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雾起时》林擒年

18、第 18 章

　　老大心里有些小伤感，这伤感就跟伤风感冒似的，来时如山倒、去时如抽丝，搅得他鼻子发酸、喉咙发堵、眼皮那儿一阵阵忒棱棱打抽，情绪都酝酿好了吧，这煞风景的又来了——肚子叽里咕噜一串叫唤……。刚开始那一两声还可以用咳嗽掩过去，可老大那不争气的肚皮哎！一叫就一串，顽强并且持久，不达目的不罢休哇！

　　完了……

　　这就是当“哥”的，多少年没见，一见就现在这样儿——落魄！痞！耍横！轴！

　　横看不成岭，侧看不成峰，连小山包都没他份儿。还兄长咧！还标杆咧！搁一般人身上还不得愧得挖个坑把自个儿埋死！老大不，只见老大傻笑一声，嗫嚅着问道，“你那儿……还有剩饭不……？”

　　“……”

　　剩饭战胜了伤风，肚皮战胜了伤感，前景多么美好……

　　老幺默默收拾好本已泛滥的潮红面色，默默收拾好那份从年少保存至今的羞涩，默默地，幽幽地看了老大一眼，转身，默默埋头走在前边。

　　老大跟在后边看背影，见他一头杂毛被风掀起又掀落，耳朵那儿还残留着点点潮红，背有些勾，身有些塌，怎么看怎么像受了天大委屈。咝……奇了怪了……自己又没招惹他，他做这副丧家犬模样做甚？！肚饥了的老大是摸不着头脑的老大，摸不着头脑的老大是不解风情的老大，不解风情的老大是欠抽的老大，即便被抽成陀螺也不值得同情！

　　当然啦，没人抽他，于是他继续着欠抽的动作——他拖起车，快走几步赶上老幺，猛孤丁这么一扯，将老幺的右手从裤兜里扯出来，搭到自个儿手上……，“嘿嘿，这么走着好，这么走着显亲近！”。好，亲近。将来近得你无法招架四处疯窜了，看你还亲近不亲近！

　　老大不知道将来啊，他没那洞古察今的能耐啊，所以他笑，笑得又欠抽又讨好，欠抽与讨好，一半一半。不必说，“欠抽”那一半是冲着逗老幺去的，“讨好”那一半是冲着“剩饭”去的——开玩笑！饭票！能不讨好点儿么？！

　　老大右手拖着黄包车，左手拖着老幺，好吧，这俩又怪异又累赘地走了一段，到了。

　　饭菜摆上桌，人老大也不好意思即时就胡吃海塞啊，他得先吹点儿。吹点儿啥呢？自然是想当年。“哎！你那时忒老实！我让你过来你就过来，熏你一鼻子大蒜洋葱味儿你也不动弹，嘿嘿……”他还好意思提呢！那点儿陈谷子烂芝麻！就不怕老幺一怒之下将饭菜撤喽？！显然不怕，老大的心几乎不算是肉长的，得是啥材料才经得起老幺这眨也不眨的一顿盯啊！人家把他当饭菜盯呢，他那儿缺心少肺地盯着饭菜，边盯还边咽干吐沫，“哎！左手边儿上那道菜也不知是咋做的，香死人咧！”“……”“我尝尝这够不够味儿……”筷子搛过去了。“……”老幺不做声啊，他就当他默许了，小碗端起，筷子抄上，大嘴一张，呼噜呼噜。但见风卷云舒，杯盘狼藉。倒霉催的老大，吃得差不多了才羞答答地说，“……我看这鸡不错，要不，你也来点儿……？”老幺摇头。嘿！这倒霉催的老大嘿！——不吃？不吃我全吃了！

　　又差点儿撑死。

　　老大摸了摸肚皮，痛苦地看了看后头陆陆续续端上来的餐后甜点——水果、蛋糕、巧克力……。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回就先这样罢。他打着饱嗝从位子上立起来，打算出门拖车往家走。冷不防被老幺从后头扯住他那小汗衫，一往前、一朝后，两边一用劲，小汗衫登时前后分家……。还没等老幺反应过来呢，老大先傻不愣登地摆活开了，“没事儿！不就是件小破汗衫么！哥家里头大把！”摆活完了将汗衫一除，留在了老幺手里。“是这么的，我先回了啊！”

　　他走了。他金蝉脱壳了。老幺的蓝眼虚虚地映着老大光光的膀子，“……等等……”老大回过头，问，“啥事儿？”“……太晚了，住下吧……”“不成！我明儿还得站柜呢！再迟到我就得改喝西北风去喽！”“……”老大噔噔噔走了，剩下老幺一个，手上还攥着他那小破汗衫，攥得紧紧的。后来这件小破汗衫进了老幺的小铁盒子里，一藏就是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