脑子里放空了片刻,想到当年她们一家人进京,一路上欢声笑语,突然悲从心起。

      她伸手推开车窗望出去,多年不见,京城似乎还是那个样子,连城门口茶摊的那位姐姐都没变。哦,变了,她梳着妇人发髻。

      阿玉还在恍神儿,突然有人从后面纵马而来,当先一个护卫手举令牌开道:“荣国公主回京!车马避让!”

      行人纷纷散开,三十骑兵在前,五十步兵在后,中间四轮华盖翟车,四匹高头大马拉车。这阵仗摆得可真大,阿玉缩回脑袋,是啊,当年公主出嫁就是盛况空前,如今自然要这个阵仗才配得上圣上的掌上明珠了。

      唔,有爹真好,阿玉想着自己带的那几车寒酸的嫁妆,撇撇嘴,这么穷倒也有好处,至少没人劫道儿了不是?

      杜荣天刚亮就在城门口守着了,方才见了阿玉的马车进城才终于松了口气。

      陆嘉陪着他吹了半天的冷风,此时看着荣国公主一行感叹:“公主出门就是不一样啊,咱们在城里纵马都不行,公主还能让人纵马开路?”

      杜荣看他一眼未做评价,心想:你要是知道人家手底下还有一百重甲兵,恐怕也不关心这开不开路的事了。

      阿玉到了杨家门口,下了车,看着这百年世家的高门大院只觉得心累。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阿玉冲着来接她的杨二伯,如今杨府的二老太爷挤出个甜甜的笑来:“二伯公。”

      杨二老爷打量着阿玉,笑呵呵地点点头:“嗯,这一路你辛苦了。”

      阿玉摇摇头,看向刚刚下马的堂哥杨自鹏:“大堂哥一路安排得都很周到,辛苦的是他才对。”

      杨自鹏对这个五堂妹早就没什么印象了,见到的时候着实被惊艳了,老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这位堂妹可是真当得上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是个娇小可人的小家碧玉。

      此时听堂妹夸自己,还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上前客气道:“这几年往本家跑了好几趟,早就习惯了,堂妹这一路吃苦耐劳才是叫堂兄我刮目相看。”

      几人也不再站在门口寒暄,跟着杨二老爷进了正堂。

      这几年杨家在京城地位是越来越低了,连生意都没什么起色,当年杨二老爷逼着弟弟遣散一众姬妾,也有给家里开源节流的目的。如今杨三老爷的那些庶子庶女们都被分出去自己过日子了,偌大的杨府加在一起也不过十来个人。

      杨二老爷的妻子刘氏坐在上首,见他们进来了,就吩咐人上菜:“可算是会来了,就等着阿玉开饭呢。”

      老太太笑得很慈祥,阿玉放松了些,当年的杨府除了祖母,大概也就这么一位是她看得顺眼的了。

      男女分席而坐,刘氏让阿玉坐到自己身边,一番嘘寒问暖,又拉着她的手认人头。下首的杨四姑娘杨雨欣戳着碗里的米饭半天不吭声,当年老太太就最喜欢这个侄孙女,都不是一家人,这么亲热干什么?

      还不就是因为她那个早死的爹,给她找了门好亲事?

      阿玉没来时,她是杨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儿,这下万千荣宠被分走一大半儿,再看自家大哥对这个五妹妹那关切的眼神儿,杨雨欣更不高兴了。

      如今杨府内宅是杨二老爷的大儿子,杨坤的夫人文氏打理。

      一家子人吃完饭,杨三老爷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弄得大家都十分尴尬。文氏站起来打圆场:“阿玉跟大伯母来,如今家里只有你和欣儿两个女孩子,你们两个小姑娘就住一个院子吧。”

      说着又推了推杨雨欣:“欣儿,你带阿玉去你院子,好好带着逛逛,认认路,虽说也住不了多久,可杨府终归是你娘家,将来总要多来往的。你们姐妹也趁着这时候多相处相处,日后就算嫁出去了也要互相帮衬自家姐妹,知道不?”

      杨雨欣有些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阿玉早看出这个四姐姐的不喜,此时主动上前:“那就麻烦堂姐给我带路了。”左右家里就这一个堂姐,排行也不用加了。

      两人在人前和和睦睦地走出去,刚转了个玩儿,杨雨欣就翻脸了:“虽说你是妹妹,可咱们事先说好了,我的院子还是我自己的,如今只是把东厢借给你暂住。我不喜欢你,你也用不着跟我套近乎,以后在外面咱们是一家人,回了家就各走各的路。懂?”

      说着挑眉瞥了阿玉一眼,也不管她应不应,快步往前走。

      阿遥就跟在阿玉身后,这话自然也听到了,此时凑到阿玉耳边小声道:“这位四小姐可真不讨喜。”

      “是吗?”眼看着杨雨欣都要没影了,阿玉才不紧不慢跟上去,“我倒觉得她的干脆利落,喜恶分明的样子挺可爱。”

      阿玉如今还在孝期,自然不会出门到处跑,可谢哲接到了消息,第二天就上门来看她了。

      阿玉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只能跟杨雨欣借她的堂屋待客。

      杨四姑娘答应得倒是很爽快,还主动说要陪着一起。阿玉的疑惑在见到谢哲的时候就打消了,十六岁的少年郎,眉眼间脱了稚气,一颦一笑神采飞扬。

      杨雨欣红着脸上前见礼,谢哲大大方方回了、跟着一起来的蒋悦彤皱着一张脸看着杨家一双姐妹花,尤其是人比花娇的阿玉,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阿玉妹妹,你总算回京了。”谢哲第一句就是诉相思,“这几年我可想你了,原本今年你及笄礼,我是想去看你的,可我爹偏不让。”

      阿玉安安静静听他一个人说得起劲,直把屋里另外两人当成了空气。

      蒋悦彤等了半天也没见谢哲停下来喝口水缓一缓,终于忍不住了,僵着脸硬生生出言打断:“阿玉妹妹这几年都在家里做什么?一个人想来也无聊得很,江州都有什么风物?也说给我开开眼界?”

      正主还没开口,谢哲就不耐烦:“阿玉妹妹是在家守孝,又不是回老家游玩,哪里有什么风物好说给你听?”

      蒋悦彤揪着帕子,脸都憋红了:“那,乡下的风景总也同京城不同吧?”

      “那有什么可说的?”答她的还是谢哲,“乡间农田哪里不一样?你家在京郊的庄子你没去过?你这人会不会说话?要是实在没话说就闭嘴,都叫你别跟着你还非要来,没话找话不觉得很烦吗?”

      眼看蒋悦彤就要忍到极限了,阿玉拿出点心盒子打圆场:“风物自然还是有不同的,阿哲哥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就算是乡间也有乡间的不同。江州盛产金桔,这是我这次带回来的金桔饼,你们尝尝看?”

      蒋悦彤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谢哲三口两口咽下一个,问阿玉:“怎么我上次去的时候没吃过这个?”

      “这都是农家的小点心,大概那时候家里下人觉得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才没有给你和谢伯伯准备吧。”阿玉顺口胡诌。

      谢哲还真信了,点点头又问:“我以为金桔就是那种,”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矮矮小小的,种着好看图个吉利罢了,原来还能做点心吃?”

      阿玉又给他解释江州金桔树和他说的那种观赏植物的区别,这谈话也还算顺利地进行下来,谢哲一直在杨家蹭了午饭才提出告辞。阿玉应付了他大半天,此刻心里长出一口气,又听他问:“阿玉妹妹你下个月就除服了吧?”

      阿玉点点头,杨阿爹的忌日是十一月十三,如今还有一个多月。

      “那可太好了,”谢哲拉拉蒋悦彤,“表妹你不是月底要办生辰宴吗?到时候请阿玉妹妹一起吧。”他似乎是这是才注意到杨雨欣,微微楞了一下,加了一句,“还有这位,杨家妹妹,也一起吧。”

      阿玉知道蒋悦彤不喜欢自己,正想拒绝,却见蒋悦彤笑嘻嘻地看过来:“好呀,到时候我给两位妹妹发帖子,你们可一定要来呀!都是几个平时玩的好的小姐妹,也不是多隆重,你们不用害羞的。”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事出反常必有妖,阿玉认识蒋悦彤这么多年,从来没见她这么对自己笑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有诈。

      可杨雨欣已经先一步出口答应了:“好呀,”她笑得眉眼弯弯,又红着脸瞥了谢哲一眼,“我和五妹妹到时候一定准时到。”

      阿玉这时候想把昨天那个说杨雨欣可爱的自己打一顿,这么吃里扒外做事不动脑子的丫头,哪里可爱?

      送走了谢哲,阿玉一边扶着自己舟车劳顿还没缓过来的小腰,一边往屋里走,她现在只想舒舒服服泡个澡再好好睡一觉。进了屋,刚准备叫阿遥去准备热水,回头就见杨雨欣也跟了来,一副扭扭捏捏十分纠结的样子。

      阿玉就差仰天长叹了,这还有没有个完了?昨天不是还说讨厌她,不要去套近乎的吗?今天跟进来的这个鹌鹑是谁?鬼吗?

      阿玉不瞎,自然能看出来这个堂姐对谢哲的心思,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阿玉好心好意提醒她:“谢哲不会喜欢你的。”

      杨雨欣先是一愣然后就是瞪眼叉腰:“你,你说什么呢!我又不要他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这幅色厉内荏的样子,姑娘,您还能演得再假一点儿吗?

      阿玉本来不想说的,此时为了让她认清现实:“你没看蒋悦彤到哪儿都跟着谢哲吗?你看不出来她喜欢谢哲?”

      杨雨欣偏开头,手里帕子都拧成麻花儿了:“那,那又怎么样,他,他不是都跟你定亲了?”

      “唔——”阿玉想着,原来这丫头还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别人的未婚夫这么明目张胆地觊觎,真的好吗?“那你现在跟着我是想做什么?”

      “我……”杨雨欣欲言又止,低着头,拧完了帕子拧衣角。

      阿玉抽了抽嘴角,该不会……她试探着问:“堂姐,你该不会是想向我打听谢哲的喜好吧?”

      杨雨欣豁然抬起头,眼里星光璀璨,又咬着嘴唇不敢承认。阿玉反倒好奇了:“堂姐,你是怎么认识谢哲的?”

      杨雨欣又低头玩衣角,好像有了个能分享秘密的小伙伴:“那年,春风正好,阳光灿烂……”

      “停!”阿玉一头黑线,“说重点!”

      “大哥带我去看蹴鞠,他是场上踢得最好的那一个!”杨雨欣一口气说完,好像突然想通了,“阿玉,我看你今天对阿哲哥哥那么冷淡,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阿玉这才明白,她还想着这种事来问情敌真的好么,原来杨雨欣都想好了,既然她不喜欢那自然不算情敌,说不定还能帮她吸引谢哲的注意力……女人的友谊来得这么廉价的吗?

      她倒也不反驳:“堂姐,虽然我不喜欢,可就算我退了这门亲事,恐怕也不会轮到堂姐你的。蒋悦彤是伯夫人的侄女,从小就跟谢哲青梅竹马,如果没有我,谢哲娶的人一定是蒋悦彤。”

      “那可不一定!”

      阿玉发现这位堂姐看起来憨直,心里的小九九还挺多,就听她煞有介事地分析:“阿玉你看,他们从小青梅竹马,如果真的两情相悦,难道会轮得到你跟他定亲吗?一定是他自己十分不喜欢这个表妹!而且如果谢家是伯夫人说了算,那肯定也不会有这门亲事了。你说对不对?”

      杨雨欣眨巴着眼睛向阿玉寻求认同,阿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但是这也跟表姐没什么关系把?谢哲今日之前根本不认识你,怎么可能退亲之后转头娶了杨家另一个女儿?”

      “噫,这就是你当局者迷了。”杨雨欣把阿玉扯到铜镜前,指着镜子里的两张脸,“你看,我们长得这么像,如果你退了亲,阿哲哥哥伤心的时候我再去安慰他。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阿玉你,但是你也不要介意,你看我都不介意。那到时候,我就能趁虚而入,一举收获这个如意郎君啦!”

      阿玉很想回她一句:姐姐,您话本子看得太多,想得也太不切实际了……

      杨雨欣根本不管阿玉是不是赞同,抱着她的肩膀哀求:“所以,好阿玉,你就帮帮四姐吧。阿哲哥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跟我说说呗?还有你们小时候的事情,你也跟我说说呗。”说完又叹口气,“唉,要是我能早点认识阿哲哥哥该多好,你们小时候一起玩怎么也不叫上我?”

      那也得你那时候愿意跟我一起玩儿啊,我每次来杨府给我甩脸色的不是你自己吗?

      杨雨欣眼巴巴地望着她:“阿玉,我都看出来了,你自己也不乐意这门婚事,那要是,对你不也是好事?”

      阿玉很想委婉地拒绝,只不过此时杨雨欣正在兴头上,而且她是真的没精力再应付,想了想说:“这样吧,堂姐要是实在想知道,我把谢哲这几年的来信借给你看看吧。”

      阿玉的想法是,等杨雨欣看到信里那个自恋又话痨的谢哲,估计心中那个神仙哥哥的形象就幻灭了吧……

      杨雨欣高高兴兴捧着一匣子信走了,阿遥很有眼色地准备好了热水,这下阿玉终于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了。

      隔着一道屏风,阿遥问起方才那几张信纸的事情:“小姐怎么特意留下了那几张纸?”

      阿玉含糊着跟她解释:“那上面有谢哲的署名,要是让人在堂姐那儿看到了不好。”

      阿遥捧着脑袋坐在小凳子上,很是疑惑,可小姐方才分明是先一一确认了那几页上的内容才扣下的,难道那上面有什么悄悄话不能让四小姐知道?

      整个人泡在热水里,阿玉突然有些脸红,也不知是不是热气熏得。

      方才要把匣子交给杨雨欣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这一年来收到的信里,最后一句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鬼使神差地,她把那几张纸单独挑出来自己留下来,打定主意就算日后杨雨欣问起也只说丢了。

      她今日试探着问起谢哲觉得她画的那些画怎么样,如果谢哲看到了最后一幅画,就算没猜到也一定会问她画的是什么。可谢哲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说她画得越来越好了。

      那就是说当真有人把她的画换了,又在谢哲回信的最后加上蒋悦彤的事情。那最后一句话,就是为了掩饰谢哲根本没有看到那些画而写的。

      阿玉想到这里忍不住觉得好笑,有一个人,借着这种方式给她写信,每次只写一句话。特意跟她汇报蒋悦彤与谢哲整日同进同出,是为了告诉她谢哲并非良人?

      谢哲完全没有发现信被掉包的事情,看来这人还很认真地模仿她的笔法,画了别的东西充数?

      究竟是什么人,要这样拐弯抹角地试图搅黄这门婚事?

      她把自己和谢哲身边的人一个个拎出来,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

      其实要是李家舅舅和谢哲走得近,那一定是他们做的,但事实是两拨人根本没见过。唉,那这个凭空出现的‘护花使者’是谁呢?

      阿玉想到了什么,猛地从浴桶里坐起来。

      阿遥被她吓了一跳,就见她裹了件袍子走出来,打开原先放了那信匣子的抽屉,此时里面只有寥寥十几页纸。

      长发一路滴滴答答留下斑斑水渍,阿遥拿了条巾帕追上去给她擦:“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京城的天这么冷,你这么跑出来是要受寒的呀!”

      阿玉此时根本顾不上那许多,她想把信纸拿出来又怕身上未干的水汽模糊了字迹。

      随手从桌上拿了条手帕垫着,废了好大劲儿才把信纸拿出来。每读一句就能想到自己画了什么:貔貅镇纸,孔明灯,吴刚伐桂……

      这是她和谢哲共同的记忆,却不仅仅只是他们俩的。

      当年是阿爹带着他们去买的镇纸,可阿爹不知道镇纸后来去哪儿了。是阿爹逮到他们三人一起偷偷跑去天女庙,可阿爹不知道自己在庙里说了什么。是阿爹带着他们去逛夜市、吃汤圆,可阿爹,已经不在了……

      脑子里有个名字,呼之欲出,阿玉瞪着眼前的几张纸,眼泪无声滑落眼眶,她抖着手抚上那些文字。

      阿遥被她这幅样子惊呆了,想说话又不敢打断,小姐这幅样子,似悲似喜,像是在隐忍着某种莫大的悲伤,或者喜悦?若是悲,为何她嘴角带笑?若是喜,为何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过了片刻,阿遥就见她家小姐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又把那几张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转身目光呆滞地爬上床榻。

      阿遥刚想提醒她头发还没擦干,就见阿玉已经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小山包。没一会儿,那小山包一抖一抖地,压抑的哭泣声传出来。

      阿遥靠近了两步,就听被子里小声呢喃,开头听不清喊的是阿爹还是阿娘,只最后一句特别清楚:“你在哪儿?”

      阿遥以为她是想爹娘了,听她这样哭只觉得心疼,夫人她从没见过,老爷是她亲眼看着走的。小姐不管叫的是谁,都回不来了啊……

      这日阿玉躲在被子里一直哭到睡着,当晚就烧了起来,大冷天的,整个人烫得像是个火炉。杨家匆匆请了大夫来,折腾了一夜,第二日阿玉还是病得昏昏沉沉。阿遥在床边守夜,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院子里一室静谧,蜡烛烧到了头,‘噗’的一声灭了。

      窗缝里突然探进来一根小竹管,一阵烟雾吹进来,过了一会儿,窗子被推开,一个黑影轻手轻脚地翻了进来。

      反手合上窗,那人走到床榻边,借着淡淡月光打量着床上烧的两颊通红的阿玉。

      睡梦中的阿玉隐约听到一声叹息,可眼皮仿佛千斤重,她根本睁不开。

      有什么清凉的液体湿润了她的唇,流进她干涸的嗓子里。阿玉迫不及待地咽了下去,昏昏沉沉的脑袋觉得舒服多了,她呢喃了一声什么,床前的黑影僵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等了一会儿,确认方才只是梦中呓语,这才放下心来。

      从小丫鬟的手边拿过布巾,打湿了给阿玉擦了把脸,掖了掖被角,这人才原路退了出去。

      在杨府外等得度日如年的陆嘉终于见杜荣翻墙出来了,赶紧迎上去:“怎么样?没被发现吧?”他见杜荣脸色不好,忍不住瞎猜:“不会吧?那迷烟没用?我可是特意要的上等货,不会被坑了吧!”

      杜荣看他咋咋呼呼的样子,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没被发现,你瞎嚷嚷什么?想把巡夜的护城司招来?”

      陆嘉挠挠头:“不是,我就是看你脸色不好,这不是就想岔了吗,再说了,今晚这一片值夜的是老鬼,叫来了咱们也没事儿啊。”

      杜荣懒得跟他废话,两人在小巷子里左拐右拐,飞檐走壁地抄近道,很快就回了侯府。

      杜荣脸色不好只是因为方才阿玉那一声呢喃,她叫了他的名字。那一瞬间他以为阿玉认出了他,他差一点忍不住,想要把人叫醒,想要告诉她阿荣还活着,就在她面前。

      可他不能,从当年他被薛勇找回来,到他如今了解了真相,他都在不断地告诉自己:当年的杜荣已经死了,为了保护他心尖上的小女孩儿,死在了那片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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