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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书墨·之二 ...

  •   三法司一同行动起来,效率自然与寻常办案不可同日而语,尚未用上一整个时辰,明玉楼已经查封,上下诸人也都进了大理寺狱,与早上带头搜车的兵卒还有传旨的小宦官作了个邻居。

      刑捕司的人则各带了一队人马,将所有涉案地点都翻了个底朝天。

      又过了半个时辰,薛绮亲自着人抬了一口箱子出来,她搜的是那试图栽赃给周柏安的小宦官在宫内的住处,此时拿了赃物,便正好有了个私下面圣的理由,琢磨了一下,没把证物带出去,反而中途饶了几步,又回了两仪殿。

      李延本就满肚子的疑问,此时一听说人来,立即传见,待见到那仍显陌生却又似乎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前,他胸中难以言说的激荡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快步从长案后绕出。

      但一声“表妹”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李延却突然发现还有人也跟着一同进来了,他猛一咬牙,将话音硬生生忍了回去,就听薛绮道:“圣人无需心急,臣已经搜到了一些证物,正要请您过目。”

      这一句配合得正是时候,果然让人觉得他是忧心案情才显露焦急,并没有人生出一点疑心来。

      薛绮说着,身后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提着木箱两旁扣环,将箱子轻手轻脚地放到了屋子正中。

      一旁伺候的马平江很识时务地过来要开箱。

      薛绮却横臂一拦,淡淡道:“不劳公公。”

      她的目光不带情绪地扫过马平江和旁边的侍卫,直白地指向门外:“请各位回避。”

      马平江面色微变,从先帝朝到现在,他在御前伺候了二三十年,还没有几人这样生硬而毫不遮掩地对他说过这句话,他下意识就去觑李延的神色。

      李延似乎也很吃惊,但不过片刻,他就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马平江这才躬身后退,刚到门口,就听薛绮又说道:“阿涵,帮我守在门口,敢靠近偷听的,打断腿扔出去。”

      马平江怔住,战战兢兢地抬头:“这……圣人?”

      他没来得及说更多,萧涵已经走到他旁边,浅笑慢语:“公公请。”眼睛里却毫无温度,冷冰冰地盯着他的腿,似乎在琢磨若是一言不合的话先打折哪一条更顺手一些。

      马平江不由得一个哆嗦,被逼得倒退了一步,绊在门槛上,差点摔倒,踉跄几步才重新站稳,再一抬头,厚重的殿门已在他眼前关闭,萧涵眼帘微垂,唇边仍带着笑:“此处风大,几位不妨去那边歇息片刻。”

      他指的是偏殿的方向,足有二十丈远,人在那里,便是长出两只兔子耳朵也听不见此处的声音了。

      而就在众人被轰走之后,空空荡荡的两仪殿中,薛绮亲手开启了箱子。

      其中差不多装了一整箱,珍宝书画不一而足,虽算不上稀世珍品,但也皆是名贵之物,怎么看都绝不是一个品级不高的小宦官所能拥有的东西。

      但这也就罢了,不过是寻常的收受贿赂而已,薛绮自然也清楚,因此并没多说什么,只耸耸肩,似笑非笑地一句带过:“好些都是从箱底或密格里搜出来的,灰尘蛛网都与旁边物件留下的痕迹相合,不会是栽赃陷害。”说完,就立刻又弯腰从箱底取出一物,这一次,她的神态动作都郑重了许多,仔细擦去那东西上面的浮灰,菜小心翼翼地递到李延手中。

      李延先是疑惑,可就在看清了手心之物的一瞬间,瞳孔却骤然紧缩,失声道:“这是——!”

      薛绮看起来依旧镇定,但声音却凉了下去:“陌上花开……我爹娘结褵十四载,只吵过一次架,我娘气得独自跑回了公主府,这枚闲章就是我爹在那时亲手刻来送给我娘的。”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通体无暇的白玉被雕成了精巧的牡丹花柱模样,层层叠叠的花瓣莹润剔透,似有暗香徐来,足可见雕刻之人的用心。而这枚闲章也成了淮阳公主多年来的心爱之物。

      直到薛家抄家灭族的那一日。

      而如今,这不见天日十几年的东西却毫无道理地出现在了一个小宦官的屋子里。

      李延几乎能听见自己混乱而沉重的心跳声。

      良久,他攥紧了那枚印章:“我会让人去详查此事!”

      然而薛绮却立刻嗤笑一声:“怎么查?”

      她似乎一点也没把面前的九五之尊看在眼里,扣上木箱盖子,一屁股坐到上面,拄着下巴嘲弄李延:“当年他才多大,又能知道多少内情,只怕连个有名有姓的人物都牵连不出来,若是不小心打草惊蛇了,那才叫得不偿失,更何况……”

      她没说完,就自己压下了语声,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延没能明白,上前一步,正站在薛绮面前,两人相距几乎不盈尺,他低下头注视着薛绮,声音中满是压抑:“可他是当年的证人,难道你甘心就这么算了?”

      薛绮“哈”地笑了一声,挑了挑眉。

      但她还没回答,就听见殿外隐约有些动静,很快,那疾步而来的脚步声又渐渐退远了,萧涵的声音伴着开门声响起来:“阿绮,大理寺狱中关押的那个宦官,还有兵士中的几人,都死了。”

      “死了?!”
      李延愣住。

      薛绮却一点也不意外,她脸上的笑容显出几分讥嘲,但又似乎充满了无可奈何,一动不动地坐在木箱上,沉默了好一会,才干巴巴地说:“当然要死了。”

      见李延似乎不解,她叹道:“在贡院命案中,幕后之人也是买通了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来作案,而后一旦发现事情不对,便当机立断杀人灭口,斩断对方与自己或其他关键人物之间的所有关联。那幕后指使之人谨慎果决到了如此地步,早有预谋不说,还不肯冒一点风险,今天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不稀奇。”

      李延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隐忍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像是一个笑话。十几年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朝堂搅弄得一塌糊涂的人,如今依旧不肯罢手,不,甚至是更加肆无忌惮,本应森严之极的大理寺狱活似个到处都是窟窿的筛子,就连他自己……就连他这个登基不过四年的皇帝,恐怕在那人的心里,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可以随意糊弄。

      他高坐明堂,受满朝文武朝拜,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内宫的宦官,外朝的大臣,不知有多少人已经彼此联络成了一张细密的大网,将他这个可笑的牵线傀儡笼罩在其中,让他甚至……

      李延蓦地攥紧双手,牙关紧咬,涩然挤出几个字来:“我竟不知能信谁!”

      他的话转得突兀,但薛绮稍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她站起身,垂眸看向李延绷得青白的指节,慢慢摇了摇头:“表哥想得太多了。”

      她虽然未曾否认自己的身份,但此时却是多年之后第一次再以亲戚相称,李延不由微怔,噎在心头的那些窒闷之气好似松动了一线,而这时便听薛绮洒然笑道:“表哥胸中当存天下事,不可拘泥于一家一姓、一时一事,这几年,您已做得很好,只需一如既往即可。至于五舅舅‘谋反’、薛曹两家‘附逆’一事,您也无需去信别人,更不必与任何人提起,只要信我就够了。”

      她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向外瞥过去,轻声道:“大理寺中人死得确实蹊跷,可正因为蹊跷,我反而已有些眉目了,表哥稍安勿躁,天道好还,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总有一天,我要那些满肚子鬼蜮伎俩的奸诈小人身败名裂,也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用鲜血来祭奠英魂!”

      李延:“表妹……”

      有一瞬间,他恍惚地想起了幼时那个一味缠着他胡闹的小姑娘,那些清脆的声音和灿烂的笑容仍在记忆里未曾散去,可眼前的年轻女子却已被岁月淬炼成了一柄剑,又或是一把刀,锋锐,也坚定,却唯独没有了幼年时的骄纵与天真。

      李延一时也不知是悲是喜,沉默许久,他深吸一口气,挥去心中迷惘,郑重地颔首:“表妹不必担心,我有分寸,当年旧事我不会与任何人提起,但你或者刑捕司若有需要,只管来找我!”

      薛绮这回没再拒绝,淡淡笑道:“好。”

      她歪头想了想,看了眼殿外萧涵挺拔的背影,和被他阻拦、不敢上前的侍卫与宦官,笑道:“表哥可还记得之前我对你使眼色的事?这事一时不会有进展,谁来办都一样,所以刑捕司不做这个白工,且让三司瞎忙去罢。趁着他们掰扯这事,我明日便出发去北疆,‘惜花客’的案子也该结了,而且……”她说到此,声音轻轻一顿,眼中透出一丝狡黠:“而且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京中,这岂不是个偷偷探查严御史真正死因的好机会?扬汤止沸,又何如釜底抽薪?”

      李延心中一动:“可要我派人助你?”

      薛绮笑眯眯的:“不必,我与阿涵两人即可,人越少越不引人注意,若真有麻烦,刑捕司中还有两人正在北疆,也可与我有个照应。”

      “阿涵?”谁知这一回李延却没注意她话中的正经内容,反而皱眉看向殿门外的人,“他也是刑捕司的人?”

      薛绮先点了点头,又摇头:“一言难尽。”

      不过,她当然也知道李延关心的并不是萧涵的官职或出身,便直截了当道:“是哪里的人倒不要紧,表哥只需知道他是我男人就行了。”

      李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书墨·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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