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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雪中血 寒中汗 ...

  •   生命流程

      还未开始的时候

      你我是否在争斗

      谁安排这世界与情仇

      请莫摇头

      ***

      他在吟游

      天地是浩荡船舟

      向望着声色享受

      不思量风来花碎之忧

      心儿乐否

      铅灰色的天空沉重地压在白雪皑皑的华北平原上,阵阵刺骨的寒风仍在向地面上的生物们传递着老天爷的信息:用不了多久,天地之间还会飘下纷纷扬扬的雪花。
      被冻的浑身发硬脸色泛青嘴唇黑紫鼻涕长垂的张狗子,独自驾驭着载有油盐酱醋茶药酒等等商品的牛车,从县城赵老爷的儿子那里,向三十里外的赵村赶去。
      赵老爷的儿子赵虎在日本军警备队里当队副,为赵老爷守着城里的住宅和一系列生意。张狗子头天进城找到赵虎,置办齐备送往乡下的物资后,在赵家和看宅人一块儿暖暖和和的睡了一夜。因为怕冷,所以第二天日头很高以后才驾车出城。
      今天他的车上还有一大口袋钉棺材用的寿钉,这是为赵村中赵老爷的棺材铺运送的。一半儿是因为爱玩耍的童心,乡下的孩子没见过多少沉甸甸的小铁器;一半儿是为了防备饿狐饥狗对单人独车的骚扰,张狗子双腿埋在草料袋中,两手揣进袖里,胳膊窝中夹着赶牛鞭,棉袄的怀兜里还装着七、八颗寿钉。
      在张狗子九岁那年,其父贫病而死。半年后,母亲再也无力养活张狗子和比他只大一岁的姐姐芬妮儿,走投无路的可怜人狠狠心把儿女送给赵老爷家抵债做下人,自己就在村外的一棵歪脖树上,用自制的草绳结束了穷苦多难而短暂的一生。
      姐弟俩在这一带最大的财主赵老爷家做长工,白天一同去赶放牛羊,晚上经常通宵达旦的磨豆腐或杵米碾面。过了两年多,姐姐芬妮儿就住进了女佣房,忙着奔走炊饮浆洗缝补之事,后来又跟着赵老爷的三姨太做了贴身丫鬟。张狗子却开始了牵牛驱马、耕播锄收的生活,一年年除了累没死饿没死之外,只是身是长物身无长物。
      天暖了他就在牲口棚里和牲口及蚊蝇鼠蚁虫等等睡在一起,冬天的寒冷也逼着他有了一个生存的办法,就是在牲口棚旁边的一个大粪堆下掘一个藏身洞,用以避寒栖身;好在骡马牛驴羊猪人的粪便和腐秸干草等杂物经过了冷冻以后,便没有了太大的熏人恶臭。就这样要不是芬妮儿偷偷摸摸攒鸡毛凑掸子一般,为他缝制了一件非模似样的棉袄,他也不知会饿冻而毙几次了。另说一句让人感到奇怪的话,像他这样的生活,竟然一次让他躺倒的疾病也没生过。
      穷人命硬。像张狗子这样穷贱到极点的,谁也不知那一天就会暴尸何处的人,却接连地逃过了对一般人来说就是灭顶之灾的劫难。
      很长时间以来,日本人对中国老百姓是越来越凶狠了,而老百姓就越来越痛恨他们。是以常有传闻说某时某地的中国人打死了落单的日本人或汉奸;也就有了某时某地的中国人被日本人集体屠杀,和整个村子或被“三光”或被“并村”的消息。张狗子在听别人说这些事的时候,总觉得是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却是既新鲜又刺激的,好象是武侠传说,却总是坏人在赢的事。但在今天的路上,他却亲身经历了这种差点儿使他魂飞魄散的险境。
      快要走到赵村时就要临近黄昏了,难以承受雪地耀目白光的刺激而眯着双眼的张狗子,一面慢慢咀嚼着冷硬的糠菜团,一面眺望着前方白晃晃的雪地中那熟悉的赵村村影。他忽然听到后面有叽哩哇呀的喊叫声。回头看时,两个日本兵和一个汉奸,正向他一边挥手一边凶巴巴地叫嚷。张狗子马上明白了这是几里地外一个炮楼中的鬼子要到赵村去,想顺便搭上他的牛车。逆来顺受的张狗子当然不敢有拒绝的意思,何况赶车的捎带行者也是人之常情。他停下车等待时,眼睛下意识的向路两旁望了望,这一望之下使他倒吸一口凉气后,突然觉得自己变的比冰还冷。
      苍苍茫茫的天地间有一条或隐或现延伸到张狗子牛车下的路,路面上有三个彩色小点儿似的全副武装的人,那是两个侵略兵及其一个走狗。路的右边是一大片有大有小的坟墓,坟墓群中有几个系着白头巾反穿羊皮袄的人,他们正手持枪支瞄准路上的三人。
      张狗子猛张大了嘴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响,但声响还是发生了,对张狗子来说简直就是震天地撼心魄的枪的声响。也不知是袭击者的枪法不行,还是他们瞄上了同一个敌人,两个日本兵虽然都趴下了,但只有一个中枪死去,没趴下的汉奸愣了一下后,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似的没命地向走来的方向窜逃。这时袭击者们露出了明显的战斗经验不足,他们并没有确认倒下的两个鬼子是否全部被击毙,从坟墓后面跳出来就向汉奸展开了追击。这大概是他们恨汉奸的程度超过了恨日本鬼子,要抓住汉奸狠很地进行折磨的缘故吧,这也是抗日战争时期经常发生的事情。
      待追击者超过两个伏地者之后,未中枪的鬼子便猫起腰急速地向张狗子的牛车奔来。张狗子把这一切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只是紧张的没有任何主意,右手却下意识地从怀里取出几枚寿钉,除一个紧握右手之外,余下交给了左手。幸好汉奸没逃出多远就被失去耐性的追击者击毙了。追击者们回头就发现了还未接近牛车的“漏网之鱼”,马上一面开抢一面围追过来,但是因为不愿伤及张狗子,所以子弹偏离了很远。
      这个苍慌间急以保命的“未死鬼”是真的被吓毛了,如果他窜到牛车上以张狗子为人质,指挥牛车边打边逃,后果就不知怎样,说不定追击他的伏击者们会放弃这种只能挨打而不能还击的战斗。张狗子虽然手持寿钉,却根本没有胆量去刺杀未对他施展杀害动作、从体型到年龄都比他大了许多的“大日本皇军”。
      如果他能顺利逃脱,并且到达赵村的话,由赵老爷和赵虎向“皇军”陪些好话,再让张狗子证明袭击他们的并非赵村人,或许本来在平静中吃苦耐劳的赵村老百姓,就可以免掉一场整村被烧的惨事了。
      但是这个该死的鬼子太多疑,他因为不知道赶车人是不是袭击者的同伙,在加上急切避弹的想法,竟然宁愿相信牛也不相信牛车上的大孩子。他从车后绕到车前,左手牵住没有主人命令不再行动的牛的缰绳,右手将步枪架在牛的肩胛上瞄准追击者。散开围来不再开枪的追击者们也很聪明,他们斜着跑跳几下又往地上趴一趴,用以扰乱敌人的瞄准。
      禁不住紧张情绪的年轻日本兵,终于向围攻者们开了一枪,这一枪或许是为了恐吓追兵,使其知道他顽强抵抗力量的存在,而最好能自动退却。不管怎样,这一枪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却狠很地伤害了他自己。本来就由于人的战斗而惊恐不已的公牛,突然感到有个陌生人窜到身旁,且在背上造出惊天大响,恐惧与愤怒使它突然迸发出原始野性,狠命地拐头一角把这个牛头旁边的陌生人挑出老远。
      肋骨折断伤洞血涌,后悔不该倚靠莽牛的倒霉蛋,又接着犯下又一个,也是平生最后一个错误;他左手按抚伤处,右手把遭受重创后仍不肯放手的长枪,不是指向对他造成了伤害的牛,而是对准了丝毫没有招惹他的赶车男孩。大概是他认为中国的抗日力量太神奇了,连丝毫没有智慧可言的笨牛,也可以被一个赶车的大男孩指挥着击杀日本人。
      张狗子虽然木木讷讷,但也知道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谁,谁就有可能被打死。
      谁都不愿意死,饱受活罪的张狗子也不例外,他的姐姐抽出时间看他时,有好几次流着眼泪要他活下去,因为他是他们这一支张家唯一的后代根苗了。张狗子产生了和刚才受惊的牛一样的感觉,而不暇思索地像牛一样采取了攻击。牛的武器是犄角,张狗子的武器就是手中的寿钉。
      男孩的天性就是喜欢些运动性、攻击性比较强的游戏,张狗子外表虽憨内心却并不傻,赶放牛羊时常常兴趣盎然地用土坷拉击打离群的牛羊,久而久之就练成了超出一般人的腕力与准确性。
      大约六寸长一两半重前尖后方利若狼牙的寿钉,在早已冷汗直流的张狗子挥手之间急逾流星,扑向了欲索其命的敌人,棺材钉是在慌乱中发出的,它的运动轨迹也是慌慌乱乱翻着筋斗的,再加上张狗子的目的只是要阻止眼前的鬼子杀害自己,所以发出的寿钉虽然有力,但目标性却不是太强。
      鬼子的枪响了,比张狗子发钉早了一点点的时间,也是这个鬼子在临死之前该受些活罪,这个骄傲的不愿在“□□猪”面前露出怯相的“日本狗”,竟然还要在开枪的同时站起身来,套一句不恰当的老词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鬼子的子弹痛中出错,在离张狗子右耳一、二尺处飞了过去。鬼子的脸却在为了尊严而起的身体支撑下迎上了寿钉,而且是面部最柔弱的部分,棺材钉歪打正着地插进了他的右眼。
      倔强的日本年轻士兵总算丢下了杀人武器,右手捂住了第二处重创,弯着腰身体晃了几晃却不肯再次摔倒。但他这样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围赶而来的伏击者们一顿乱枪结束了他不长的生命,和刚刚遭受的难以忍受的痛苦。
      从来没有见过杀人场面,甚至连鸡鸭鱼虾老鼠麻雀等等小动物都不曾亲手杀死过的张狗子,有次打死了一只叮咬他的蚊子,还因为血渍而难受了半天的呆人,这次却“毫不犹豫”地间接杀死了一个活生生孔武有力全副武装的军人。他浑身的肌肉都“突突”地颤跳起来,整个人已经陷入一种恐怖的呆痴状态之中,好一会儿的时间连围来的胜利者们的嘘寒问暖也没意识到。
      直到一个五短身材、粗粗胖胖黝黑脸上布满络腮胡茬的年轻汉子,用手怀疑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蛋儿,他才从惊惧已极的状态中微微清醒了一些,他看清的第一个胜利者就是试摸他的人,那人看着他回过神来的目光,再一次亲切地询问:“小兄弟,你受伤了没有?是不是哪儿受伤了?”张狗子看了看这些刚刚凛凛然杀人的人,又回想了一下方才惊险恐怖所造成的刺痛,忽然间两眼望天旁若无人地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这使得这群杀人不眨眼的豪杰们,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中,面面相觑手足无措了。
      待张狗子哭了好一阵子还没有停止的迹象之后,其中一个战士嗔着脸向黑矮的络腮胡请示:“陈愣子,咱们总不能呆在这儿等这个不疯不傻的孩子哭个没完吧!要是再来了人怎么办?你快拿个主意吧。”
      另一个和张狗子年岁差不多,却显得很是坚决果断的小战士也开了口:“愣子大哥,这家伙是脓包,扎伤个日本鬼子就把自己吓成这个样子,一点出息也没有,咱别管他了。”
      陈愣子是这帮人的头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小战士一眼:“臭蛋别乱说。我看这小家伙不错,大概是平常连架也没打过吧,关键时刻却能一举击败敌人。”他为自己的夸张“嘿嘿”笑了两下,又接着向手下们说:“这样吧,咱们先检查一下这孩子身上有没有伤,如果有,咱们就连牛车一起赶走,等给他治好了伤再说。如果没有,那就只是被刚才的事吓着了,要是这样的话,那咱们就先撤。”
      这五、六个人说干就干,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张狗子从车上抬下来,又在其身上摸来弄去地检查了一会儿,确定了没伤情,就将他照原样儿放回了车上。在此期间张狗子始终还是仰面向天痛哭不止。
      陈愣子愣了一会儿以后,改变了刚才的主意:“我担心这孩子是不是精神上出了问题。这样吧,你们先把三具尸体拉进坟地里埋掉,然后带上武器先回去,一定要注意隐秘!这孩子这样在冰天雪地中我不放心,好歹他帮咱们多除了一个鬼子。臭蛋,你和我多陪他一会儿吧。”
      另外的人们相互看了看,默默无语地按着陈愣子的话把尸体处理掉,而后就结伴向远方走去了。从这些人的交往方式中,就可以看出他们并非正规的战斗部队。
      寒天冻地四面无人的雪野中,就剩下了闭口无言的陈愣子和面显鄙夷的臭蛋,还有仰天长嚎的张狗子与外表谦逊内心狂野的驾车公牛。
      散漫的阳光也厌烦了张狗子的无聊长嚎,慢慢向西山隐去。夜幕渐起,寒风越见其大而温度越低了。立了战功未受表彰的公牛,早就惦记着牲口棚里的草料槽,不待主人的命令而自行奋起了牛蹄。它这突然的动作使牛车“咯噔”一声猛地前行了,也将长啼中还未缓过气来的张狗子的下半截哭声拽的无影无踪,差不多快哭够的张狗子,大吸了一口凉气之后,终于止住了哭声,向不知如何是好,跟着牛车走了一段距离的陈愣子,发出了一句意思清楚的人声:“大叔,你回去吧,我没事儿。”
      陈愣子虽然胡子旺了一些,其实岁数并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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