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书墨·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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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涵所有的不痛快都让这一声“他是我男人”给驱散了。
他心情好起来，自然就表现在了面上，一眼看去姿态内敛，眉目温润，跟个自矜身份的贵公子也没有什么区别，就连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点疏离与凉薄都在一时间浅淡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李延却心口发堵——他唯一的一个小妹妹，从小就娇生惯养，要星星不给月亮，所有人都认定了，就算她不愿意进宫做皇后，至少也该十里红妆嫁入公侯之家，一辈子享尽尊荣娇宠……可现在，居然就只能这么没名没分地委身于一个身无长物的江湖草莽。
这么一想，他几乎要替薛绮憋屈出一口血来。
偏偏薛绮自己却毫无所觉，此时已走到了门口，正隔着一道门槛，和他眼中可恶的采花贼喁喁细语，姿态亲密得不得了。
李延闷咳一声。
紧接着又更用力的咳嗽一声，这回总算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薛绮讶然回过头来，用口型问：“表哥？”
李延没理她，沉着脸审视萧涵，越看越觉得不满意，再一选择性地想起了他毫不迟疑地对朝廷命官出手的样子，只觉这小白脸心狠手黑得要命，除了一张脸以外，哪里也配不上自家表妹，十分让人呕得慌。强忍了好一会，才冷冷道：“你记住，就算表妹的封号暂时无法恢复，朕也绝不容任何人欺侮于她！你若好生侍奉着便罢了，但若敢别有图谋，就别怪朕心狠！”
萧涵应当是听见了，但一点反应也没有，更不要提如李延所想的那般毕恭毕敬了，单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他面前站着的不是当朝天子，而是一截再寻常不过的木头桩子。
薛绮虽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但事到临头仍一时没忍住，笑趴在了萧涵身上，不过笑过之后，还是给李延留了点面子，用力在萧涵脸上捏了一把，义正辞严道：“宝贝儿别装死，那可是你大舅子。”
李延一噎，却见前一刻还漠然得如同一尊石雕的萧涵已突兀地缓和了神色，那些篆刻在他眼角眉梢的虚假笑意倏然染上了温度，在顷刻间变得生动而真挚起来，他从善如流地微微俯首，神色间竟然还显出了一两分让人毛骨悚然的腼腆羞涩，低眉浅笑：“圣人之命，萧涵安敢不从。”
李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觉得这俩人分明是蛇鼠一窝，自己这番咸吃萝卜淡操心实在是多余得厉害，便也没了话说，认命地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地把两人一起轰了出去。
可刚走到门口，他就突然又唤道：“表妹！”
薛绮瞅了一眼离得老远的侍卫与宦官们，回头笑道：“表哥还有事？”
李延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来的意思，他静静地望着失而复得的亲人，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而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负手走回龙椅前，缓缓坐了下去，低声道：“无事，去罢。”
薛绮面色也略微凝重了下来，没再说话，正正经经地行了一礼，而后与萧涵携手离去。
刑捕司本就人少，此时都各自忙碌开来，几乎只剩下数间空屋，薛绮便懒得亲自过去，只交代了侍卫将赃物送往大理寺交接，而后便径自回了家。
进了院子，她没有去书房翻阅案卷，也没急不可耐地往卧室里钻，反而少见地在小院当中站定了，思忖了好一会，忽然说道：“阿涵，三年多以前，我差点嫁给司湛。”
萧涵：“……”
这句话像是当头砸下来的铁锤，砸得他脑子里一阵晕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薛绮看着他，语调平静地继续说：“我五年前与司湛同时入刑捕司，关系不错，几件案子下来，更是彼此有意，这样过了一年多，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萧涵依旧没作声，嘴唇却微微泛了白，透露出了一点他的真实心情。
这些天来，看司湛的言谈举止，他就已经有所猜测，可此时被这样不遮不掩地说出来，还是让人胸口一阵刺痛，仿佛是从心尖上被轻轻撕开了一道口子。
薛绮淡淡道：“但那个时候，吏部韦侍郎看中了他，想要以独女许之。我虽然更讨他喜欢一点，但韦侍郎这个岳父却对他仕途大有裨益，两相权衡之下，他选了韦氏女为妻。”
她说完，稍微等了一会，笑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估计你早猜出来了，但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一次。”
“……亲口告诉我？”
萧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古怪之处，但又说不清楚，沉吟片刻，只勉强笑了一下：“我不介意你过去喜欢过谁。”
他说的是真话，但也不是。
过去的当然都已经过去了，别说仅仅是谈婚论嫁，就算真的拜堂成亲过又能如何？只要现在他心爱的人只喜欢他一个，一切的过去，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只不过……心底还是会有一点相见恨晚的遗憾。
薛绮认真地注视着萧涵，揣度着他每一丝表情变化代表的含义，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他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温和恬淡的模样，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难以搅动他的情绪，唯独在她面前，却一下子变回了个七情上脸的小少年似的，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心思。
她心里那点严肃正经就倏地裂了道缝，忍不住坏心眼地勾住萧涵衣襟，咬唇笑道：“我已说了我的，那你呢？”
“我？”萧涵明显地迟疑了下，不确定她要问的究竟是什么，但仍老老实实回答，“我心里从未有过别人。”
薛绮眨眨眼，不肯善罢甘休：“咦？这可怪了，安凉县的那位茶楼老板娘明明愿意为你作伪证呢！”
萧涵又是一怔，却并不见局促惊慌：“我救过她，偶尔会在她那里落脚，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薛绮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
萧涵无奈地抓住薛绮的手腕：“阿绮，是真的，我……”
他还没说完，薛绮已忍不住笑出声：“好啦好啦，我就是随便逗你玩的。”而后笑容一敛，正色道：“跟我来。”
她去的方向是正堂。
除了待客的厅堂，旁边转过去，隐藏的小房间里供奉着一座空白的牌位。萧涵一直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却从未真正进来过。小小的屋子里没有窗子，微弱的光线透过门上镂空的木格渗进来，融进满室的沉闷与寂静之中。
薛绮熟练地拈香点燃，默念了几句，然后将燃香插到灵前的小香炉中。
等一切都做完了，才转过身，平平静静地问：“萧涵，你想娶我么？”
萧涵脑中“嗡”一声巨响。
像是有千百座钟磬同时在他耳边敲响，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交杂在一起，让他思维一片空白。过了许久，他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那些并不是钟声，而是全身的血液沸腾奔涌的声音。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然，让人生不出真实的感觉，甚至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随之丧失殆尽，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严肃的，荒谬的，全都在脑子里纠缠成一团，而他整个人却像是被扔进了海中，明明知道应该做出反应，但一种古怪的麻木感却从五脏六腑之间飞快地漫开，让他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能随着这虚无的浪涛浮浮沉沉。
直到不知多久之后，萧涵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是薛绮的声音，惊诧中带着哭笑不得：“哎，宝贝儿你没事吧？！”
他愣愣地循声转过头，但眼前仍然在一阵一阵地发黑，脚下也如同踩在云中，一半的身体被雀跃的心脏带得快要冲上天去，而另一半却泛着隐忧，在沉重地不停向下坠，两种力量朝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
薛绮笑得更厉害了，伸手抱住他的腰，萧涵隐约觉得后背好像抵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面，但知觉却被一种奇特的钝感包裹住，并不分明，而接下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在他耳边愈发清晰起来：“我说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哈哈哈哈！哎哟不行了，你这到底是乐晕的还是吓晕的呀？要是吓晕的，以后我就再也不提这茬……”
“阿绮！”
萧涵猛然一个激灵，麻木的手指总算恢复了一点力道，紧紧地抓住薛绮的胳膊，他的嘴唇哆嗦得厉害，却说不出话来。
薛绮抬头看他，见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可惜目光却满是茫然，像是完全呆住了的模样，她只好笑着摇了摇头，又问了一遍：“你想要娶我么？”
不等人回答，她就笑道：“小贼，怎么，又要怂了？”
萧涵重重喘了几口气，心跳有如擂鼓，那颗失了控的心脏好似随时都可能把几根碍事的肋骨撞碎了，直接从胸腔里蹦出来。薛绮似有所感，抬手覆在他的胸口，仔细地感受着掌心之中一下重似一下的心脏的搏动，而她的另一只手却慢慢地顺着萧涵颈侧抚摸上去，拇指轻轻擦过他柔软却略显苍白的嘴唇。
萧涵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一种异样的干渴感骤然间从胸腹升起，擦过喉咙，焦灼而滚烫，让他本就处在震惊之中的思绪愈发混乱不堪。
薛绮顺着他的动作靠进他的怀中，低声地笑：“当着我家人的灵位，你要是还让我再问第三回，就不怕把我爹娘气得……唔？”
她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迎面而来的气息炽烈得像是无边无际的山火，带着能够焚尽一切的侵略般的力度。萧涵带着她转过身，将她按在墙上，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没有丝毫空隙，萧涵扣在她腰间的手臂却仍在继续用力，灼烫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似乎要将彼此的血肉融为一体。
身体被过紧地桎梏住所产生的疼痛与心底生出的奇特满足感同时袭来，令薛绮神智恍惚了一瞬，戏谑与疑惑全都在霎时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下意识地环紧了萧涵的颈背，仰头迎合着对方的动作。
可就在这时，萧涵突然停住了。
薛绮：“……”
管杀不管埋的王八蛋！
她愤怒地睁开眼睛，却出乎意料地对上了萧涵复杂之极的眼神，不禁怔了一下。
短短片刻之间，萧涵已将所有的迷茫与呆愣都掩藏在了克制的表象之下，他的声音仍旧干涩，但语气却十分坚定。他低下头，气息轻柔地擦过薛绮略微红肿的双唇，轻声恳求：“阿绮，嫁给我。”
两人呼吸相闻，气氛暧昧，但继续响起的话语却坚决而冷静：“我答应你，我不会疯掉，不会作恶，我也可以放弃亲手报仇，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做你想要我做的所有事，不让你有一丝一毫为难，我会……”他停顿了一瞬，而后郑重地接续道：“阿绮，我会再给你一个家。”
薛绮搭在萧涵肩上的手猛地收紧。
她如何看不出李延的不满，又如何不知道只要她一天未嫁，他就会忍不住明里暗里地为她物色更加“合适”的青年才俊，可是……
这么多年风雨过去，财势也好，权柄也罢，在她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而她这些年来始终求而不得的，仅仅是一个温暖如初的家，和一颗始终不变的真心罢了。
薛绮静静地舒展了眉眼，目光描摹着眼前隽秀的容颜，终于再一次笑了起来。
她想，真好，我……我们，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书墨·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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