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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   一年前。

      春寒料峭、更深露重,任有思一袭黑袂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只身御剑,如一只黑隼飞掠过层层云霭,直至见到下方灯火通明的九重宫阙。
      待辨明方位,他缓缓在殿前落地,仰头瞇眼看着「清思殿」的牌匾,表情如同仰望着眩目的光芒。
      帝位更迭的阴霾彷佛不曾笼罩这巍峨殿宇,长夜犹听得弦鼓声响不绝于耳,任有思微微一叹,双手恭敬地捧起一只描金汤鼎,放出一只符鸟振翅在身后飞着,紧随他步上殿街。
      值夜的侍卫见任有思从天而降并不诧异,早早派了人入内通传。
      无论先帝或是当今圣上,素喜与仙士往来,登基大典过后,仙门或道贺、或赠礼,宾客如云实属常事,兼之今早已听闻,有贵客将自玄乌来,想来便是眼前这位黑袍绣黯金三足乌的少年。
      这时一人大步出殿,众人见了俱是肃然而立,不敢有半分懈怠。
      此人身长不过七尺,虽届中年,面上无半根须髥,生得白净面皮、直鼻权腮,一双眼炯炯有神,有鹰目狼顾之相。他行时神情威严,待见到任有思,旋即卸去御下之态,笑脸堆欢的迎了上来。
      只见他亲热地笑道:「任少君,奴才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任有思不敢骄矜造次,一派恭谨,施礼回道:「深夜叨扰王公公,有思深感不安,望公公切莫见怪。」
      拱手行礼之际,符鸟盘旋至他身旁,任有思便松手将汤鼎放上牠背脊。
      这口描金汤鼎热气蒸腾、圆滚厚重,寻常宫人端捧尚且费劲,这只硬黄纸折成的符鸟,一振一振地拍打单薄的纸翼,竟不费吹灰之力,便平稳如常地托稳了汤鼎,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任有思双手得空,从容自袖中掏出一锦盒,奉予对方,道:「王公公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劳苦功高,这神虹丹有颜色如故、延年益寿之效,一点薄礼,盼公公笑纳。」
      王公公笑得合不拢嘴,收下锦盒,满口称谢,又道:「少君请随奴才入殿。」
      「有劳王公公。」
      二人缓步入殿,才过回廊,遥见殿心二舞者绯袄翩翩,身披轻纱随鼓声起舞,舞时急转如风、衣饰色彩斑斓,左旋右转,竟无丝毫疲惫。
      这般好的歌舞,又是这般华美的寝殿。
      任有思打量排场,心想果真今时不同往昔,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止不住的怅惘。
      王公公见任有思目不斜视望着舞妓,只道对方年少慕色,道:「少君,此二女为胡旋舞佼佼者,身轻如燕、舞姿超群,宫中无人能出其右。」
      任有思「嗯」了一声,附和:「原来如此,当真好看。」
      王公公见他似有意,进一步道:「趁今个儿喜庆,少君向陛下讨赏,携了她们二女去,未尝不可。」
      这话令任有思一回神,心中愕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打趣笑道:「这样舞技精妙的美人,只恐陛下不肯割爱。」
      王公公面上笑咪咪地,道:「陛下与少君既有同窗之谊,又是竹马之交,加上奴才在旁帮衬,陛下岂有不肯?」
      任有思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婉谢道:「多谢公公美意。美人矜贵,恐难忍修道寒苦,有思不敢误人终生。」
      王公公哈哈笑道:「少君年轻有为,心地仁厚,实属难得!」
      「公公过奖。」
      任有思陪笑,心里不禁忧心。适才听王公公三言两语,对发落那两名舞伎胸有成竹,彷佛他才是清思殿之主。
      望着王公公悠然行至身着赤黄常服的宥奴身边禀告,任有思犹如见到一条蝮蛇盘绕着逸龙,昂着头嘶嘶吐信的模样。
      此人口蜜腹剑,行事手段老奸巨滑,然而侍奉宥奴却可谓一心一意。自铲除政敌及至拥立宥奴登基,均有他一份血淋淋功劳在,任有思每每思极此人,除了敬畏,更有一分后怕。
      被贺礼、美人环绕的宥奴却好似浑然不觉,笑着朝任有思连连招手:「午后才见了子仪。早晚都盼着你们来,另一个呢?」
      任有思拱手一揖:「回陛下,无邪置办贺礼恐有延误,尚祈见谅。」
      闻此,宥奴轻蹙起一双剑眉,似有不乐。
      王公公察言观色,缓缓抬手示意。霎时间,斟酒的美人赶忙放下酒盏、乐工停止奏乐,满宫闹腾嘎然而止,宫人屏息而立,目光凝聚在王公公举起的右手,静候发落。
      王公公止住乐声,一双眼只盯着宥奴,宥奴仍望着任有思,缓缓道:「你这样正经八本地说话,听了言语无味。王守澄,叫他们都退下!有思鲜少入宫,莫让他不自在。」
      王公公心下了然,立即道:「遵旨。」遂吆喝着令众人退至殿外。
      霎时间,满宫的人走得干干净净,他自己则带着一名小太监远远站在门口守门。
      此安排甚合上意,宥奴举杯仰头饮了一口酒,眼神越发饱含笑意,瞅着任有思,招了招手,和颜悦色地道:「你过来。」
      任有思站到他面前三步之遥,便立着不肯向前。宥奴摇头笑了笑,索性起身,携了他手,任有思一滞之间,已被他拉着坐到身侧。
      坐定后,两人一时无语,任有思盯着宥奴酒盏里的美酒,不知是馋是渴,但觉酒气甜腻,闻来熏人欲醉。
      宥奴忍俊不禁,搁下酒盏,挑眉笑道:「称我『陛下』?『尚祈见谅』?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从前那个跳上跳下的小鬼,怎么就成了个小正经?」
      任有思被他逗得展颜一笑,松口斥道:「宥奴!」
      宥奴有趣地拉着他打量,低笑道:「你可真心笑了。我见不得你同王守澄的那副面孔,四平八稳,瞧着生分。怎么?怕他吃了你吗?」
      任有思笑容微微一敛,轻声道:「怕他吃了你。」
      提起王公公,宥奴的酒气一下褪去许多,眨了眨眼,附耳笑道:「既怕他吃我,何不此刻携了我去?」
      任有思明知他不可能随己而去,经他一提,心里仍不住动念,只能略定一定心神,按着任雪芝行前的吩咐,出言劝解:「宥奴,既已登基,你便是大唐之主。仙山遥远,仙途缥缈,何必念念不忘?」
      听他如此,宥奴英气勃勃的眉宇间,未见登基的志得意满,反流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神情:「大唐之主……怎及修仙快意?嗜血的妖魔鬼怪,一剑斩了完事,何等干净!可嗜血的权臣显贵,不是这么回事。势力盘根错节,越理越乱。」
      任有思知他自太子监国时便吃了不少苦头,如今登基,处境越发艰难,见他似有气馁之意,内心一荡,问道:「宥奴,下山那年,你同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宥奴一时怔然,他垂下眼帘,心绪起伏,反手握住了任有思修长冰冷的右手。这只手,从前小得多了,拉着他时总显得稚嫩柔软,而今历练得坚实,上头还生了剑茧。
      思复至此,宥奴瞅着他一笑,抽手宠溺地揉了揉任有思头发,振作起来,慨然道:「记得。你宥奴哥哥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咱们走着瞧吧!」遂打起精神,又问:「符鸟端着的是什么?」
      任有思一勾手召来符鸟,掀起了汤盖,挑眉道:「猜一猜?」
      宥奴一嗅,不假思索答道:「参汤。」
      「为贺登基,这是用师父嘱咐的千年人参熬制。可补五脏、除邪气、轻身延年,虽不致金钢不坏,但能保百毒不侵,日后有人要害你,没那么容易。」
      宥奴道:「回头替我多谢掌门。」
      他正欲召人盛汤,才想起宫人俱遣出殿外,便打量着任有思笑道:「既是贺礼,你替我盛吧!」
      任有思本不是骄矜之人,顺手取过案上一只汤碗,盛后自己一勺试了,再递予宥奴。
      「你是替我试毒吗?」
      任有思一抬下颔,俏皮道:「我亲手熬的,自然无毒。是怕烫着你金贵的舌头。」
      宥奴微笑,接过汤碗喝了个干净,又道:「再来一碗。」
      「你不撑吗?」
      「掌门的美意,又是你亲手熬的,不要辜负了。」
      两人谈笑之间,王公公领着一列捧着大小锦盒的内侍进殿,禀告道:「奴才命人呈上倭国使者的贺礼,供陛下赏玩取乐。此为五光石、龙首夜明珠、宝色醒酒毡、琉璃宝盒、黄金鸳鸯枕。」
      宥奴暂搁下碗,转向任有思,给他出了一道考题:「任少君瞧瞧,这些物事,何者最为珍奇?」
      任有思一双星眸流连审度,道:「献予陛下,自然样样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他话未说完,宥奴以袖遮掩,面不改色地底下暗暗掐他腰间一把,眼神似无声调笑道:「你个小正经。」
      任有思置若罔闻,续道:「──不过,这颗龙首夜明珠有古怪。」
      他朗声说来,众人皆端详盒中明珠,龙首夜明珠浑圆如鹅卵大小,通体雪白泛着一层柔和的白光。此时殿内灯火通明,视之已如灿星,若灭了烛火,想必亮如辉月,然而与宫内收藏的夜明珠相较,除略大了些,无甚不妥。
      宥奴显然也被勾起了兴致,趋身笑问:「有何古怪?」
      任有思道:「回陛下,如此明亮的夜明珠理应温润,可龙首夜明珠却沁出丝丝寒气,令人费解。」
      王公公赶忙接过锦盒,亲手捧至宥奴身旁。宥奴取来在掌中一握,确实不断有沁寒之气自珠体逸出,如握玄冰,攒眉搁回盒中。
      「你所言不虚,此物甚寒。」
      任有思也是第一次见过这般冰凉灿亮的珠子,奇的是它气息变化无常,虽不知是个什么,但极可能并非明珠。
      他遂请求道:「陛下,请准许有思一试。」
      「准。」
      得宥奴首肯,任有思拔出佩剑星移,剑尖轻点珠身,夜明珠文风不动,他手腕运劲,将珠子挑起,龙首夜明珠忽然好似有了生命一般,沿剑身飞快向前滚动,猛然星移剑光爆起,灿亮丝毫不亚于珠光,夜明珠急遽旋转,圆转之际,一层层凛冽冰寒的鹅毛大雪凭空自珠子中喷射而出!
      「糟了!」
      偌大的殿宇凡雪片落处,立即覆上一层薄冰,同时殿内狂风大作,夹杂着漫舞雪片,风雪直扑向手持星移的任有思。
      任有思叫道:「保护陛下!这不是夜明珠!是雪灵珠!」
      王公公护在宥奴身前,叫道:「陛下!请移驾至殿外避雪!」
      宥奴给风雪吹得一踉跄,拔出佩剑往地上一插,硬是稳住了身势,他用力一抹脸上霜雪,道:「朕不走!有思呢?」
      任有思单薄的身子卷在风雪之中,他一手放出符鸟,一手指挥着星移将雪灵珠逼至宫室一角,只觉寒冰覆体,几乎冻掉了双耳,此时一人跃到他身旁,任有思直觉便是帮手到了,喜道:「无邪!」
      侧头一看,却是同样一身霜雪的宥奴,他不禁大叫道:「王公公!」
      「是我自己要来的!」宥奴叫道,「你一人太危险了!」
      「你不该以身犯险!」任有思别过头,「得罪!」
      他借着风势一跃而起,当胸一脚将宥奴向外飞踢,宥奴始料未及,整个人向外飞去,一声惊呼摔在殿门不远处;下一刻任有思骤然缩小符阵,灌注灵力,他抄起星移,狠狠破开了当面袭来的风雪,五爪成勾欲抓住雪灵珠封印。
      不料这时他耳边听得一声巨响,原来坚冰已结成厚厚一层冰壁,雪灵珠凌空转动左右逃窜,撞得冰壁四分五裂,纷纷兜头掉落,任有思以剑拂去,冰渣四溅,喝道:「哪里逃!」

      此刻奇变陡生,雪灵珠急促转动,盛光一闪往了倒地的宥奴口中窜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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