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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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分，香风阵阵，当真是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
不知睡了多久，额热脑昏之际，彷佛有沁凉之物轻触自己额上，片刻复收回。任有思神智模糊，眼未睁，香先至，半梦半醒间，犹当是回了玲珑殿。
「琳儿……？」
恍惚歇了片刻，他定一定神，张眼只见锦帐绣帷斜掩，自己和衣而卧，右臂伤处已然包扎，心道：「此处帷帐华美，不似玲珑殿，也不似客店……却是在何处？」
空气中又一股凉意带着甜香袭来，他在枕上偏过头去，见一美人在榻旁持一把团扇，折一枝栀子花，插在那扇子上，正与自己打扇。
一帐之隔，隐约可见此人肤色甚白，白绢扇面又插洁白栀子，一时竟看不出孰更白皙，只觉一团白花花的事物在眼前悠悠来回。
任有思瞧了几眼便倦极，昏昏沉沉欲阖眼之际，猛然想起引水道救人之事，不知后续如何，强自打起精神，撑起身子。
待他坐起，打扇之人一惊，遂以扇遮面欲走，任有思伸手撩开床帏，及时揪住那人袍角，道：「等等……」
那人背影极是眼熟，身量纤纤，个子比任有思矮一个头，头梳双心髻另插一枚淡黄花饰，着一件月白襕袍，领、袖饰珍珠，窄袖腰细，下穿白色窄裤，底下一双黄绿锦鞋，装扮标致，既似一位少年郎君，又像一位貌美仕女。
见开脱不得，那人娇怯怯地转过身，脸容白皙秀美，额间点缀一圆形花黄，任有思急忙松手，听得对方轻柔无已说道：「奴唐突了……承蒙相救，不胜感激，奴姓薛名情，这厢有礼。」语罢腼腆施了一礼。
薛情。这轻轻柔柔的二个字，如同微风轻拂，沁人心脾。任有思只道他擅音律，料想不到说话也是这般好听。
再细细打量，发现薛情有一双小鹿似的眼眸，顾盼之际，眼神清澈而惹人怜惜，这样一个可人儿，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任有思不由得跟着放轻声音，回道：「不，是我冒犯。在下任有思。」
薛情报以一笑，神色甚是关怀：「有思，你伤口疼吗？可是要喝水？」
任有思内心千回百转，愣愣颔首。
薛情便将团扇暂搁塌上，转身去倒了一杯水，任有思抬手要接，忘了自己右臂带伤，牵动伤处，轻轻一皱眉，待要换过左手，薛情已道：「别动。」
他俯身半跪榻上，端起杯子凑到他唇边，任有思张嘴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目光依旧直勾勾地望着他。
薛情眨了眨眼，似乎给瞧得有些羞赧，放下杯子，见任有思面色绯红，想来烧未退，复打起扇来，道：「天未亮，你再歇会儿吧。」
任有思摇头。
薛情温言道：「外头有云儿、苹儿上夜，子仪去煎药，你歇会儿，天亮再起床喝药。」
任有思仍是摇头，忍着发烧不适，缓缓道：「……怕。」
「怕什么？」
「怕天一亮，你就丢了。」
薛情蓦然收回打扇的手，以扇面掩住了大半张脸孔，只露出那双水灵灵的杏眼，任有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在扇后道：「奴不走……只一言，想问一问。」
「但说无妨。」
「你……何惧丢了奴？」
他说话本就是轻声细语，语气这时多了几分踌躇，兼之隔了扇面，更显得细若蚊蚋。
任有思抬手自袖中取出符鸟，左手一抚牠头顶，符鸟赤目一转，即便开始于房内展翼飞绕数圈，待布好结界，翩跹停至窗边守望，确定无人擅闯，亦无泄密之忧。
他徐徐道：「我与无邪……自幼蒙师父收养，得入玄乌仙门。如今师父……抱恙，我俩奉命下山，寻回恩师之子。」
他一面说，一面支起身子，趋身向前，手掌轻轻压下隔阻二人的团扇。
薛情有些迟疑，但终究没有闪避，由得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慢凑近自己额头，轻缓地揭去那片金箔花黄。
花黄翩然飘落塌上，任有思一阵释然。自乾坤袋中抽出画像，交予他手。
薛情不明何意，缓缓展开画轴，见画中之人，如临水照镜一般。唯一不同之处，画像眉心为笔墨所点黑痣，而他眉心正中，乃是一点鲜红的胭脂痣。
薛情凝视画像片刻，道：「……奴乃画中人。」
「是。」
不知是不是错觉，薛情起先白皙的面孔此刻更显苍白，几乎褪去了血色。
他微微踉跄，扶住床沿，低声道：「奴不明。阿爹……仅一商贾，怎可能是仙士？还是……是你的恩师？」
任有思解释道：「商贾薛芝是师父化名。实则他不仅是仙士，更是玄乌掌门，师父姓任，真名雪芝……人称雪芝道人。玄乌仙门，三百年来，系由任氏执掌……盼你认祖归宗、子承父业……」
登时，彷若房内前一刻芬芳的栀子香气忽然变得令薛情窒息不已，他伸手轻抚着心口，眉间若蹙，想起从前与父亲相处之事，隐约有些踪迹可循。几度轻启唇齿欲问一二，却迟迟吐不出只字词组。
见薛情忽青忽白的脸色，任有思越说越是歉疚，忍着身体不适，颤巍巍伏在榻上向他磕了一个头。
「阿情，是我无能，没能早些将你接回……累你受苦……我对不住你。」
他额抵着香榻软被，又感到微微晕眩，身子略歪，薛情伸手欲将他搀起，却没有这份气力。
「使不得……原是阿爹未曾言明，不与你相干。」
任有思叩头恳求道：「眼下师父卧床不起，求你同我回玄乌台，探视师父、认祖归宗。」
「你病着呢……先起来吧。」
任有思心一横道：「你答允与我同去玄乌台？」
上方传来薛情一声极低叹息，纤手再次扶上他双臂：「此事容奴思量……你先起来吧，折煞奴也。」
任有思听他话中似有商议余地，暂松了口气，抬眼看见薛情余悸犹存的脸色，顿了一顿，慎而重之地承诺：「阿情……无论你是否修仙，我和无邪……将不计代价护你周全，不叫你受一丝伤害、半分委屈。」
闻此，薛情低头不语，只端详着自己的那幅画像，目光久久不能移开。
蓦地，一滴水于画像上晕开。
任有思讶然望去，见那双小鹿似的眼湿漉漉地盈着泪滴，他张着嘴，欲语还休，无声地执起任有思的手，用尽最大了气力握紧后，很快地松了开来。
任有思不能明白他此举深意，他尚未猜着薛情有何难言之隐，已听得外头忽然吵嚷起来，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叫道：「你忘了他说过的话吗？他愿见你吗？」
仅仅这二句话，引得任有思脸上一僵，他沉下脸，飞快一振袖子，符鸟叼起画像飞回乾坤袋中、连带撤去了结界，他匆匆躺回床榻上，低声向薛情恳求：「阿情，莫说我醒了。求你！」
未等薛情答允，一人推扉而入，薛情一瞥那人，心头亦是一惊，遂以团扇遮面，低眉顺眼立在床沿，怯怯地不敢说话。
那人身高近八尺，瞧着是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生得眉目疏朗、视瞻不凡，一身圆领紫袍衫，腰系玉带、脚踩皮靴，行时步伐矫健，立时威仪自生生，瞧着不是个达官显要，就是个王孙公子。
青年身后尚跟着五六名随从，忠心耿耿、亦步亦趋，房内本不甚宽，给他们这样黑压压站了一室，登时有些滑稽。
任无邪自这群人墙中窜了出来，一箭步横在床榻前，生生分隔了他俩。
青年轻蹙着眉凝视他，任无邪道：「宥奴，叫他们出去吧，我兄长受不得滋扰。」
那几名随从面色一变，似要发作，却见这名叫宥奴的青年一抬手，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从容柔和：「退下吧。否则他一人也能将你们打出去。」
闻此，任无邪不禁微微一笑，随从面上虽不信，但毕竟不敢违抝主子，鱼贯退出了房中。
宥奴此时道：「她呢？无邪。」双眼改望着床边的薛情。
任无邪哪里肯让薛情离了眼前，道：「宥奴，我招待不周，令你诸多不便。要不你今日先回去，待有思康复，我们再登门致谢。」
他言语客气，宥奴却像听了什么刺耳的话一般扎心不已，苦笑道：「你这是拿话来支吾。他总避不见面……便好像你此刻，再不肯让我往前半步。」
任无邪笑而不答，伸手揭起了一角罗帏，以退为进，道：「宥奴，你多心了，我只怕人扰了有思，你瞧，他可不是在睡觉吗？」
宥奴视线望去，确实见到任有思沉睡容颜和右臂伤处，心中万般痛惜，凝视半晌，低声叹道：「……放下帏帐吧。」
任无邪道：「你不过来瞧仔细吗？」
宥奴轻声道：「此处已看得真切。无邪，我有事相询，请邻室一叙。」
这下轮到任无邪一笑叹，背过身替任有思掖好被子，这时装睡的任有思睁开了眼，一双星目朝门边一转，暗暗递给他一个眼色。任无邪苦笑，放下帏帐，转过身道：「成。请吧。」
宥奴颔首，临去前，又忽地折向薛情，深深一揖：「有思托赖小娘子照料。」
薛情巴掌大的脸孔怯怯躲在团扇之后，低低回了声「不敢」，福了一福还礼，目送二人推扉离去。
侧头听着脚步声远去，薛情仍不敢有动作，又等了一等，才缓缓坐在床沿，揭起罗帏，俯身在任有思耳边道：「他们下楼了。」
任有思吁了口长气，经此一闹，更觉头晕脑热，一时室内俱寂，还是薛情先打破沉默，道：「方才那位……可是……」迟疑地抿紧了唇，不敢妄言。
任有思回过神，反倒一笑：「原来你见过他。」
薛情轻声道：「过去遥遥一望，威仪俨然……奴不曾见今日亲昵之状。更不明……你为何不愿见他？」
任有思左手抚着脸，身子轻颤好一会儿，待放下手来，薛情才发现他一脸苦笑：「原是我之过。我们相识十载，莫逆于心，可我……去年夜入寝殿，打伤了他。现下自没有面目再见。」
这话峰回路转，听得薛情诧异不已，脱口道：「你打伤了陛下！？」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1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