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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行云无定,当时只道是寻常 ...

  •   再没有比这更惊心的事了,榕朔身形一动,砰的一声,风光霁月的榕家小公子差点被陋居的床架谋了性命。
      郁离忙倾身上前,“这是怎么了?睡迷糊了,你放着榕家的大宅子不住跑我这儿干吗来,家里又没人。”
      榕朔一时不敢确认是不是还在梦里,愣愣半晌说不上话来。
      只听那人又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提前回来啊?”
      榕朔猛抓住他手腕,“别说……”
      郁离没注意他不稳的颤音:“听说你想我了,哥特意催着毕方快马加鞭赶回来......”
      “别说......”榕朔的声音不觉有些发厉。
      郁离一顿,小心翼翼地暖声道:“长卿,你怎么了?”
      随手起了萤火,一瞬间现实与梦境交错,榕朔明显的气息不稳,掌心下的肌肉急遽的颤抖起来,像是忍着巨大的痛苦,挣开郁离的手,抱紧自己,紧声道:“阿离,别走……先生……”
      郁离心里一颤,这么多年自上了丹穴,有多久没人再这样唤过自己。纵使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当年一役,给他留下的阴影这么大。
      重明彼时与毕方传信,言小公子时常梦魇,醒时便把自己关进陋居,次日再出来,又看不出哪里不寻常。但是跟在身边的重明却知道小公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郁离伸手将人揽过来,拭去颊边的泪一下一下的拍着“阿离在呢,不走了,听话,不哭了......”小手指微微地有些疼,郁离垂目低了头,视线轻轻绕过那一圈若隐若现的银线。
      也是在这个院子里,不同的是沉睡的榕朔还要再小一些。
      面容朗逸的男人看着形容尚小的孩子,深邃的目光里夹杂着温和的暖流。如果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他需要给这个清冷自持的孩子找一个肯护着他的人。
      郁离觉得那目光里有他奢望的慈爱还有掩不去的担忧和心疼:“也许我可以......照顾他”。
      “你......”榕父有些迟疑:“如果我回不来,你愿意保护他,保证他安然无恙?”
      “我可以。”郁离抬脸直视着他的眉眼:“但是您一定得回来,榕朔他需要您。”
      榕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会回来的。”这个孩子还是太小了,尽管有超乎同龄人的心智和能力,但是他还是太小了。
      郁离看着他眼里的担心和言语里显而易见的拙劣,这一去凶多吉少,即使只是为了让他安心:“我可以发誓。”在榕父惊诧的目光里握住榕朔的手,闭了眼,面色庄重,手指拈了诀。
      看着那孩子手指的起势,“不行,你......”
      “黄天后土为鉴,我会护着榕朔,保证他不受伤害。”有极细极纯净的银光从他的指间流出来,缠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无论何时,以我性命换你无忧。”又一道细细的、耀眼的银线从他的眉心牵引出来,紧密地缠绕在两人交握的手周围。
      几经明灭,稳稳地落在两人小指上,隐没不见。
      榕父望着眼前的孩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劣。明知道以这孩子重情分的心性无论如何都会护着榕朔,可是私心里,他还是想要一个承诺。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承诺太重了些,他没想到这孩子会押上了自己性命。
      “我们都会回来的,”榕父抚了郁离的肩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都会回来的。”......
      终究事与愿违,郁离醒过来时,榕父已经安葬。偌大的家业压在了小小的榕朔身上。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去,如果不是为了护他,如果......没有如果,今后,换我护着你吧。
      许是这一番累了,榕朔伏在他胸口逐渐安静下来,浅浅的睡了过去。自己不在的那些年,重明也不是时时都在,他是如何过来的......
      榕朔睡得很安稳,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在春寒料峭或是苍雪寒冬,给你温暖,陪你同行,让你不孤单。
      如果说年少时的榕朔是池中月水中花,那郁离就是典型的小白菜叶儿黄。当然,此小白菜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
      在郁离叼着草叶数清门前那棵榕树上的蜂窝又进了几只蜂的那个午后,榕老先生领着榕朔进了先生的山门。大人谈正事,两个小小少年被扔在了院落自行玩耍。榕朔带着清冷出尘的气质,端端正正站在文玉树下,阳光透过枝桠斑驳的打在他身上。眉目间洋溢着少年的清澈,浑身都带着一种清新感。周身还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温润如玉却又稳重卓然。
      朔古城的姑娘们私下里流传这一句很是直白的笑语:“长卿公子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少年当真站在文玉树下的时候,郁离觉得文玉树好像也没往日里那么好看了。只是呆板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这里罚站。
      郁离歪在廊下虚着眼睛看他:“喂,你别总站着啊,回头你爹以为我欺负你。”榕朔:“......”
      “你真不坐啊?”又不知哪里摸了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汁水四溢,“你吃果子吗?”
      榕朔:“......”
      郁离心里腹诽,喃喃出声:“白长了个好模样,莫不是个哑的?”
      忽然觉得有些冷,抬眼敲过去榕朔正看他:“不是。”
      郁离:“......”原来不聋。
      背靠大树也不是总有阴凉可乘,这棵大树是要福泽天下的。所以每每先生与公子相携出去,他就会被扔进榕家大院。每次进榕家,郁离都觉得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哦,不,后来他确定了,他不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他是探索见了一个全新的宇宙。
      “榕朔,榕朔”郁离有些雀跃。
      “别过来,别过来”榕朔不敢回头。
      “榕朔,你看它多可爱”郁离捏着个翠绿的蚂蚱紧追不舍。
      “别过来”榕朔慌的几乎是跑了起来。
      “真不吓人,特别可爱”榕朔居然真的怕这种东西。
      一个跑一个追,俩人在院子里玩儿得不亦乐乎。确切点说是郁离一个人不亦乐乎,榕朔吓得脸都白了,躲在树丛后不肯出来。
      “好啦,不闹你了,你别怕,我真真扔了。”郁离摊开手掌,“你看,什么都没有。”
      鉴于他以往的斑斑劣迹,榕朔还是确定了好一会,才再凑过来。
      “给,生辰礼。”郁离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口袋,“你别气啊,我瞧着你今天不大高兴,逗你的。”
      榕朔接过来,“多谢。”打开口袋,红彤彤的小果子,特别惹眼。
      “你尝尝,可甜了,还没有籽。我千里迢迢从昆丘带回来的哦。”看着榕朔回暖的脸色,郁离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沙棠,先生说吃了以后就不怕溺水了。” 自母亲过世后,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生辰礼。虽然只是几颗果子,但是味道极好,很久很久以后,榕朔想,他再也没吃过比那更好吃的果子。
      榕家家规严谨,门下弟子众多,榕朔又是独子,得天独厚,在万众瞩目中长大,事事都会被拿来评判。是以被他老爹养成了这个看起来呆板无趣的模样。榕朔无疑是温和有礼的,是品性高洁的,但绝不是冷淡桀骜的。他只是,郁离想,他只是怕生,不知道怎么去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所表现出来的冷淡,只是小孩子保护自己的一个……嗯,一个躯壳?嗯,躯壳。真实的榕朔好玩儿多了。
      所以你看,郁离邀他去摸鱼的时候,他就只是踌躇了下就欣然应允了。
      河水潺潺,阳光正好,郁离挽着裤腿下了河。
      一回头,榕朔还在岸边站着,“下来啊,你看着鱼是不会自己跳上去找你的。”榕朔“……”于摸鱼这一行,郁离是熟门熟路的,站稳,弯腰,猛的入水,再起身手一扬:“榕朔,接着”榕朔手伸出去一半,鱼啪的一下掉在岸上,离了水的鱼,拼命扑腾着。榕朔看得有些呆,“快下来,好多鱼,”郁离在水里开心的蹦跶,把捉到的鱼,随手甩上岸。榕朔还是没忍住,脱靴下水,水不大凉,打在小腿上很舒服。“中午吃烤鱼好不好?”“好。”
      榕朔总归是个生手,大半时间是看着的。俩人追着水流跑了一段,时间也差不多了,上了岸。
      鱼好像少了些。难不成,又蹦回水里了?嗯差不多也够了,俩人捡了剩下的鱼往回走。
      转个弯,小路旁有炊烟袅袅,郁离耸耸鼻子,敢偷爷爷的鱼。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好你个小贼,敢我们的鱼?”
      少年的嘴角抹着黑:“没有”,说着又咬了一口。
      “敢偷不敢认是不是?”
      “我捡的,凭什么说是你的”
      “哪儿捡的?”
      “为什么告诉你。”小贼噙着嘴角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还挺好吃。”
      “你要不要脸?”郁离很是恼火。
      “啥?”
      “说你不要脸”
      少年抬脚上了小路:“要那玩意儿干吗,又不当鱼吃。”
      刚进府,就有家人来报,有客,榕老先生让去前厅。
      两个湿漉漉的快速的洗漱换装,榕朔穿戴整齐,见郁离还没出来。踱过去敲了敲屏风“怎么了?”“我忘了带衣服。要不你自己去?”榕朔回身出去,一会儿又进来,把衣物搭在屏风上,“穿上。”
      郁离起身穿好,边系着腰带边走出来,“哪儿来的?”
      榕朔瞥了他一眼,“我的。”
      擦干头发,俩人准备去前厅,左瞧右瞧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榕朔索性把人牵到自己的清居,小物件一件一件比划着往郁离身上挂。
      郁离有点儿拿不准:“你这是准备把我风光大嫁啊,还是风光大葬啊?”
      榕朔停了手,看看是有点多,笑着摘了下来,只留了一件玉佩。往前厅去了。
      “怎么是你们?”少年先是一愣,接着疯狂的使眼色,也不晓得,他们是有多熟,可以准确接收讯号。
      “原来是你!”郁离笑的虚情假意,“伯父,我们刚刚见过。”
      “枫泾,是过来小住一段时间的。你们两个多照应着点。”
      榕朔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既然见过,老爷子表示,就一起玩儿去吧。
      第二天午休过后,郁离和榕朔表示要尽一下地主之谊,揽着枫泾去逛街。熟悉一下城中风景,感受一下风土人情。
      枫泾觉得朔古人真好啊,遇见每个人都笑呵呵的。可怜的枫泾,顶着两条蛆一样的眉毛逛了一个多时辰的街。榕朔表示今天午休的安神香质量特别好,他和郁离一人一支黑木炭给枫泾画眉,枫泾都没动过一分一毫。人们表示郁离少爷品味又提升了,殊不知是榕小公子的主意。
      正当郁离为这小子不打小报告而感动,准备和解时,惊恐地发现榕朔他老爹准备查功课的手札,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充盈着有色小故事的话本子。榕朔在郁离胆战心惊地注视下,在枫泾深表敬意的目光洗礼中,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字句清楚的端着话本子背完了整本手札,并获得了他爹赞赏的一个“嗯!”
      郁离揽着枫泾的脖子:“话说,你为什么来朔古?在家待着不好吗?家里的饭不香吗?”
      枫泾瞅了他半天:“你娘逼你定亲吗?”
      郁离:“……”
      枫泾:“……抱歉,我……”
      郁离:“晚了!”
      后来,郁离发现,这小子,草系的。住哪儿长哪儿,甚至在朔古置办了宅院。这哪是小住,这是根本没打算走啊。
      “这小子没家吗?”郁离摇晃着脚丫,踢着水,惊得河里的游鱼四散奔逃。
      “有。”榕朔惯有的简洁。
      “有?哪儿?”
      “宋山”
      “宋山?哪个宋山?
      “就你想的那个!”榕朔眼里有一闪而过的促狭。
      郁离一惊差点掉进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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