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酒》别疏

3、烈酒温柔

　　夜色渐深，路灯的光便显得越发明亮。

　　图南看着温醉以半蹲的姿势和自己谈条件，语气唬人，可眉目里没有一点紧迫。
　　但是不说出个所以然，他又不会点头。

　　图南想着但不敢笑，只是忽然间觉得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小妹妹在哄。
　　凉风习习，却也温柔。

　　过了片刻，图南组织好了语言，认认真真地说道：“温阿姨说，你临时起意次来想了解一下青少年的机器人培训市场，那么既然是临时起意，一定没有做什么攻略吧？”

　　小姑娘吐字清楚，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学着温醉刚才的语气挖坑下套。

　　温醉点了下头，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的下文。

　　图南把手背在身后，细长的眉毛慢慢扬起，“如果你找我，就能以最省时省力的方式了解到你想知道的。”
　　提到自己擅长且熟悉的领域，图南的语气都变得坚实了许多，“我去过好几家培训班，里面的优劣好坏我全都知道。”
　　她指着自己的鼻尖，“你不找我会亏的。”

　　温醉看着小姑娘的眼睛流溢着光彩，想起刚才在饭局里听见的，她常年第一的物理成绩，还有两所顶尖学府的入营通知，不觉提了下唇。

　　看着埋头吃饭，其实在留心身边的事，能够迅速找到合适的谈话切入点，一举击中人心。
　　还不错。

　　温醉按下声色，“这个条件听起来似乎没那么对等。”
　　他看着图南肉眼可见的失落，立刻接了一句，“但是我没办法拒绝它带来的好处。”

　　图南的表情几秒内变了两次，心情差点麻木，但也为温醉的点头实实在在地高兴了起来。

　　她将开心尽数放在脸上，“那一言为定！我明天要上课到下午两点，之后就放中秋假了，明天下午去看好吗？”

　　温醉笑着说好。

　　两道影子停留了很久，归于沉寂后，终于在灯光铺成的暖色小道上继续移动。

　　图南的家离饭店不远，傍晚打车是怕迟到。
　　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住宅的一角便从树梢后钻了出来。

　　图南家的小区属于高档地段，选址极好，附近有公园商场，距离恰当，方便又不吵闹，周边间隔着还有几家奶茶店。

　　她晚上没喝什么水，这会儿看到奶茶有点想买。
　　然而造化弄人，平时钱包都在书包里，今天出门身上只有钥匙。

　　温醉不认识小区的路，所以有距离地跟在图南后面。
　　这会儿他发现，两人的距离好象缩短了。

　　温醉停下脚步，看到图南偏着头一动不动，就顺着她的脸的方向看了过去。

　　周围只有几个建筑物，隔得也开，稍看一下就知道小姑娘盯着的是那家带熊头的奶茶店。

　　估计是忘记带钱又想喝了。
　　确实还是孩子。

　　温醉摇头失笑，迈了几步到图南身边，“我晚上喝了点酒，嗓子有些疼，你陪我买杯蜂蜜水吧。”

　　等图南反应过来的时候，温醉已经朝着她常去的奶茶店走过去了。

　　她快步跑上去，只见温醉在柜台前站了一会儿，又折身递了张饮品单给她，“你也选一个。”

　　图南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单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人家送她回来就很麻烦了，还要蹭奶茶，这种得了便宜继续占便宜的事，图南觉得自己做不出来。

　　两人僵持了一阵后，温醉看破了她的心思，补了一句，“你知道有句话叫吃人嘴短吗？”

　　图南：“？”

　　温醉把单子往前递了递，“喝了奶茶，明天下午就不准失约了。”
　　他弯了下唇角，“放心，一杯奶茶的钱，哥哥还是能赚出来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图南也实在不好拒绝。
　　她拿着单子，挑了一杯果茶。

　　温醉下了单后，店员姐姐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说请稍等。

　　做茶的地方就在旁边，图南隐约听到她们在说温醉……长得好看。

　　对比店员的反常，温醉倒是没在意，他拿着单子，胳膊支在雪白的大理石柜台上，细细打量着店内的装潢。

　　图南见他不说话，也就乖巧地立在旁边，低头数着柜台上的纹路条数。

　　等数到第三遍的时候，店员姐姐已经端着两杯茶回来了，打包好后甜甜地说了句欢迎下次光临。

　　温醉把图南那杯递给他，对店员道了谢后转身离开。

　　图南掂了下果茶的分量，发现里面的苹果比之前买的多。
　　原来带好看的人来买奶茶，分量也会不同。

　　图南叹了口气，喝了一口。
　　酸甜的味道在口中漾开，茶比平时的都好喝。

　　两人到了门口，保安拦住了温醉，要求登记信息，图南求了半天保安叔叔也没同意。

　　温醉叫住了图南，“他们职责所在，不用为难。我今天没带身份证，就送你到这里吧。”
　　他看着图南满脸歉意，笑着用下巴比了比小区，“我看你进去再走。”

　　图南拿着果茶，冰凉浸入指尖。
　　她看到温醉背光而立，周身的轮廓被光晕得模糊不清。

　　确实不能再拖了。

　　图南算了算明天下课的时间和班主任讲话的时间，跟温醉说，“不出意外，我明天下午四点就会放学，明天还在小区门口见好吗？”

　　温醉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图南想着没有再需要交代的了，便慢慢地转身进了小区。

　　虽然没有一步三回头，但是她始终能感觉到温醉在后面等她进去。

　　温醉确实在门口看着，直到图南消失在他的视野。

　　他拎起手里的柚子茶，递给了刚才拦住他的保安，“师傅辛苦了，这茶送给你。”

　　这下换保安愣了，自己明明拦了人，怎么还送茶呢？

　　温醉笑了笑，“你们对业主负责是应该的。即便我不送她进去，也知道她是安全的。”

　　温醉这么说，倒是让保安有些不好意思，他接过茶，语气软了些，“你是这姑娘的亲戚？”

　　温醉点头，也没多解释，转身去了路边，拦车回了酒店。
　　——
　　图南回家后，带着果茶回了房间，洗漱完后，拉开椅子坐在桌前。

　　她盯着果茶杯的外壁，上面用花体勾着一串英语——

　　【FOR DREAM】
　　DREAM，梦想。

　　温醉的话犹在耳畔，男人凉如夜色的声音里，有着一个成年人所能给她的最客观的建议。

　　她知道他没有私心，但是她有。
　　不多，就一点点。

　　果茶是冷饮，拿着的时候尚且有些凉，加上屋内温度高，这会儿杯子外壁上已经开始滴水，在木制桌面上连了一个圈。

　　屋内安静，父母外出尚未回来，整套房子里只有图南的卧室有白炽灯光，晕出一个小小的光圈。

　　图南收回视线，端起果茶放到了存物的小柜子上，又抽了张餐巾纸把桌面擦干。
　　接着，她拉开书包，从夹层里取出了今早放进去的Q大报名表。

　　展开、磨平、抽笔。
　　图南低头，在姓名栏认认真真地写下了“曲图南”三个字。
　　—
　　翌日。

　　图南七点起来的时候，房子里依然静悄悄的。

　　她检查好了书包，再次拿出了昨晚填好的报名表，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一遍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了书包夹层里。

　　她走到长廊上，发现旁边父母卧室的门紧闭未来，想着应该是爸爸还在休息，于是放轻步子，迅速下了楼出门。

　　学校离这家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
　　图南在校门口买了早点，一边啃包子，一边在心里默背英语早自习要抽背的课文。

　　忽然，一只胳膊从她的脖子后面绕过来，猛地拍了一下。

　　图南吓了一跳，手里的包子馅掉到了地上打了几个滚，又被没注意的同学一脚踩了上去。

　　图南就买了一个包子。
　　肉馅还没了。

　　她咬咬牙，难得露出生气的表情，转身却看到陈越一脸没心没肺的笑。

　　陈越自然看到了图南手里那只空了馅的包子。
　　他鼓了下腮，被图南瞪得不敢看她，“我不知道你在吃早饭啊，那……我再去给你买一个呗……”

　　图南的唇抿得发白，没理会陈越，扭头走了，剩下男生一个人留在原地，懊悔地捶了下自己没用的脑瓜子。
　　身旁，一个姑娘走过来，小心地打着招呼，“陈越，刚才那姑娘……”

　　陈越躁得很，扭头看到是整天要到后门找自己的女生，又不想对女孩子发火，于是草草打了招呼，叫着图南的名字跟了上去。
　　留下那个女孩儿站在原地，绷了面色。

　　—
　　图南一进教室就去找班主任交表了。

　　老师看到她决定去Q大，脸上露出些惊讶，但是也没多说，只把表收好，让她回教室。

　　一回座位，图南的耳朵边就开始了陈越念经般的吟唱——
　　“图南我错了！图南我错了！图南我错了！”

　　图南：“……”

　　她捂住耳朵，深深叹气，“陈越，你别念了，以后别做这种没意思的事就行。”

　　见图南开始搭理自己，陈越的脸立刻转阴为晴，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蹲在图南的桌边，“你不生气就行！今天放学早，我请你吃点东西做补偿吧！”

　　图南翻书的手顿了顿，敛目摇头，“不用了，我哥哥下午来接我，家里有点私事。”
　　她说得半透半迷，用话堵了陈越的念头，之后便不再理他，专心记忆英语课文。

　　她跟陈越同学两年了，知道这个人心眼不坏，就是爱捉弄她。理科班里他常年第二，图南常年第一，刚开始陈越还不服气，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脸上的挑衅慢慢变成了傻笑。

　　一个包子而已，图南并不想借题发挥。
　　她放学有更重要的人要见。
　　—
　　一个上午的课很快结束，班主任照例讲话的十几分钟里，图南看了七八次表，生怕过了她和温醉定好的时间。

　　在班主任絮絮叨叨念了一堆后，那句经典结尾“祝大家中秋快乐”终于到来。

　　图南没有拖延，立刻收拾了书包往回走，连陈越叫她都没听到。

　　理科班下课的时间已经偏晚了，加上高一上午放假、高三晚上下课，这时候校园里零星走着的，都是高二的学生。

　　图南几乎是小跑着出了校门。

　　初秋凉爽，但是她不擅长跑步，还上了坡，这会儿离开校门到了平地，反而有些跑不动了。

　　图南弯腰，双手按住膝盖，小口喘气。

　　忽然，她的视线里多了一双鞋子。

　　图南仰头，看到一个和她穿着同样校服的女孩儿站在她面前，白白净净，看着弱不禁风。

　　女孩儿怯生生地开口，“你是曲图南吧？我想和你说两句话行吗。”

　　图南不认识她，又觉得有点眼熟。
　　她直起身子，“有什么在这儿说吧。”

　　女孩儿摇头，指了指旁边的巷子，“校门口人多，我怕跟你冲散了。”

　　图南想走，但是女孩儿似乎刻意拦着她。
　　无奈，图南只好跟女孩儿同去了那条小巷子。

　　这巷子有些老旧，里面堆放着各种零碎，砖块、木料、废纸盒，简直是个垃圾收容所。
　　巷子尽头是封死的。

　　图南不想耽误时间，回身要和女孩儿说话的时候，发现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三个高个子的女生。
　　女生的头发染成了各种颜色，她们嘴里叼烟、手上拿着几根粗粗的铁棍。

　　图南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知道自己被骗了。

　　站在中间的女生开口道：“小姑娘长得白净，看不出，还喜欢勾别人的男友呢？”

　　图南眉心跳了一下，“我只是普通学生，你们可能认错人了。”

　　女生切了一声，把快烧完的烟头丢到一旁，“曲图南是你吗？”

　　图南没做声。

　　女生把铁棍放在手心掂了掂，眼神里蹦出凶狠，“我告诉你，离陈越远点！”

　　女生的尖音在巷子里回荡，隐隐还有点回音。

　　可图南没有后退。

　　她略微偏头，看到了巷子口边，一个女生露着半张脸，满脸恨意。
　　是刚才那个叫她过来的女同学。

　　图南忽然想起来了，前几次她上学碰到陈越，这个女生都跟在身后，只是没说过话，但是看着跟陈越颇为亲密。

　　一阵沉默后，图南说了句，“那也请你们转告陈越，别没事儿总来打扰我学习。”

　　本以为交代好了就能走，谁知道旁边两个女生一把架住了图南，中间那个把棍子放到一边，抽了把小刀出来，“没教训，记不住。”

　　话落，女生正要用刀背划破图南的脸，突然，她的手被一股力道钳制住，一拉一扭，小刀便从女生手里滑了出去。

　　女生的手腕细，随便用力一捏就疼得叫，“疼！”

　　“你们也配……说疼？”

　　温醉从女生的身后走出来，手里把玩着小刀，面色如常。

　　唯有一双墨黑的眼瞳里散出淡淡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