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神仙系列》展无

16、三更 遇妖（下）

　　白玉堂活了一十四年，却从未下过荒山。
　　作为有名的神仙，往日里药枉然下山驱妖除魔的机会并不少。只是自白玉堂牙牙学语伊始，药枉然就宁愿将小包子似的他放在山上的屋子里，而不是将他带在身边。
　　后来白玉堂开始记事起也曾缠着药枉然带自己下山，只是每每那时候，药枉然都一口回绝，并同他说，山下污浊之气过甚，于修仙并无益处，还是不下山为妙。
　　问得多了，听得多了，白玉堂便不再问了。
　　既然药枉然说去不得，他便听之，受之。

　　这许多年来，即使他从一个蹒跚学步的稚子到如今只差药枉然半个脑袋高的偏偏少年，白玉堂没有下过山，也再没有提下山的事。
　　然而就在大半日前，一位自称管家的林姓男子敲响小院的木门。白玉堂前去开门之后，那人开门见山地说出请求“老神仙”下山的要求。
　　白玉堂如实告知他，药枉然并不在山上，自己只是他的徒儿。那人便略一思索，又将请求的目光转投到他的身上。
　　只是任凭那人如何情真殷切，急的满头大汗，白玉堂都是要拒绝的。
　　违背师父的叮嘱，自己贸然下山这样的事白玉堂万万做不来的。
　　可最终，白玉堂还是同那人一起下了山，入了这凡尘浊世。而下山的缘由便不过是白昭攥着他的衣袖轻轻地扯了扯，白玉堂低头去看时，小孩儿无神的双眸中流露出的那丝渴望。
　　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二次，白玉堂从他的眸中看到这样的神色。不免勾起回忆，白昭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目光时，那样的惊慌失措，那般的惨烈。
　　他不停地对自己呼喊着“不要丢下我”之类的话语。

　　只是这一次，小孩儿渴望的分明是下山。
　　白玉堂瞬间明白了他的念想。
　　于是，白玉堂头一次拂逆了自己的师父，带着白昭随着那人下了山。
　　谁让他见不得小孩儿有一丝难过。

　　后来入了林府，在林家主的安排下入住客房，直到后来被丫鬟叩门请去用膳，这都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以至于见到那丫鬟半天才忆起蝴蝶曾告诉自己的，山下的陌生女子皆是被称作姑娘的，不然白玉堂当真不知要如何开口。而贸然开口，只怕也是要闹笑话的。
　　不过，这些白玉堂是没有放在心上的。他如今唯一惦记的便是白昭为何这般执着于下山。
　　毕竟师徒二人在山中过了这许久，也未曾听他提过下山的话。
　　如今下山，又是为的甚么？
　　白玉堂不觉便惦记上了。
　　于是趁着独处的时候，忍了忍还是出声询问。

　　“昭儿，你为何来此，嗯？”

　　耷拉下的眼皮蓦地一顿，白昭半遮半掩垂了半个眼瞳，倦怠着露出两片殷红。沉默须臾，两片薄唇微微开启。
　　“气味。”
　　“嗯？”
　　双眸陡然睁开，白昭微蹙眉尖：“那人身上的气味，古怪。”
　　腥臭的血腥气混杂着另一缕奇异的香气，正是那一缕香气，分明与他这几日梦中嗅到的气味仿似。
　　那梦日夜纠缠自己，如何令自己不在意？如今恍惚嗅到那与梦中相似的气息自己又如何不跟来，探个究竟？
　　于是任性地攥住白玉堂的衣袖，提心吊胆地望着他，只盼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好在，白玉堂是明白他的。

　　静静听他答话，白玉堂缄默片刻方才试探性地问道：“昭儿说的，可是血腥气？”
　　其实早在第一眼见到那姓林的管家时白玉堂就感觉到了。纵使焚香熏衣做幌子，那人身上的血腥气还是遮掩不住的。
　　再者那人眉眼间的戾气过于凝重，五官又显刻毒，虽时时笑容满面，但总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如此种种，便叫白玉堂不愿与他亲近，这也是当时一口回绝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随他下了山。

　　分明是白昭要下的山，只是一下山，小孩儿依然蔫蔫无神。
　　想着白昭许是被那血腥气惊到，白玉堂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允诺道：“昭儿莫怕，白白师父定会护你周全。”
　　“……”
　　回应他的却是白昭就着这阵阵抚摸，缓缓地阖上双眸。
　　这连日来的梦折腾的他着实累狠了。

　　双眼一合，白昭又入了梦境。
　　依旧是那般曲折的回廊，依旧是那些朦胧的灯火，依旧是那道站在灯火之中的红色身影。
　　白昭定定地迈开腿靠近。
　　这一次，于万籁俱寂之中，他终于听到那人断断续续传来的话语。

　　他祈求着，
　　“求你……救他……救他……”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回荡在耳边。
　　白昭抿着唇，许久才忆起自己可以开口。只是还没等到他问上一句“救谁”时，梦境突然破裂。
　　恍惚间仿佛听到嘈杂的声音纷乱而至。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
　　只听一道粗粝怒喝在耳边猝然炸开：“混账东西，养着你们是干什么吃得！？竟连一个小小的畜生都看不住！”
　　这声音听在耳中恁得耳熟，便是那有过两面之缘的林家主。

　　下一刻，白昭猛地清醒过来。
　　只因闻到了那抹存于梦中的熟悉香气，不似从林管家身上嗅到那样，此时的香气尤其浓郁。
　　浓郁到散发香气之物好似就在自己的面前，才会这般清晰。
　　白昭一时反应不及。

　　只是他并不晓得，若是他此刻双目能视便能晓得，那散着香气之物竟是一只拥有着雪白皮毛的白狐。
　　此时白狐正被匆匆追来的家丁拿捏住脖子与四肢，焦急地向门外走去。林家主则端起脸歉意地冲师徒二人赔笑道：“惊扰二位小公子，实乃林某之过，还望小公子们大人有大量，莫要记在心上才是！”
　　“无妨。”白玉堂淡淡地应道却是没有看他。脑海里闪现的是方才白狐闯入门内时的那一瞥，白玉堂开口道：“那狐……”
　　林家主道：“那狐是前些时候买来供人玩耍的，并无稀罕之处。”
　　白玉堂目光一顿，这应答的是不是忒快了些。听着怎的竟是迫不及待想要截断自己询问下去？
　　白玉堂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两位公子便早些歇息，明日便有劳公子。”
　　林家主说着便退出了房。

　　然而这一刻，白玉堂的心思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的。
　　若是方才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只白狐的身上分明藏着一丝妖气与血腥气。而这人请自己来时的名头分明说的便是除妖，如今妖物便在他的手上这人为何又避而不谈？
　　若说不知白狐有异，那自己方才询问之时他又为何那般急切地止住话题？

　　这林家主好生奇怪！

　　心内疑惑丛生，却又寻不到头绪。
　　白玉堂皱着眉，一回头就发现小孩儿不知何时坐起了声，正眨巴着眼“望着自己”。
　　霎时，甚么林家主，甚么白狐，甚么妖物，统统与他何干？
　　他的眸中，他的面前有的只是他的小徒儿，他的昭儿罢了。

　　皱起的眉不觉舒坦开来，白玉堂走到床边，自然地摸上他的小脑袋，将人放平在被褥上，轻声哄道：“昭儿，睡吧，白白师父在这儿。”

　　而后，一夜无话。
　　翌日，白昭于梦境中被白玉堂叫醒。白玉堂伺候着一番洗漱之后，师徒二人皆是清清爽爽着由着丫鬟领到了厅中。
　　名唤易容的道人坐在桌边，见到白玉堂时依旧脸色不善，只是这回不知是不是被哄了一回，此时见到师徒二人只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直至师徒二人落座，易容道人先前那般讽刺的话语却是没有再说一句。
　　见此情景，最高兴的莫过于林家主。只听他呵呵一笑，亲自端着手中的茶壶一一替他们一一续了满杯。
　　霎时茶香四溢。

　　林家主指着那茶壶解释道：“此茶名为千里香，因其一经泡开便能香飘千里由此得名。诸位请尝尝，看看，可还入得了口？”

　　若是吃食，白玉堂自幼便食百果，又因修仙的缘故，兴趣不大。不过这花茶……闻之的确香气扑鼻，与一般花木之气不同。
　　有趣。
　　桃花眸里闪过一丝亮光，白玉堂便也不客气，递了杯子给白昭后自己也执起一杯，细细品尝起来。
　　初入口，白玉堂便是一愣。
　　入口甘甜的滋味，清甜无比，如饮花蜜。
　　指尖一顿，仰头，一饮而尽。

　　那一瞬，无休止的黑暗滚滚袭来。
　　白玉堂只觉得眼前一暗，霎时便是意识全无地倒在了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