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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药 枉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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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黑云压城,星月难寻。
南风正急。
南山脚下临仙镇中,偏东一角有一座华丽的大宅子。宅中有一条长长的回廊,廊柱上悬着一只只灯笼。
夜色浓郁犹如泼墨,人间一片幽晦,暧昧不明。唯有廊下的那一只只灯笼燃着火光,勾连出一条长长的灯笼长廊。
易容持着最后一盏灯笼缓缓走过。
长廊的尽头便是宅中的一处院中。此时正是暖春时节,院中繁花似锦,花团锦簇。百花环绕之中,分开一条单人小道,小道尽处摆着一张案桌。
案桌上依次放着香炉一个、符纸若干、桃木剑一把、桑树钉九枚、镇魂铃铛一个、无名短刃一柄。
易容出现在小道上时,林府家主林远就堆着满脸的笑意迎了上来。
“今日之事,有劳道长!”
眼皮微微挑起,易容觑他一眼,眼内闪过一道精光。然,那精光来的莫名去的又快,未等林远捕捉到它时,易容便已唤作一副慈眉善目,一笑而过道:“林家主言重了。此乃贫道分内之事,林家主不必如此。”
“道长说的是,说的是。”林远连连应承着,不敢有半点儿拂逆:“那——道长,现在便开始吗?”
将灯笼放在案桌上,易容仰头看了眼苍穹。午夜时分,穹壁漆黑如墨,正是时候!
只见他迅速地点了点头,冷静地吩咐道:“将他们带过来。”
眼里闪过一瞬的极喜,林远冲着一旁等候多时地管家喊道:“快将他们带上来!”
听得吩咐,管家亲身去传了命令。不消片刻便有膀大腰圆的家丁们鱼贯而入。
家丁的手上分别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白衣少年,一个白衣的稚子以及一只贴满符纸的竹笼子。
二人正是白玉堂、白昭。
竹笼里则趴伏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狐。
白狐此时正虚弱地半阖着赤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瞪着面前的人。只是它是在虚弱至极,便是连哀鸣也叫不出来。
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易容捡起案桌上的那柄短刃走向自己。看着他在竹笼前驻足,弯腰打开竹笼,白狐还来不及使出最后的一击便被一道狠狠拍下的符纸撤了所有的力气。
“唔——”一声闷哼,血液顺着白狐的嘴角溢出。腹内绞痛得厉害,白狐却不敢松开咬紧的牙。只因一旦松了口,心口那处郁积已久的那口血只怕再也忍耐不住了。
那一瞬,一股子尖锐的疼痛从自己的胸口处传来,涌入四肢。
身子忍不住抽搐。
赤眸免力地眨了眨,恍惚里只看见一柄雕了花儿的匕首柄,与柄相连的锋利的森白刀尖儿如今正插在它的胸口上。
血液汹涌而出,汩汩而流。
很快便染红了它雪白的皮毛,仿佛着了件红裳。
断了线的思绪,白狐想的依旧是那人当日也曾这般着了件红裳,于洞房花烛夜的烛火中轻轻向自己走来。
那时的火光呵——
哪一丝都落在他的发上,他的衣上,自己看得眼儿也舍不得眨一下。
只盼着他能快走几步,步子能迈得大些,来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唤上一声声他的名姓,偿还自己长久以来的惴惴不安与惦记。
林……
林……修……文……
鲜血淹没的喉咙里呜咽不止,白狐却再也喊不出那人的名姓。
只因,那人早已死去。
死在那个洞房花烛夜。
死在自己手里……
白狐缓缓地阖上眼,堪堪包住那险些溢出眼眶的温热。
这一刻,它忽然累极。
苟且偷生这许久,究竟活下来有甚么意思?
当真没有意义罢。
呵——
好累。
林修文带我走吧。
“咦?终于不挣扎了么?”易容看着笼中忽然斗志全无的妖物喃喃自语道。“傻狐儿,修仙的道儿不走偏生要得了这人世间的情爱。人 /妖本就殊途,何况人心最是无常,如今落得以血祭天的地步,却也是你命中的造化。怨不得他人。”
淡然地念出这样一番话,易容手中沾着狐血的拂尘利索地勾连阵法地最后一笔。完成阵法后易容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在林远小心翼翼地注视下缓步走到了白玉堂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小道友,既然已经醒了,何不睁眼看看?”
白玉堂缓缓睁开了眼。
眼含冰霜,凛冽冻人。
易容却蓦地勾起了嘴角,眸中携着点点寒光。他盯着那双惹人注目的双目,看了良久忽的咧开嘴。
他道:“这双眸子果然生的明艳动人,着实漂亮,便是教我看了都觉得不忍离开。难怪——能勾得他见不得别人。”
眼底弥漫着莫名地阴郁,易容脸色微变,唇间荡漾的笑意却越发的灿烂。他忽然伸出手,向着那双眼摸去。
眼见着就要碰到,他却又猛地顿住,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这样漂亮的双眸,不晓得挖下来后是不是还是这般的耀眼夺人?呵呵——若是没有这双眼,他总该也能看到我了罢。”
说罢,易容蓦地曲起两指,作势便要向着白玉堂的双眼挖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惊雷骤然炸响在天边。流窜的紫色雷光霎时便笼罩了整座宅子。
天地仿佛都为之振动。
易容恍然惊醒般,忽然变挖为抓。他一把抓住缚着白玉堂的绳子,连人带绳子丢到先前画好的阵法中,然后向旁边跳了几步,远离着阵法。
下一瞬,他一抬头,便见天边一道红色的火光从天而降,映红了世间万物。见到红光出现的刹那,易容终于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不愧是传说中的九尾天狐,以血为祭便能引来天火。小道友,这天火焚身的滋味却是无穷的。小道友可要好好受着啊,也不枉贫道这般煞费苦心地将你骗来!”
白玉堂只冷冷扫了他一眼,目光就尽数落在了不远处被人擒住的白昭身上。
好在小孩儿此时还没醒来,不会知道发生了甚么事,自然也就不会受惊吓。
“莫要挣扎了。一杯谪仙下肚,任你是真的大罗神仙,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想要挣开绳索,却是白日做梦。”易容说道,目光却是顺着他落到了白昭的身上。
此时,易容已如痴如醉,如疯魔如颠狂。
仿佛明白了甚么似的,易容戏谑地笑道:“呵呵——小道友不必担心你这小情儿,待你化为丹药之后他自然是要陪着你去的,定然不会让你独自一人魂飞破灭。”
龙之逆鳞,违者必究。
白昭于白玉堂,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得易容话里的意思,白玉堂猛地沉下脸。只见他眸色黝黑,死死地盯着易容,迟迟不肯移开眼。
他道:“你若胆敢动他分毫,从今晚后,上天入地,我白玉堂定与你不死不休!”
“噗嗤!”易容挑了挑眉道:“你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何来的不死不休?当真好笑……”
话音未落,灼灼热流铺天盖地而来。
白玉堂只微微抬眸便得见一团耀眼的火从天边坠落而下。坠落之地分明就是自己此时所在的阵法之上!
饶是淡淡如他,亦忍不住瞪大了眸子。
炎炎火光里,白玉堂忽而听得易容喃喃自语。
他道:
药枉然,你若再不来,你的小徒儿可就真的成了丹药了……
火光大作,热浪滚滚灼烧着裸/露的肌肤。
遮体之物统统已肉眼可见的变化从眼前化开,眼见中裘衣的襟口开始化开之时,却听见一声暴喝犹如惊雷般陡然而起。
“泽琰躲开!”
须臾,白玉堂只觉得后背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原本动弹不得的身子跌了出去,摔在一边的地上。
然而,他尚未回过神来,却听另一道声音暴起:“药枉然!你敢!”
白玉堂堪堪扭过头去。
“轰——”
一人高的火焰拔地而起,瞬间点亮了这座小院。
白玉堂愣愣地看着大火,半晌方才忆起,方才将自己推开的那只手是那般熟悉。
眼前蓦地一黑。
“……师父!”
这火与寻常的火不同,乃是天火。
传说中,天火出,可以焚尽天下苍生。
药枉然虽修炼多年,但到底没有真正成仙,仍是肉体凡胎,如何经受的住这样的天火?
恰在此时,一道悦耳的调笑自耳边传来。
“哟,我们泽琰怎生这般无精打采,被谁欺负了?师父替你揍他去。”
白玉堂猛地抬头。
火光里,那人眉眼入诗如画。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