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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赵村有难 粪洞余生 ...

  •   谁在感叹

      智者说

      浮萍依托在水面

      白云舞台是长天

      光芒穿过亿万空间

      好想照进你的心田

      *

      风儿行在天边

      你却用它寄托思念

      掬一捧清清山泉

      我的影儿惶惶颤颤

      *

      谁在感叹

      智者说

      浮萍无寄常自在

      白云有情才变幻

      ——《何叹》

      **

      惨风恶雪凄夜,纷纷扬扬茫茫漫漫的旷野中一个身穿缀着多处补丁的蓝布道袍的道士,像一个奇异幻象中冥顽不化的幽灵,正向幽暗的赵村行进。雪已漫上了小腿,脚印在很快地被风雪夷平,须眉之间结满了冰霜雪挂,衣帽也硬邦邦地咔咔作响,但他好似浑不在意,不紧不慢的动作中未带丝毫畏缩的样子。
      幽暗的赵村像是不堪入目的地狱之门,这里只有白、黑和暗红三种颜色,白的是雪,黑和暗红则是火劫之后的土木。
      村中没有活人正在生存的迹象,街头上横七竖八地躺卧着几具让人不忍或视,被枪杀的老弱病残的尸体。偶有失主的猫儿,孤魂一般无声无息地溜过。
      穿行雪夜承受风嗥的道士,来到此处(村)一个最大的残垣无顶的破宅中,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之后,肃穆地趴在地上,把右耳贴在一个未完全烧焦,有一半埋在败土烂瓦残砖厚雪的房粱之上,这并不是因为死木头有了什么声响,而是道士要通过它及地面,找到自己希望找到的人所能发出的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道士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站起来一边擦了擦脸上化成汁水的冰雪,一边扭身径向业已毁灭的牲口棚走去。
      这位道士姓张,是张狗子的嫡亲二叔。张道士只有兄弟两人,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就因为家贫无力抚养,而被送进了几十里地外的三清观。因为父母及哥哥都常常抽空去看他,所以亲情仍在。
      待到哥哥娶妻生子之后,非常喜欢侄女张芬妮和侄子张狗子的张道士,就隔上一段时间在哥哥家待上两天。他的心中一直有一团朦胧的世俗希望,就是盼着张狗子早日长大,学会自己的功夫来振兴家业。
      谁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张道士的父母双亡后没过几年,哥哥就积劳成疾,欠下一大堆的债,撇下年轻的妻子和幼小的儿女撒手人间了。虽然张道士也不时地为嫂子一家送些零星的钱币及粮食等等日常用品,但终因路远和道观中事忙,再加上出家人不管俗家事的道规,而形成了远水难救近火的情势。张狗子母亲,这个柔弱的年轻寡妇,再也无力承担精神上和生活上山一般的负担,安排了儿女后就寻了短见。张道士除了无可奈何地在头上添了些许白发,只能抽出不多的时间去看慰张狗子姐弟,又因富贵之门难进,所以互相之间的信息就闭塞了很多。
      这一次是他头一天下午听到了赵村被“三光”的消息,心急如焚的张道士立刻不顾狂风恶雪,七、八十里的遥远路途,经过白天与黑夜的兼程跋涉之后,终于在天亮前赶到了赵村。触目惊心的他,全仗着平素的修养而未乱方寸,他相信老天爷是不会灭掉他们这支张家仅存的后代张狗子的。
      在既无牲口也无棚的“牲口棚”旁边,有一座可以称的上高大的粪堆。在它早已冻得坚冰贼硬的表体下面,有一个人们不注意就不会发现的,像狗洞一般大小的洞口。
      张道士沿着这个依靠墙角积累起来的大粪堆,绕了一会儿才找到了它,张道士又趴在洞口听了听,然后慈音善气地向洞口内叫道:“狗子,狗子……。”
      过了一会儿,洞中有了微弱的接近昏迷,但仍然还有警惕性的声音;\"谁,谁呀……?这当然是苦命多难的张狗子在应答。自从两天前那场惨烈的意外遭遇之后,外表呆憨内里心惊肉跳的他,晕头晕脑地告别了对他盛意拳拳的陈愣子,和对他颇为不满的陈臭蛋。独自将牛车赶进赵家大院后,就马上心有余悸地抓起两大把寿钉,不管不顾地钻进了自己聊避风寒的粪洞。他满脑子都是被击毙的血淋淋的死尸影像,就连下人们喊他吃饭也毫不理会,找不到他的人们还以为他出了赵家大院。
      第二天下午赵家有了大的动静,凡是有用的能搬的东西基本上都搬上了一切能运载东西的工具,包括可以身扛肩担手提的人,都运动起来超负荷地开始向城里进发。这其中的原因除了赵老爷以及在粪洞中深藏不出的张狗子,旁人尽管胡乱猜测也没能明白真正的原因。
      有好几个人,尤其是芬妮儿,几次寻找"失踪"的张狗子,但阴暗深处的张狗子只是拒不作声,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芬妮儿,只好抽空儿在粪洞口丢下几个糠菜团子,希望张狗子从哪里"冒"出来后,回到洞口时不至于挨饿,然后就随赵老爷的搬家大队上了路。
      待赵老爷举家搬迁离开赵村不久,几个穿着老百姓衣服的陌生人,在众说纷纭的村内出现了。他们有的在众人面前慷慨陈词,有的挨门挨户地劝说,意思大概是日本鬼子马上就要来屠村了,因为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死了日本人,要村民们马上有亲的投亲,有友的靠友,就是出去要饭,也得赶快离开赵村。
      朴实厚道的赵村人绝大多数当时就相信了,整个村子登时如同开了锅一般沸腾起来。呼朋唤友扶老携幼的人们不到半晌的工夫,就走掉了十之七八。后来除了几个热土难离的死犟筋,或因为病残无力离开的少数人之外,不管有钱没钱的都逃了个磬尽。
      这几个劝人出走的人中就有陈愣子,一天多的时间中他心里一直牵挂着帮他们杀了一个鬼子的大男孩,和极有可能受到牵连的赵村百姓。他再次约上几个关系不错有心抗日的同伙,潜伏在赵村观察着。待侦知了赵老爷家中的行动,就马上意识到这是要屠灭赵村的前兆。他一面派遣同伙游说乡亲们,一面亲自动身打听张狗子的下落,但是人们都急着要尽快离开这个就要变成无人村的地方,再加上一般人远很少进入赵家大院,所以陈愣子只是知道了赶牛车的男孩名叫张狗子,却丝毫没有得到张狗子在粪洞中的消息。
      天色擦黑的时候本来该户户飘炊烟,锅勺叮当响的赵村,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耐不住饥饿的张狗子终于爬出粪洞,想要寻找填肚子的东西。在洞口他发现了芬妮儿留给他的七个菜团子。一边惊异于异常静谧,一边走向伙房找水的张狗子,忽然听到一阵强烈的犬吠声,接着就引起了一大片狗的嚣叫。张狗子忍不住少年好奇,踩住墙下的砖垛就向街上张望,只见满街都是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兵和黑色制服的伪军。有只狗在自家门口狂叫着向他们示威,一个年轻英俊但一脸阴冷的日本军官从腰间掏出手枪,很潇洒地抠动了一下扳机,一颗子弹便穿进了那条狗的左眼,忠实守门卫户的家犬当即躺倒,尾巴像一条触了电的野蛇一样长时间颤抖着扭动了一阵子,整个身躯就安静了,但失了神的右眼睛却一直硬勾勾地死盯着击杀它的人的方向。
      张狗子的脑海中跳了一下,忽然想起以前在城里见过这个青年日本军官,他叫武田,是一名队长。赵虎有几次领着张狗子在城里碰上他,赵虎总是点头哈腰地边递烟边口称武田太君。正当墙头后面的张狗子心想赵虎也该在这支队伍里时,武田就像没有杀狗哪回事一样,挥了挥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开始搜查。”
      除了武田身边的一些兵没动之外,绝大多数的日伪士兵,立刻成群结队地四散奔走。一时间枪声、狗声、家禽家畜的挣扎声、夯门砸锁声伴着兽兵虎吼狼叫声,迅速响遍了整个赵村。茫茫然不知所措的张狗子,还是没有把进村的鬼子与自己昨天的偶遇联系起来,他糊里糊涂地竟然想到,既然武田和赵虎是朋友,赵家就不会被搜查了吧?……也不一定,大院中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了?看来村里也没什么人了……这些问题在他脑袋里浑浑噩噩地纠缠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时,就看到了赵虎领着一帮日伪军押着一些行动不便的村民,向武田站立的街头行来。
      武田少年时也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而且在家乡得到过少年空手道的冠军,后又四处拜师,成了集合气道、跆拳道、剑道等多种武术于一体的高手。这样的武术天才却受了“大日本人是神的子孙,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身负着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光荣而神圣的使命”等等思想的熏陶,参军来到中国没多长时间,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明里虽然只是一个队长,暗里却还是军部一个秘密组织的负责人。
      他看了看赵虎等人押来的这些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耳聩目瞽,有的驼背弓腰,有的浑身溃疡……。总而言之没有一个健全的人,只是一伙待死的废老残怄之辈时,武田心里升起了杀死他们还不如杀死一条狗的感觉,他扫兴地挥了挥手:“你们把这些处理掉吧。”形容人的语气当中竟然连东西这一类最低贱的代用词也不愿用上。
      兽兵头儿的话音还未落地,赵虎就带着疯狗似的神情,向他前面驼背老头的后脑勺开了一枪,他杀人是有经验的,抠动□□同时就往后一跳;但那个生时就倔强的老者的脑浆,还是有一些溅到了他的身上。
      赵虎抢先杀死此人,除了讨好武田之外,还存了一片机心:他们赵家是此村的大姓,村中十有八九家庭和他有亲戚关系,随便杀死亲戚他还不忍心,而这驼背老头是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讨饭者。再有就是这次武田袭击赵村扑空,是因为他先为父亲赵老爷透露消息造成的,如果武田有心追查的话,泄露军事机密的责任一定会落到他的头上。所以他眼下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尽力地表现对皇军的忠心。
      赵虎的枪声还未响完,被俘的村民们就全部接二连三地在效仿赵虎者的枪口下做了冤鬼。再一次目睹杀人场面的张狗子,身上的肌肉又“突突”地颤跳起来,就在他不敢看又没想到闭上眼睛或是离开的时候,无处发泄情绪的武田向赵虎发出了一个微笑:“赵虎君,泄露军机,死罪的有。”武田早猜想到了任务失败的原因。
      赵虎头上霎时就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双腿软了一下,险些使身体倒下的动作及时地变成了卑弓屈膝:“武田太君……。”
      武田中队长背着双手,打断了赵虎改编了好多次还没机会说出的腹稿:“废话的不要,看在你枪毙本村人和往日忠诚的份上,暂不追究。”然后提高了声音,“全村统统烧掉!”又一指赵家灰兰色的大院,“先烧它。”
      武田可是在这大院中喝过不少次酒的。但赵虎只能挤出一脸讪笑:“是,是,先烧它,先烧它。”听到两人对话的张狗子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像只发现了老鹰的兔子似的一溜烟儿钻回了粪洞,连跑丢了一只烂鞋也毫不知晓。
      比强盗还狠的士兵们各个引好火种分头行动了。赵虎率领一些人首当其冲闯进了自家宅院,他看了看没有什么值得留下来的东西之后,悻悻地将一只把火仍进了自家柴房中。
      日伪军全部撤走后,整个赵村成了一片火的海洋。海洋中会有岛屿,张狗子所在的粪堆就是火海中的一叶小岛。他如同一匹受伤且受惊的孤狼,一动不动地紧紧蜷缩在洞穴深处,守着七个石头块一样的糠菜团,两手紧握着时刻准备最后一搏的棺材钉。长时间不眨一下其惊恐而警惕的双眼,偶因极其疲倦而微闭一下时,就会被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或房屋的倒塌声弄的猛地睁大。
      一直到无声无息的老天爷下起了无声无息的鹅毛大雪,才慢慢压灭了余火的躁动,使火狱似的赵村形成了无声无息死一般的寂静。寂静使接近精神崩溃的张狗子,终于渐渐地放松了下来。第二天天放亮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合上了双眼,鼻息中响起了进入昏迷状态的轻酣。
      在粪洞中藏了两个夜晚,一会儿昏迷一会儿微微清醒的张狗子,神志错乱中总算听到了洞外人对他的呼唤。张道士强抑激动再三催促:“狗子,我是你二叔,快点儿出来吧。”口气中因庆幸张狗子仍然生存而带出了明显的颤音。
      洞中终于响起了嘶哑哭叫与翻滚爬动的声音,一个男孩挣扎求生的虚弱身影,和着劫后余生的强烈悲戚,一起显现在粪洞之外。道士不暇思索地脱下道袍,立刻裹住并搂紧这个十五、六岁,瘦的皮包骨头,只穿一个处处绽出棉絮的“花”棉袄,和一件破痕累累的旧单裤。头、手与只剩一只烂鞋的脚上,布满了斑斑脓水的嫡亲侄子。
      而张狗子这个屡遭大难而不死的苦娃子,除了依偎在救星怀中呻吟着:“二叔,二叔……。”之外,暂时就没有什么别的思想和作为了。
      张道士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一边端详着好长时间没见的张狗子,一边轻轻地问:“狗子,你芬妮姐呢?”
      张狗子在抽噎不止中捋清了一点思路:“好像,好像跟赵老爷一起,一起进城了。”
      张道士因为径直来到这里,所以并未查看全村。他搂着侄子思索良久又问:“村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嗯。”虚弱的张狗子好像只剩下了说“嗯”的力气。
      张道士打消了先将侄子托人的想法,义不容辞的作了决定:“狗子,咱先烤烤火吃点干粮,等你身上有了劲儿咱再进城找芬妮儿,中不?”
      张狗子看着二叔欲言又止,他还不敢把自己参与击杀日本人的事说出来,但对张道士的信任和依赖使他又“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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