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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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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有思一惊,向前飞扑而去,在漫天风雪扶起宥奴,见他瞪大双眼,一层薄冰自口边蔓延,顷刻间迅速覆住了他五官,雪灵珠在他体内持续发威,胸口亦逐渐冰冻僵硬,任有思恐灵珠冻住心脉,手摁在宥奴心口给他注入灵力,感觉到他心跳转弱,顿时心慌,唤道:「宥奴!」
他一边寻思道:「雪灵珠是阴寒之物,需以阳气诱之,最能吸引它的,莫过于阳气旺盛的童子!」
思以至此,容不得他犹豫,任有思深吸口气,咬紧牙关撤去符阵、星移,仅以些微灵力护住心肺,双手打颤刮去宥奴下颔薄冰,张嘴覆上宥奴冰寒彻骨的唇齿。
甫一相触,立即感到舌尖寒意涌动,周身开始层层结冰,五感逐渐变得麻木,寒意顺颈直下,冻得任有思连心搏彷若止息了一般。
他强忍万箭钻心的厉寒,迫自己以阳气牵引,一寸一寸将雪灵珠引离开宥奴体内。
千钧一发之际,王公公总算拖着方才落地的任无邪入内救驾,急道:「少君救命!是雪灵珠作祟!」
任无邪赶到时见两座冰雕迭作一团,动弹不得,冰中隐隐有团闪着幽光的物事,惊呼道:「宫里也能撞得上灵珠!?」
他嘴快剑亦快,当机立断掷出迭影,迭影的幽光闪动,剑影一分为四,布于东西南北四方,阵法立成,扑天盖地裹住冰雕东西南北四角。
此阵名为影罗,结界一成,阵内寻常事物便如瓮中捉鳖,任无邪手掐剑诀,黑影连成一片,如天幕罩下,滴水不漏团团围住冰雕,将雪灵珠围困。
殿内暴雪寒冰骤然减弱,雪灵珠此刻已被引出体内,只见一团光亮无处可逃,被层层黑影包裹,不住地左右剧烈摇摆甩动,似里头的灵珠正尝试冲破影罗阵。
任无邪蹙着眉,五爪成勾,朝这团浑沌黑影内抓去,只见他凭空左一收、右一收,受阵法压制的雪灵珠便成囊中物。
他见灵珠冰寒,便在掌心先握了一道禁制符篆,穿过了阵内的霜雪,一抓得手,纵隔着符篆,犹觉寒气直逼掌心,如握玄冰,任无邪暗暗施力,以灵力、符篆压制住雪灵珠,末了贴上封印符,将顿失法力的雪灵珠往王公公手中一塞,撤去剑影,收剑回鞘。
降了雪灵珠,他见二人被冻成一团坚冰,救人心切,一抬手掷去数道符篆,符篆触冰立即爆炸起火,熊熊火焰烧得坚冰渐渐消溶,身上还结着薄冰的任有思这时往前奋力一滚,与宥奴分了开来,顾不得冷得双齿打颤,哑声叫道:「无、邪、快、救、宥、奴!」
任无邪见宥奴双眼紧闭、面目青紫,慌忙俯身往他心口直输灵力:「王公公!着人提热水来,越快越好!」
王公公亦是心急火燎,千辛万苦扶植了太子上位,万万不能折在一颗小小的雪灵珠上,大声指挥着内侍备水,几桶热水化去剩下的薄冰后,宥奴与任有思方能搀扶着站起,宥奴虽仍冷得瑟瑟颤抖、尚不能言语,却暂无性命之忧。
王公公忙不送迭取来狐皮裘,令二人双双披上,赶着道:「奴才已着人备好暖泉汤,请陛下移驾。」
宥奴面色雪白,当即颔首恩准,欲携了任有思摆驾暖泉池。
任无邪这时凑到任有思跟前,关怀问道:「你身子如何?」
任有思微微摇头表示无碍,手颤抖着朝内殿指了一指,示意他收拾这片灵珠造成的冰雪狼藉。
任无邪道:「我晓得的。你们快去了吧!」
圣驾一行人风风火火赶至暖泉池畔,见池中果真注满热水,热气氤氲,好不暖和,王公公还恐不足,着人搬了好几盆炭火在侧,一室燠暖不已。
任有思被宫女团团围住,一阵混乱,他被脱得一件汗衫及黑裈,死死揪着衣裤裤不肯再脱,宫女不敢勉强,转而先行伺候宥奴入池。
宥奴浸入暖泉中,动了动身子,呼出一口体内寒气,略调了息,朝池边的任有思伸手道:「你过来。」
任有思竭力使自己语气如常,道:「我、不碍事。」
王公公赶忙叩头跪下,请罪道:「陛下,奴才伺候不周,致陛下龙体损伤,请陛下责罚。」他说罢,身后一干宫人尽数跪下,齐声道:「请陛下责罚。」任有思见此,跟着一并跪下。
宥奴浸着暖汤久了,口齿便灵活起来,道:「王守澄,你今晚虽有失,却能及时找来援手,朕便算你将功补过。都退下吧,朕与有思有话要说。」
「遵旨。」王公公如获大赦,连忙起身,一摆手领着众人缓缓退至门外。
殿内四顾无人,见任有思湿淋淋站在池边,发上还结着的冰霜融化,正滴滴答答滴着水,又说了一声:「快下来吧!一会儿要着凉的!」
任有思早冷得四肢冰凉,道:「自然是要下。」
自池畔一跃,闭住气直直沉向池底,盘腿一坐,调息疗伤,待得五脏俱暖,他浮出水面,呼吸了一大口清新空气,神色已然红润如昔。
这时宥奴倚在池畔,似闭目养神,任有思拨水走了过去,道:「宥奴,我瞧瞧你伤得如何?」
宥奴睁开眼,道:「身上还好,倒是有一处疼得慌。」
任有思有些急了,忙道:「我瞧瞧!」
宥奴指了指自己胸口,任有思定睛一看,他胸前一片淡淡红痕,竟是适才危急之中,被自己一脚踢开的足印。
任有思歉疚不已,道:「这……万般无奈,出此下策,当真对不住!」
宥奴却摇头,正色道:「我不要你道歉。只要你保证,下次再不许把我一脚踢开。」
「成,一言为定。」任有思爽快道,「伸出手来。」
「做甚?」
「自然是疗伤。」
他与宥奴面对面双掌相抵,缓缓运转灵力。宥奴这时才感觉到,一别数载,任有思修为大有提升,灵力流转甚为平稳充沛,一扫体内冰寒滞郁之气,不禁微微一笑。
任有思正虔心助他疗伤,眼观鼻、鼻观心,感觉有人凝视着自己,一抬头,正对着宥奴一双朗如星火的眼睛,又见对方未着寸缕,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着非礼勿视,便别过视线,改望着暖泉里浮动的香花。
这时,耳边听见宥奴赞道:「你功力当真大有长进。」
任有思祛了他体内寒气,略放下悬着的一颗心,道:「多谢称赞。」
只是,宥奴的下个问题又令他心脏一跳。
「你方才如何取岀雪灵珠?」
任有思略略一停,简单道:「阳气引之。」随即闭上眼专心灌注灵力于掌心。
须臾,耳边听得宥奴隐隐的笑声,他睁开了眼,见他宠溺地笑叹:「你就不肯再说些什么吗?」
任有思收回了手,道:「你身体无碍,出浴后再喝些姜汤祛寒即可。」
宥奴苦笑着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嘴,道:「你瞧,这嘴里可不是冻疮?如何喝得?」
任有思睁大眼,暗怪自己疏忽,怎没想到雪灵珠可能冻伤了宥奴唇齿?便仰头凑过去检查,边道:「伤得厉害吗?我瞧你说话挺──」
话未说完,宥奴笑着前倾,任有思睁大眼睛,盯着他的脸在眼前放大,促防不及,温暖的唇瓣就印上自己的嘴。
任有思急忙后退一步欲拉开距离,但宥奴一只手轻扣着他后脑一按,又将他扳了回来。
区区一吻,非蜜非糖,却是个颇有意味、滋味绵长的吻。
当唇舌终于分离时,宥奴一如往常地蕴着笑,任有思则用手背在唇上一横抹,竭力平息自己加快的心跳,面上装作波澜不兴,脸颊却不自觉发热。
任有思道:「你真是……」
宥奴含笑不语,只将那测探的深邃目光一寸寸射来,更让任有思下意识觉得必得说点什么。
他素来隽言妙语,此刻舌尖有千百种话语来化解这困境,可生平第一次,任有思忽然顿悟自己不想化解什么,亦不需要化解什么。
他打小就认识这个人,也一直乐意与他亲近;从前有过一些时刻,他在心里念过这个名字,又觉离己甚远,一转头便搁下了。
过去的宥奴是遂王殿下、太子殿下,现在成了陛下……那些遥远的、巨大的隔阂,可以由一吻消弭殆尽吗?
鬼使神差地,他轻柔地、大胆地捧起了宥奴双颊,仰起头凑近那蕴笑的唇角,彷佛理所当然地回以一吻,纵容自己沉浸在这样温暖的唇舌相触、耳鬓厮磨……——哪怕倾尽他的一生。
良久,外边隐约听见王公公同任无邪交谈的声响,任有思飞快放下手,转身跃上池畔,躲在假山后脱去湿衣,窸窸窣窣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
「你要走了吗?」宥奴惋惜地问。
「是。」
「喝了姜汤再走吧?」
任有思绕过假山来,他星眸流转、目光清明,彷佛做了什么决定,道:「宥奴……我们今后,不要再见了罢?」
宥奴闻此倒不甚讶异,他心知任有思做事一贯周全稳妥,正纳罕何以今日他如此纵情,无端生出这样的勇气回吻自己,原来后面接着便是这别离之语。
他于是缓缓步近池畔,从容地将手枕在池边,淡声道:「我不。」
「宥奴……」
宥奴眼底虽映着笑意,表情却十足认真:「这位道友,你既动心,注定历我这一劫。躲不了。」
看着他坚毅的脸庞,任有思几欲动摇,嘴上仍道:「……总之,我不会再见你,免生风波。」
他铁了心说完,心跳忽然沉了一沉,倒好像那颗雪灵珠冻住了心肺,底心凉凉的不十分有把务。略定了定心神,直起腰板,大步直往殿外去寻任无邪。
且说任无邪在清思殿善后之际,一阵紧张情绪油然而生,心跳突突加快,他蹙眉抚着心口顺一顺,方平稳如初。
待冰屑清理得差不多时,他请了一名宫女领路抵至暖汤池,眼见王公公与侍卫守在殿外,正感慨阵仗浩大,蓦地内心又是一沉,心底发凉,惊得他一按胸口,暗忖:「今夜怎么回事?这颗心倒不像我自己的了。莫非有思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处,恰好见到任有思大步出来,向王公公一揖,道:「王公公,陛下唤人入内服侍。我与无邪另有要事,这便告辞了。」
「奴才恭送二位少君。」
任无邪见兄长虽换了干衣裳,头发却还是湿的,不知任有思急着告辞是何用意,暂隐忍不发,待二人凌空御剑,无邪得了空才问:「你这是要去哪里?究竟有何急事?」
任有思双目凝视着前方,经他一唤,才转过头来,怔道:「玄乌台……」
任无邪问道:「找师父?」
「嗯。」
「临行前,师父说了要去青霄峰赴宴,这会子不在玄乌台。」
「……那便去青霄峰吧。」
任有思心不在焉,掐了个剑诀,正打算改变方向,任无邪急忙拽住他衣袖,说道:「你先缓缓,咱俩谈一会儿。」
随手指了指下方一处桃花林,任有思点点头,依言跟着他落地。
彼时初春未完,桃花已相争竞放,春风骤起,纵夜色漆黑,亦隐约见漫天的桃红,片片轻薄点人衣。
任无邪一番张望,才发现这片桃林环绕着一座倾圮的废弃宗祠,心里暗对宗亲英灵道一声「得罪」,拉着任有思往祠堂蒙尘生苔的青阶一坐,开门见山道:「有思,你不要瞒我,究竟发生何事?方才我在外头等候,心跳忽快忽慢,甚不安。」
任有思没料到他竟受自己心意所扰,颇为愧疚,碍于不能吐实,只道:「宥奴……皇位未稳,我心中不安,想当面向师父禀告一声。」
任无邪咀嚼他言中之意,又道:「你想助他一臂之力?你既有此心,咱们暗中帮他就是,也不必叨扰师父。」
经此一事,任有思自然想陪在他身边,可心知不能,便低头不语。
桃瓣翩仙,纷纷落至他湿发上,任无邪便用衣袖给他擦了擦,须臾,听得任有思叹息一声,信手拂去花瓣,道:「……我不敢踏这趟浑水,方才已对他说了,不再见他。」
这话着实令任无邪吃惊,愕然笑道:「你倒是个当机立断的……这便绝交?宥奴呢?他可愿意?」
任有思恐他又感知自己心神荡漾,打起精神,勉强一笑,道:「他愿不愿意,与我无涉。折腾一宿,我可倦了。你有疑,何处不问,偏拣了……拣了这么一处人家的宝地,才说几句话,桃花尽沾衣,趁早走罢。」
说罢站起身,一正衣冠,簌簌抖落几瓣桃花,又伸手帮任无邪拂去顶上、肩上花瓣,任无邪给他挠得肩上发痒,索性笑着挣开:「不必了!桃花甚好!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任有思瞥见那残败的祠堂落红满阶,不愿坏了好兴致,微微一笑,心里却想:「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